水鏡里，黑衣人自書院離開，并未過多耽擱，使輕功往城南方向走去，最終進了一處小院，換衣拖鞋，在桌邊坐下。
這處小院極小，小到只有三間屋子，中間開間許是堂屋，東西兩側各一間房，黑衣人就住在東廂房。
屋里點著一盞油燈，就著這抹微光，宋錦看清了他的相貌。
憑心而論，他的右臉線條干凈利落，鼻梁高挺，眉眼冷峭，是難得的美男子。
可那左臉上，卻是疤痕猙獰，恐怖駭人。
先前夜色昏暗，看不清楚時不覺得有多可怕，現下看清楚了，一時覺得可怕，可害怕之后，又讓人不免想去猜測，他是經歷了什么，才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城南靠城門與城墻，平民百姓和三教九流居多，魚龍混雜，他住在這里倒是個明智之舉。
宋錦收回思緒，專心看他動作。
桌上放著杯子茶盞，茶盞下是一個棕黑色木托盤，他把托盤移開，露出桌面。
普普通通的木桌子，唯一不普通的地方是桌面上有一處兩指寬的缺損，被人用同色木料補了起來。
他在那塊新補的木料上重重按了三下，木料隨即彈出，露出巴掌大的空洞。
宋錦恍然大悟。
——怪不得這桌子看著哪里不太對勁，原來是比尋常桌子略厚一些，底下掏空，留出了放東西的空間。
若換個人來，怕是找到死都找不出來這個桌子的不尋常之處。
只是光線昏暗，那空洞底下有多大看不
清楚。
宋錦沒過多糾結，繼續看他動作。
他伸手進去掏了掏，掏出一本冊子，又去一旁書架上取來筆墨，接著打開冊子，在某處勾了一下。
這一張寫著五個名字，他勾的是第三個，正是石拓。
下面還有兩個，分別是唐伯彥和許云圖。
他摩挲著紙頁邊緣，宋錦這才注意到他手上也有疤痕，臉上像是刀傷，手上卻像是燒傷。
燒傷一直蔓延進袖口，再往深去就看不見了。
他目光微垂，盯著那張紙看了好一會兒，方才關起桌上機關，合衣睡覺去了。
宋錦將接下去的日子一并回溯了，試圖找出蛛絲馬跡。
然他很少出門，每日有附近百姓準時把蔬菜和鮮肉送來，除此之外，他連門也不開，除了做飯吃飯就是打坐練功睡覺。
日復一日，枯燥至極。
直到又一個五天，他踏著夜色出門，子時過后才回來，衣服和鞋底沾著血跡，一看便知干了什么。
他燒了熱水洗漱干凈換上衣裳，燒水時順便把沾血的衣裳鞋子也扔進灶里一并燒了。
隨后又重復五天前的動作，取冊子勾名字。
循環往復，直到前兩日，許云圖也死了，冊子上最后一個名字勾掉。
他把屋里東西規整收拾好，背起包袱，趁著夜色離開了。
自那天之后便再沒回來過，想來也不會再回來了。
此時已是黃昏，天邊霞光漫布，周邊小院里升起炊煙，飯食香氣和鄰里的說話聲一并傳來，有三五
個孩童跑跳著從一旁小巷鉆出來，好奇地看著與這處地方格格不入的馬車。
見趙應抱著劍，有膽大的孩童好奇上前，“伯伯，你是大俠嗎？會飛的那種？”
趙應哈哈一笑，掀開車簾拿了幾塊點心分給他們，“我不是大俠，大俠也不一定都會飛。”
“可是......”孩童們咬著點心，雙雙對視一眼，疑惑道：“可是江叔叔就會飛，那他算不算大俠呢？”
趙應便問，“江叔叔是誰？”
小童一指黑衣人住過的小院，“喏，江叔叔就住在那里，有一天晚上我起夜，迷迷糊糊看見江叔叔踩著我家房頂飛了過去，好厲害的！”
方才趙應掀起的簾子未完全合上，宋錦從露出來的一角看見小童動作，眼睛微瞇，突然發問：“你看見的江叔叔......穿的什么眼色的衣服？”
小童道：“黑色的，臉也蒙著，不過江叔叔臉上有疤，平日里也是如此打扮。”
宋錦想了想，將那一盤子點心都給他們分了。
小童們高高興興的道謝，等他們散去，馬車掉頭折返，往唐家行去。
聶景珩問：“那個‘江叔叔’難道就是兇手？”
宋錦點頭，“嗯，不過他殺完許云圖后連夜離開了，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去了何處，白日太顯眼，夜里你再帶我來一趟吧。”
唐家住在城東，從城南走過去不算遠。
唐伯彥是家中嫡子，前途無量，他這一死，唐家人大受刺激，
瘋了似的在城中找尋兇手，聽說私下還出了不少銀錢懸賞。
但兇手早已離開，這番動作自然都是無用功。
馬車在唐家門口停住，宋錦報上名字目的，門房忙去通報，不多時便見一個滿臉憔悴的婦人在丫鬟攙扶下迎了出來。
婦人不過三十出頭，面容秀雅，皮膚細嫩，算得上是個少見的美人。
“宋捕頭......”
婦人未語淚先流，端的是惹人憐惜，“久仰宋捕頭名號，求宋捕頭查出殺害我兒的兇手！”
自從知曉唐家做的惡事，宋錦就無比惡心，尤其是越往下查越發現唐伯彥幾個大概真是作惡太多遭了報應，更懶得笑臉以對。
“唐夫人，查案要緊，還請引路，帶我去唐公子死前所住院落。”
唐夫人拭干淚水，“是，是，宋姑娘這邊請。”
唐伯彥還未成親，獨身住在東邊院落，唐夫人引著宋錦和聶景珩在廳內坐下，讓丫鬟上了茶水，又將伺候唐伯彥的丫鬟小廝都叫了來。
十來個人站成一排，宋錦打眼一瞧便皺了眉。
方才一路走來，遇上的丫鬟小廝各個雖算不上多清秀可人，可也算得上五官端正。
到唐伯彥這里，也不知道唐夫人從哪里找來這么些歪瓜裂棗，一個個不是眼歪就是嘴斜。
不過略一思量她就明白唐夫人的意思了。
唐伯彥小小年紀考中舉人，未來前途定是一片光明，為免有人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勾的主子無心向學，索
性從源頭解決問題。
一則避免唐伯彥瞧上那個貌美丫鬟。
二則這些人貌丑，該是有自知之明，想來也不敢動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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