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羅三災的最后一災，名字很美，叫做“山澗林霧”。

相較于潮水般兇猛可怖的白海，以及那神秘莫測的石河龍窟，山澗林霧的危害似乎要小上許多，當然他也并不完全是一種霧氣，林霧基本都是由一種生長在溪邊的特殊菌類孢子構成，色澤鮮艷，美輪美奐，如同一層細膩優雅的薄紗輕輕覆蓋在山澗林霧的表面。

但剝開最表層的艷麗之后，林霧的內在可以說是惡毒無比，除了本身的強烈致幻效果外，他還有著調動生命體情緒的特殊能力，六種顏色，代表了五種強烈到極致的情緒催化劑，雖然并不是直接致命，但因為數量極為龐大，在森羅的后半程幾乎隨處可見，而且吸入這種霧氣后基本上沒有任何解藥，某種意義上甚至比前面兩災更為詭異和恐怖。

赤色的霧氣代表殺戮，可以讓人在無盡的殺欲中迷失自我，要么被人殺死，要么自身力竭而亡，藍色代表絕望，容易將人類內心中自殺傾向的一面無限放大，粉色代表色欲，一旦吸入，便會在幻境中發瘋似得jiao配，直至疲軟勞累致死，黃色代表暴食，吸入者會吃掉目視所及的一切，食物，生物，同伴，甚至是自己，這類人最后都往往死于脹死或者自食之下。

白色則稍微有些詭異，吸入者會如同入定的老僧一般，對四圍的一切都失去興致，他們會在白霧中或徘徊或靜坐直到衰竭而死，任憑周圍人如何呼喚都不會有任何反應，相對而言還是一種溫和的死法；

黑色則已經完全不是孢子的范疇，構成他的是一中類似于血螨的六足蟲豸，但他們對于皮肉并沒有興趣，只會鉆入你的七竅之內吸食你的血液，吞噬你的內里，最后將人變成薄薄的一張人皮，你甚至可以從那人皮的面容看出，此人死前受到了多么極致到瘋狂的恐懼，以及絕望。

童寬運氣還算不錯，他遇到的是殺戮的紅霧，這類霧氣可以將人內心的殺欲無限地放大，更幸運的是，童寬這人天生就沒有對于殺戮的欲望，在他看來，殺戮只是過程，只是工具，為何會對他產生欲望？無根之水的殺欲自然對他不起效用，因此在這片殺霧中他只覺得鼻子瘙癢，其他幾乎什么感覺都沒有。

但不幸的是，紅色林霧所籠罩的，并不只有他一人。

“救……救命啊……！”

童寬抖動著全身如浪潮般的肥肉，上氣不接下氣地飛奔在樹林山澗之中，時不時“嘭”得一聲踩起漫天水花，他那凄慘的嚎叫哪怕有氣無力，卻依然給人一種“他盡力了”的奇妙感覺，在童寬身后，數百只或大或小的蠻獸猩紅著雙眼緊隨其后，那滔天的殺意幾乎讓人的心臟都縮成一團。

獸潮的隊伍中竟然還有十數位私兵團的成員，只不過曾經叛逆的他們此刻已經徹底喪失了理智，在與身邊的蠻獸甚至是自己人撕咬搏殺的過程中，他們或多或少都受了相當程度的傷勢，其中一人更是小半個身子被撕扯開來，破損的猩色內臟和斷裂的紅白骨骼在傷口處若隱若現，但強烈到極致的殺意，依然操縱著他撲向遠處奔逃的童寬。

“我到底是多么招你們怨恨啊！！”

胖子就這般“凄厲”地慘叫著，奔跑著，明明腰間還別著一把備用的黑五星，身體中還流轉著使役“水”的術血，他卻只顧著埋頭逃跑，身體抽搐，從頭至尾都沒有任何反擊的跡象。

這就是白漱路過這片木林所看到的景象，一個白花花的球，被一群野獸如喪家之犬一般攆著逃跑，他此刻的表現，哪里還有一點先前那五族天才后生的高傲姿態？

白漱瞇著眼觀望著眼前的一切，來到紅色林霧的剎那，他第一件事就是一手刀將洛子打入昏迷狀態，雖然不確定這個小女孩內心是否有所謂的殺念萌芽，但還是以防萬一為好，至于杰森嘛……為了防止已經瘋了的這貨醒來直接廝殺至死，白漱更是一腳讓他陷入更為深層次的昏迷，恐怕距離死亡的邊界也只有毫厘之差的那種。

而白漱自身對于這種程度則是幾乎免疫，六年的拾荒者生涯完美地教會了他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這種單一厚薄的殺霧還無法讓他陷入迷失。

