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手下再來稟告時,便發(fā)現(xiàn)自家主子在茅屋前雜草叢生的野地里一個人劃著拳,拳風(fēng)凌厲,虎虎生威。
看是好看,就是劃拳的人面色漆黑,表情猙獰,似是受了什么刺激。
此刻,他很不爽。
趙旭意識到這個問題后,突然覺得,要是自己貿(mào)然上前打攪挺沒禮貌的。
正打算縮頭跑路,便聽見一道陰惻惻的聲音從旁響起:“講。”
趙旭一聽這“有屁快放”的語氣,立馬識趣道:“江家的事有眉目了。”
賀青一聽,眉梢輕挑,待聽完他的話后,他思忖了片刻,決定還是自己親自去一趟,嗯,偶爾要放放風(fēng),換換心情。
這夢,是斷不能再做了。
杜玉曇說,她與江石,是幾年前在南街巷口處,一個賣豆花腦的老嫗的攤子前相遇的。
這豆花腦攤子擺了好多年,然而眼前這位年輕的書生,她還是頭一回看見。
老嫗的豆花腦只賣兩種口味,甜的加一勺濃濃的紅糖水,咸的淋上一層鹵,佐榨菜與蔥花,一個甘甜,一個香咸。這兩種口味她都嘗過,爽口嫩滑,滋味皆是極好的。
但書生不同,他站在攤子前,與一堆食客爭論——咸甜豆花腦,哪味更正統(tǒng)。
“《書》中有云,咸有一德,允厘百工,庶績咸熙。”書生氣紅了眼。
“你,你這是狡辯!”有食客不服,此“咸”與彼“咸”豈可一樣!
“《國語》有云,小賜不咸,獨(dú)恭不優(yōu);不咸,民不歸也。”
“《詩》中又有云,周邦咸喜。克咸厥功。”
“清白豆腐,豈容紅糖玷污之?天地大無恥,正義死節(jié),當(dāng)在今日!”書生怒道。
杜玉曇還是頭一回見到,為一碗豆花腦爭得面紅耳赤的人。
她在后方聽了許久,趁兩隊(duì)人馬歇息的間隙,朝老嫗小聲道:“阿婆,我要一碗咸豆花。”
書生錯愕回頭,四目交匯。
杜玉曇不自在地垂下頭,與小翠拿了豆花便匆匆離開了。
再見時,因?yàn)橐粔K被風(fēng)吹走的繡帕,兩人搭上了第一句話。
書生叫江石,人如其名,像山石一般固執(zhí)。
他不常來,他要考功名,杜玉曇也不常來,她要跟母親學(xué)女紅,習(xí)管家之道。
有時遇上了,兩人會背對背小聲說上幾句,倘若沒有遇上,杜玉曇也如平常一樣,點(diǎn)一碗咸豆花,安靜地吃完,便與小翠離開了。
可不知從何時起,他們漸漸有了默契,似乎有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情愫隔在兩人之間,但無論是江石,還是杜玉曇,誰都沒有去捅破它,只是來的日子更為統(tǒng)一了。
每月的初一與十五,包子剛剛熱乎出爐的時候。
而今日,恰是四月十五。
秦芷瑜按照她說的,天一亮,便帶著桃柳出了門。
她到的時候賣豆花腦的老嫗剛剛放下挑擔(dān),包子鋪的包子還在大鍋上蒸。
老嫗看到一位如天上玄女似的女郎在她的攤子前駐足,愣怔了好一會兒,才趕忙將遮在墻角的桌椅板凳搬出來理好。
她謝絕了桃柳幫忙的好意,擺好桌椅待客人坐下,手往圍裙上搓了搓,彎腰問道:“女郎是要咸口的,還是甜口的?”
秦芷瑜笑瞇瞇道:“甜口的。”
這豆花還沒上來,便見到一個清瘦的書生樣的男子走到攤前。
他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長衫,是時興讀書人最常穿的儒裝,模樣周正,走動時衣袖顯露棱角,似乎卷著一本書。
“阿婆,還是老規(guī)矩。”他在秦芷瑜對面不遠(yuǎn)處坐下,從袖中掏出書來,靜靜翻看起來。
“哎。”
老嫗應(yīng)了一聲,將甜豆花擺在了秦芷瑜跟前。
今日出門她并沒有戴上帷帽,秦芷瑜邊舀著豆花,邊不動聲色地觀察他。
紅糖汁配上豆花腦,確實(shí)美味,秦芷瑜忍不住想,要是將紅糖換成蜂蜜,味道會是怎樣的呢?
肯定更好!她可是個堅(jiān)定不移的蜂蜜黨!
她吃得秀氣,可速度卻不慢,沒過一會兒碗就空了,而對面才剛擺上一碗熱乎的咸口豆花。
差不多了,她起身,假裝不經(jīng)意間丟了帕子,怕他看不見,特意找了個刁鉆的角度丟在他鞋面上。
“呀!”一聲輕呼,可算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江石看著眼前的絕色女郎,微微一愣,但這愣住的原因,太半也是因?yàn)檫@突如其來的驚呼引起的。
順著她的視線想看自己的鞋面,他明白了她的意思,放下書,撿起來遞給她,“女郎,你的帕子掉了。”
然后便沒了下話。
但秦芷瑜的目的已達(dá)到,她道了聲“多謝”,便順勢坐到了他對面。
“郎君看的可是《考工記》?”她搭話道。
心里卻有些詫異,《考工記》雖出自《周禮》,但這本書主要還是記載了先人在做工時遵循的規(guī)制與方法,涉及到房屋宮室、水利車輿等諸多工藝,實(shí)在算不得是本正經(jīng)的科舉考學(xué)書。
轉(zhuǎn)念一想,他父親生前是在工部任職的,愛看這類書冊也正常,最重要的是,這不是正合她意?
