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長風起，誰人天地仙。

        大道似有情之主，人生秉世福禍根。

        有人平地扶搖可為仙人，有人蠅營狗茍不得登天。

        花海無落漂泊客，三兩青絲九千煩。

        世人只道人生世事無常以望天路，又豈知悠悠仙路也戀人間。

        醉罷江湖，爾爾彌途歸路。

        －－－－

        青山鎮，一座位于英武城主城外的偏遠小鎮。

        今年的雪，不知怎的，下的要比往些年月更為讓人感到不安。

        自進入隆冬時節起，積雪便在這個人煙稀少，獨有幾分暖意的小鎮隔三差五降臨，仿佛在勸解鎮里的居民于此節氣時分理當窩在家中，少些出門去做營生。

        路面的積雪依舊伴著泥濘，小鎮的路面上近些時日都難以見到太多人影走動。

        “呼～好冷，這么冷的天氣，想必街坊叔嬸家的家禽都要死去很多吧。”

        一處破舊無人居住的院落內，十二歲的小何道哆哆嗦嗦的靠在門板處，抱著雙肩眼神迷離的看著紛紛落落的飛雪。

        “好餓啊，可是去哪里才能要到吃食呢？這漫長的冬天里，大伯大娘家里也沒有多少余糧了，前幾天還遠遠的聽到他們為此而吵架。”

        平日里，街坊鄰居們都比較可憐這個‘無父無母’的小家伙，偶爾會在他經過時送他一些吃食。

        何道并非生來便是孤兒，幾年前，他也是個有家的孩子，雖然談不上富裕，可是總能有個溫飽。

        之所以今天變成如今這幅樣子，是因為幾年的一場巨大災荒奪走了很多人的生計，使得他家里徹底中落。

        父親與母親大吵了一架，然后便帶著為數不多的部分家當離開了鎮子，只剩母親還留在身邊想要撫養他成年。

        可嘆的是好景不長，去年母親也因饑寒沒能熬過那個冬天，最終撒手離他而去，只留他一個小小少年獨自面對人間。

        最開始時何道也曾哭過，十來歲的孩子，娘親的突然離去總是會給他造成不小的打擊，好在后來慢慢想通了，覺得那是老天不愿再讓娘親受苦，接她去天上享福去了。

        清風掃過庭院墻壁上的積雪，飄飄灑灑有些許朝著何道揮揮而來，他的眼神已經游離在了神魂之外，體魄中的最后一絲精力也即將被徹底抽走。

        這是他最后的絲縷氣力，伴隨著這份氣力的離去，他也將奔赴天國，尋找那已經失去的娘親，找尋那個溫暖的懷抱，到了那里，他或許不會再感受到寒冷。

        終于，撐不住了么。

        何道的眼睛開始慢慢閉合，眼中的黑色逐漸在將最后剩下的那一線光明徹底籠罩。

        “好美的雪啊，要是沒有這么冷，該有多好。”

        這是何道徹底閉上眼睛后的最后一縷念想，直到此刻，那冰寒刺骨的朵朵摧骨冰凌，依舊未曾讓他升起絲毫的怨恨之心，記得以前娘親很喜歡雪的，所以，他也喜歡。

        模模糊糊的，他隱約感覺到有人漸漸地來到了他的身前，似是俯下了身，達到了近在咫尺的距離，奈何此時的他已是無力再睜開閉合的眼眸，連想看一看的愿望都已經成為了奢求。

        “嗯，是個好孩子，可惜了。”

        傳入何道耳中的，是一道蒼老溫和的嗓音，那聲音很近，很親切，他甚至能夠感受到那股噴薄出的溫暖氣流，裹帶著縷縷難尋的熱流撞擊在他的眼皮之上。

        是誰來看自己了嗎？

        哎～自己也知道街坊們的苦楚，所以沒有前去向著他們討要對于他們自身也是極為重要的余糧，他們都是好人，沒必要因為自己而使得街坊們為難的，小何道曾經內心不無快樂的這么想過。

        再次嘗試努力的睜開自己的眼睛，他不想讓別人太過為他心疼，他想的，是自己能夠勉強看對方一眼，再給出一個經常掛在嘴角的，招牌式的溫暖笑容。

        悄悄的，似乎身體從哪里偷得了點滴氣力，他終于把牢牢鎖死的眼皮支撐起了一條縫隙。

        朦朧中，那是一個半佝僂著身形的老人，身上背著個不大不小的竹筒箱子，手中握著一塊黑乎乎的東西，看上去，應該是人們用來取暖的炭塊，這個東西，他也曾燒過的。

        扯起嘴角，他想要給來人一個自己沒事的笑容，雖然他沒有認出來對方是誰。

        應該是個生面孔的好心人，何道殘留的意識這么想著。

        “唉～小家伙，苦了你了，可是你的使命還沒有完成，我也不知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可卻不得不如此作為，希望，你不會怪我。”

        聲音再次撞入何道的意識中，使得他沒有這么快的便沉寂下去，總要知道來人的意圖的。

        他是想著做出回應的，奈何方才那睜開縫隙的雙眼，已是他最后能做出的舉動。

        沒有聽懂老人的話語，他只能夠靜靜地等待，反正該要發生的，那就會繼續下去，不是么，何道并不著急，他已經沒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了。