此刻的白漱，正躲在一棵巨木之后欣賞著小胖子的窘態，絲毫沒有救援的打算，他只是個被迫就范的向導，本就沒有任何義務救助這群秘官于水火之中，來之前更是抱有將他們全數坑殺的打算，此刻沒有落井下石，白漱已經覺得自己在人格上得到了升華。

但事實不總如他所料，突兀的，小胖子猛地一個急剎，面露疑惑地朝四周嗅了嗅，隨后面露狂喜地朝著白漱隱沒的那棵巨木飛奔而來，肥肉一顫一顫地看起來霎是可憐，口中更是急不可耐地大聲呼喊著：“白兄！白老大！白爺爺！救救小寬啊！這個鬼地方實在太可怕了！！”

我*你是怎么發現我的？難道除了使役的水的能力，這家伙還兼通狗鼻子的通靈？白漱迅速地將黑棺隱匿，將打著呼嚕熟睡的洛子和面泛慘白的杰森如晾衣服般掛在樹杈上，順手還摸了一把濕滑的苔蘚，隨后才面色不善地站了出來，童寬看到白漱的瞬間，比看到了自己久別重逢的親爸爸還要激動，不顧二人之間幾十米的橫縱距離，張開雙臂就撲了上來。

“親大哥啊！在這里遇見你簡直就是命中注定！我一眼就覺得你是當我親哥的料，回頭我把我那不滿十六的小妹介紹給你，以后見面你就真的是我哥了！所以哥哥，救救小弟吧！”

童寬這一通舌綻蓮花讓白漱整個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一步落下樹梢，將沾滿苔蘚的手按在了童寬一把鼻涕一把淚撲上來的胖臉上，像搓面餅一般扔到了一旁，隨后面色淡然地說道：“私兵的那群貨色我解決了，其他的你負責。”

胖子滿臉菜色（物理意義上），面色悲苦地說道：“大哥，這……”

“別說做不到。”白漱一巴掌打斷了胖子的話頭，順手摸走他腰間嵌著的那把黑五星，開了保險栓說道，“一個準序列六的術者，被一群序列八的蠻獸和普通軍人追殺至死……說出去誰信？那些你曾經的兄弟你自己下不去手，我幫你，代價就是讓我看清，所謂的五族神血與一般的妖血誕生的“術”相比，到底有何優劣。”

童寬沉默了一會兒，隨即苦著臉說道：“我還真成賣情報的了？”

“廢話，”白漱做瞄準樣，對準獸群中的一名私兵扣下的扳機，隨口說道，“賣隊友就賣得徹底一點，那些摳摳索索打掩護的小消息，換不來你剩下路途的安全，更換不來我的人情……”

“嘭——！”

“……”

原先還有些沉重的氛圍被這一聲槍響生生打斷，轉過身來，看著眼前的景象，兩人都是沉默了下來，童寬憋了好一會兒，這才抽搐著面頰接話道：

“那個，白兄槍法，神……神乎其技！”童寬顫顫巍巍地說道，看著彈夾中所剩不多子彈中的一顆，直勾勾地插進了自己的大膠鞋里，他默然的同時，也感到了莫名的心悸。

“……”

這是白漱第一次摸槍，他也是在這第一次中就明白，自己的天賦點可能確實沒花幾個在這方面，不然誰開一發槍管直接被后座力震得翻了個個兒？他又甩了幾發過去，結果很明顯，如果面前有個靶子的話基本都是一環以外的分數，白漱因此決定徹底放棄槍械之道，腰間銀藍色的柴刀驟然抽出，對著眼前的獸群如流線般砍剁而去。

不到十息，在胖子由嬉笑變為驚恐的表情之下，那獸群中發狂的私兵們，全部被白漱一刀梟首，身手之凌厲讓童寬目瞪口呆，但最為關鍵的是……他幾乎沒有看到柴刀的邊緣砍中那些士兵的軀體，所有的死者，全部都是在刀刃觸碰之前，被刀刃附近的一股，如白霧般的氣息提前破開了血肉，溟滅了生機，這一詭異的發現讓童寬面色變得慘白。

幾乎是同一時間，十數道鮮血如柱般噴灑，血液與紅色林霧融為一體，強烈的腥氣卻更加激發了那群兇獸的血性。

這顯然是白漱故意為之，胖子的面色有些發黯，但很快定下心神，在白漱冷漠的注視之下，他的掌中緩慢托起一道棱形的水流，澄澈透明的同時，一股生硬的冰寒，瞬間讓整個獸群都為之一顫……

十分鐘后，此地的林霧已經散去，而原本青山綠水的宜人景色，也被一道道參天的冰棱雪柱所替代，那逸散出林霧孢子的菌菇，連同溪流一并被凍結封死，而那群失去理智的蠻獸，此刻，也已經變成散落在地上的血肉冰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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