她這次來,除了傳信,還想從這位前侍郎之子口出探出點(diǎn)消息。
普光寺之事,她反復(fù)推敲過許多遍,總覺得當(dāng)年江侍郎的死并沒有那么簡單,一個全程參與了修繕規(guī)劃設(shè)計(jì)的副監(jiān),怎會如此巧合地,在寺廟即將竣工之際突然被山匪害了?
對面的人聞言,眼皮都沒抬,舀了一勺豆花,淡淡“嗯”了一聲。
見了他這一點(diǎn)兒都不熱絡(luò)的表現(xiàn),秦芷瑜心中滿意,于是便繼續(xù)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往建筑方面掰扯。
說到自己擅長的領(lǐng)域,江石的話總算多起來了。
他皺著眉糾正秦芷瑜在工料定額上的錯處,一板一眼道,工料定額與撥出的預(yù)算緊密相扣,像她這般兒戲,房屋遲早因人料矛盾而坍塌。
“那寺廟呢?如果要修繕一座寺廟,可供人規(guī)整的范圍有多大?如若要大修大改,可是能行得通?”秦芷瑜委婉地切入正題。
江石并沒有給她具體的答復(fù),而是道:“須得看原寺廟是如何的。”
“倘若是荊州的普光寺呢?”問出后,她喉嚨便有些發(fā)緊。
普光寺。
這幾字對他而言很特殊,江石眉頭微皺,沒再說話。
秦芷瑜嘆息,她還是太著急了。
一時無語,兩人便這么坐著,桃柳立在一邊撥弄指甲,旁邊新鮮出爐的包子已經(jīng)賣得只余下最后一屜,江石的心思終于不在書上了,眼睛時不時往巷口瞧。
“郎君吃完了,怎生還不走?”她故意問。
江石沒理她,恐怕心里還在想,這不請自來的女郎何時才走,莫要打攪了這難得的日子。
這一眼又一眼的頻率,恐怕都可以用“望眼欲穿”來形容了。
秦芷瑜也不惱大姐姐口中這塊“頑石”的無禮之舉,反對他的表現(xiàn)尚且滿意,遂不再逗他,從袖中掏出那封信,推到他跟前。
“這是……”他驚愕地瞪大眼睛,嘴巴微張,模樣看起來頗為滑稽。
秦芷瑜笑瞇瞇道:“我姓秦,是杜玉曇的表妹。”
他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仔細(xì)一瞧眼前眼生的女郎,倒還真與她有幾分相似之處。
“那她……”他急問。
“她今日不會來了,至于為何沒來……看了你便會明白。”說至此,她的聲音低了下來。
還是她第一次給他寫信。
眼前的男人歡喜地拆開信,可逐漸,面上的欣喜蕩然無存。
他緊握著拳,臉上閃過悲憤,閃過憤怒,閃過自責(zé),最終氣得臉漲得通紅,從牙尖擠出幾個字:“欺人太甚!”
欺霸一個弱女子,乘人之危,簡直無恥之極!
“你會帶她走嗎?”秦芷瑜問。
這話仿佛是道斷橋路,眼前的男子雙手顫抖,可卻低著頭,一個字也承諾不起。
就當(dāng)秦芷瑜覺得不會聽到他的回答時,江石終于松開拳頭痛苦地閉上眼睛,聲音艱澀沙啞,“若我說不會,你會不會覺得……我辜負(fù)了她?”
秦芷瑜搖頭,“不會。”
江石不是個光腳的,他尚有寡母在世,尚有心中抱負(fù)未施展,在世上有牽有掛,叫他放棄寒窗苦讀的十余年,拋下一切帶著杜玉曇一道去私奔,便是叫他陷入不孝不忠不仁。
他父親去得倉促,家中一夕之間敗落,他嘗過所謂人走茶涼、樹倒猢猻散的滋味。
當(dāng)初母親忍著淚變賣了宅子與他回到了荊州,咬牙供他讀書,將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叫他一定要出人頭地,叫那群白眼狼好好看看,不爭臉面,也要爭口氣!
走?他能走嗎?江石苦笑。
“我早知會有這樣一天。”他緩緩放下信紙自嘲道。
杜家斷是看不上他這落破戶的。
可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就因?yàn)樗抑惺荩鸵驗(yàn)樗麩o功名傍身,就因?yàn)樗晟贌o財(cái),自己心愛的女子便要被迫嫁給一個好色之徒,嫁給一個無賴孬種!
手又握成拳頭,他的表情悲憤而痛苦,“再多等我一年,再多等一年……等我上了那金殿……”
上了金殿,榜上提名,騎著高頭大馬誠誠懇懇上杜家提親,再風(fēng)風(fēng)光光將她娶進(jìn)門,自此琴瑟和鳴,舉案齊眉……
可惜,對于杜家老太而言,真金白銀,可比那浮在天上看不見又摸不著的前程來得實(shí)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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