        良久，面前的老人沒有任何的舉動，視線的縫隙里，他就那么半彎著腰，在默默地注視著自己。

        他究竟要做什么呢，算了，不論是要做什么，馬上就要與自己無關了，因為，他感覺到自己的極限，已經到來了。

        閉上眼睛，何道的意識在緩緩飄離，此時在何道的意識感知里，就連寒冷也已經離他而去，彷如踏上了春日溫暖的歷程。

        這種感覺真好，沒有寒冷，沒有孤獨，有的只是無盡的暖意，有的只是身處在浴桶里的無憂愜意，如同半夏時的花海，讓人愿意去徹底放開心神。

        外界里，老人就那么目光平和的看著眼前這具小小身影，蜷縮著的，臉上依舊帶著笑意的，即將逝去的幼小孩童。

        “孩子，這個世界，還有許多東西需要你去填補，你要受到的苦楚，還會很多，不要怪我，我，也有自己要去做的事。”

        淡淡的聲音悠悠然的在這所破舊的院落內傳蕩，卻不曾再有人聽聞，仿佛孤獨籬墻下的孱弱老翁，在面對著滿院景色凄凄自語。

        此時的何道，已經徹底失去了外界的感知，他正游蕩在自我意識的飄蕩放逐之中，迎接著最后生機的離去。

        外界的一切事物，從此刻起都與他再無半點關系。

        他即將遠去的意識里，有著無數讓他向往，和奢望的東西，在那里的盡頭，身披霞光的母親正在遙遙招手，已經備好多時的可口飯菜，在恭候著填飽饑餓多時的肚子。

        有著……有著……

        不知過了多久，庭院中老人的身影已是離去，留下的，僅是雪花依舊紛紛的院落，和那個似乎找到了歸屬的，倚靠在破舊門板上的小小孩童。

        以及手中多出的，那一塊黑乎乎的，未曾點燃只能傳遞冰冷的“炭塊”。

        冰涼的黑色物體，就那么靜靜躺在何道本就沒有多少余肉的手中，也不知是否還能給他帶來任何的感覺，只是那么躺著，或許是錯覺，可能在上面還有著瑩瑩光芒在閃爍。

        意識似有似無的飄蕩著，何道也不知此刻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樣的感受。

        沒有了來自肢體的觸感，只能憑借著那種特殊的指引，想要沿著眼前的方向前行，他也不知道那究竟是哪個方向，或者所謂的方向，還存不存在。

        似有似無的混沌感，時而清晰時而丟失，何道只感覺自己前一刻還存在的意識，后一刻就出現在了未知的區域，那種東西如真如幻，塑造不出任何與形態相關的記憶。

        “這里，是天堂嗎？”意識里的何道呢喃著問自己這個問題，然而他也沒有答案。

        他只知道在他眼前不斷變換著很多場景，卻從來沒產生任何的畫面記憶，好像是看過之后，那些東西就會迅速的在他的腦海里再度消失。

        迷茫與失憶不斷地在他殘留的意識里來回交錯，何道如同一個渾渾噩噩的孤魂野鬼般，找不到自己的歸宿。

        漸漸地，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原本即將逝去的何道，仿佛又有了微弱的靈覺。

        意識中的他，開始有畫面在腦海中逐漸清晰，本來未能抓住的一幕幕場景，終究是有一幕開始在其意識中逐漸放大。

        隨著那張畫面的愈發顯現，他終于可以慢慢看清楚了其中的場景。

        有些熟悉，這是何道看清楚眼前景象后的第一反應。

        飛舞的雪花，破舊的院落，那道蜷伏在木板處的瘦小身體，不正是何道自己么。

        自己這是已經如同傳說中的靈魂離體了嗎？老人們常說人是有魂魄的，死后魂魄會離開身體，前往天堂，亦或者地獄。

        看來，自己是已經死了，這是自己的執念想要再看一眼這生活過的場景嗎？也好，就當是與曾經道個別好了。

        心中有此想，何道緩緩的將自己的視角轉向了天空，他想要看看是否會有自己所期待的人來接自己，那樣的話，自己的最后一個愿望便也是得到滿足。

        隱隱的刺痛感，何道望向天空的視線中，眉頭略微擰起，也只能是這么形容了，因為先前的混沌已經讓他不能準確的把握自己是否還有著知覺。

        就在他視線轉到天際的時候，似乎，手的掌心處有隱隱刺痛的感覺傳來，這讓他有了種不真實而錯覺。

        怎么回事呢？他視線低下，想要習慣性的朝著自己掌心看去，可是目光所及的場景里，是空蕩蕩的一片，沒有任何東西，也看不見他自己的軀體。

        是了，自己已經是靈魂了，怎么還會有著身體呢，或許現在的自己是一團霧氣而說不定？何道自嘲的心想。

        那那股感覺是從何而來？產生的錯覺么？不該如此才對，先前長久的迷失感，應該早已將自己的知覺給磨滅了的。

        思緒飄忽間，何道想著回頭再看一眼自己，看看那具寒冷中如燭火消逝的身軀。

        不經意的目光，掃到了門板處的瘦弱身影上，緊接著的，是被什么東西吸引住了。

        蜷縮著的身影里，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發送著微弱的光芒，如同螢火，照的懷抱內小片空間都散發著亮光。

        自己手中握著的，是什么東西？不記得身上還有其他的東西了啊，何道很是疑惑，身軀處傳來的光芒讓他產生了一些興趣。

        刺痛的感覺再次傳遞，這一次，他清晰的感覺到了手中痛楚的感覺，他相信自己此次的感覺絕對沒有出錯，因為有了先前的初次疑惑后，這次的感覺變得格外清晰。

        到底是什么東西？為什么明明在自己已經離開的那具軀體里，卻會讓自己的‘靈魂’感到疼痛？

        何道努力的想看清楚自己躺在木板處的身軀手里，到底是怎樣的一件事物。

        隨著他目光的努力探尋，刺痛的感覺也愈發灼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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