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因為愛
體工隊一日游是專業體校多年以來的保留項目,每一屆新生入學不久都有這樣一項活動。目的只有一個——讓他們從“要我練”變成“我要練”。
這群孩子正值青春勃發、思緒飛揚的年紀,心思也活泛,可體育競技要求運動員心無旁騖。用什么拴住他們野馬一般的心?教練們盡可以用前途、夢想或者國家榮譽激勵他們。但實際情況是,這個年紀,往往對這些遙遠的名詞還未能完全理解,“國家”“榮譽”“前途”的誘惑力遠不如食堂每頓多給的一袋牛奶來得切實可感。所以,最好的激勵方式就是讓他們去感受一下體工隊的生活和訓練場景,他們越向往那里的生活,訓練時也越賣力氣。
在眾人的翹首企盼中,體工隊一日游終于伴隨著大巴車的啟動聲正式開啟了。大巴車載著一車的好奇與期待,在清晨哈爾濱街頭的炊煙中駛過,直奔體工隊。一路上,隊員們仿佛是劉姥姥進大觀園,喋喋不休地討論著傳聞中的體工隊,從冰場到食堂的打飯阿姨,仿佛那里是一座魔幻城堡,與之相關的一切事物對他們充滿著誘人的魔力。
嚴振華滿眼震驚地看著排在他前面的林峰一口氣拿了六個雞蛋,又拿了一袋牛奶,而后又盛了滿滿一碗的水果罐頭,不可思議:“你,過分了啊!”
“過什么分,這里都這樣,吃多少都行。”
嚴振華小心地拿了一個肉罐頭,見真沒人阻止,開心地拿了好幾個各式各樣的,塞了滿滿一盤子菜。
幾個人剛找到一張桌子坐下,嚴振華就跟李冰河小聲耳語:“這體工隊是不是伙食費特高啊!”
李冰河忍俊不禁:“要什么錢啊,這都是國家培養的,人家滑得好的能為國爭光,國家肯定大力支持啊!”
嚴振華登時驚訝得瞪大了眼睛,神思恍惚地看著這個滿溢飯香的食堂,心里某顆種子被施了肥,茁壯成長起來。
進入體工隊的體育館前,嚴振華曾有過無數想象。他知道體工隊的冰場一定更大,更漂亮,但是親眼所見時仍舊被那光可鑒人的冰面饞得腳癢癢。嚴振華跟在隊伍中間,目光所及之處都是干凈、整潔、寬敞、嶄新的冰面。
體工隊馬總教練一邊帶他們沿著冰場前行,一邊給他們介紹:“咱們體工隊的冰場是四角圓弧的冰場,室內溫度基本在15℃以下,冰面溫度在-8℃ ~-5℃,會有師傅每天進行幾次固定的維護。”
眾人正被耀眼的冰面迷得炫目,忽然一陣悠揚的音樂聲飄進耳朵,緊接著,一對雙人滑運動員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滑到了冰場中央。樂聲悠揚,兩人仿若心有靈犀,每一次氣息都交融在音樂的起承轉合之中,一舞罷,在一片驚呼聲中,兩人以一個完美的拋跳穩穩落冰。
馬總教練正興致勃勃地介紹著冰場,一回頭就瞧見李冰河和嚴振華雙雙呆愣在原處,心馳神往地看著冰上已經謝幕的兩人,便笑吟吟道:“他倆剛剛奪得了全國冠軍,不久后就要去國家隊報到了。”
陸教練趁機鞭策:“羨慕吧,那就加油滑進來。”
嚴振華還沒從那曼妙的舞姿中回過神來,直到李冰河嗤笑著推了他一把:“走啦。”嚴振華這才猛然回神,趕緊連跑帶顛地跟了上去。
唐劍臉一熱,不由得結巴起來:“冰河,你咋這么瞅我?”
“唐劍,我挺羨慕你的。”
“羨慕我?”
“咱們‘三劍客’,你鐵定第一個進體工隊。”
“這八字還沒一撇呢!”
“咱都知道進這兒多難,但我特別希望下次能和大華哥來這里看望你,也能送你去賽場摘金奪銀!”
一股涌動的情愫漫上胸口,他激動得想說些什么,話剛到喉嚨,嚴振華上了車,李冰河登時雀躍地起身,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大華哥,你坐哪兒?我跟你坐一起!”
唐劍隔著座位縫隙,看見李冰河開心的后腦勺兒,又看了看身邊空落落的座位,落寞地把視線轉向窗外。窗外,汽車駛過之處,落葉紛紛。
深夜,唐劍躺在宿舍床上輾轉難眠,一閉上眼,體測那日的耳鳴和眩暈就仿佛又在夜色中逼近。他心煩意亂地翻身下床,點起桌角昏暗的小燈,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本子。
小冊子展開,一頁頁翻過,每一頁都用藍色鋼筆一筆一畫寫著黎明的歌詞。
十八歲少年的心思,不可說,只有黎明知道。
果果拿著一小團飯正“噔噔噔”地跑進來,小手一攤:“哥,你要的飯團。”
隨后,果果好奇地看著嚴振華把表格用米飯粒貼在了墻上。
果果好奇地指著上面的圓圈:“哥,這是啥呀?”
“這是雞蛋,這是牛奶。果果,哥今兒去了一個地方,牛奶、雞蛋還有肉罐頭,隨便吃。”
果果“咯咯”笑了起來:“哥,你指定餓瘋了,啥地兒能有這么多雞蛋,還有牛奶,還隨便吃!”
“果果,哥哥的夢想就是去那個地方。”
“你不會說的是真的吧?可這世上,哪兒有這種地方啊?”
“有,這地方比天堂還好。哥哥一定要去!果果,你相信我嗎?”
果果看著嚴振華亮晶晶的眼睛,似懂非懂:“嗯!哥說啥我都信!”
每天一小時的訓練時間,除去剛上冰找到狀態的時間以及中場休息恢復體力的時間,所剩無幾。眼看著其他隊員在每天三小時的訓練下突飛猛進,嚴振華和李冰河的焦慮也與日俱增。
這日午飯時候,唐劍眼看著兩人因為訓練時長的問題菜飯不思,馬上要愁白了頭,一拍腦門兒,想出了一個鬼主意:“我有個辦法。”
嚴振華和李冰河一聽,立馬來了精神,兩人異口同聲:“啥辦法?”
只見唐劍鬼鬼祟祟、左顧右盼了片刻,伸手示意兩個人湊近。嚴振華和李冰河莫名其妙地把腦袋湊過去,唐劍才神神秘秘道:“我們短道和花滑用的是一個冰場,咱們晚上訓練能到九點半。要不這樣,我呢,堅持最后一個走,等所有人都撤了,我給你們留門。到時候,你倆偷偷進來。”
不敢開燈,唐劍就機智地掏出一個手電給兩人照明。隨后,一個閃身出去了,臨走前囑咐道:“放心吧,沒人,隨便練,我出去給你們把門。”
嚴振華和李冰河也不敢辜負好朋友的一番苦心,三下五除二就穿上了冰鞋,爭分奪秒操練起來。兩人熱身后迅速找到狀態,開始繼續晚上的拋跳練習。伴隨著一聲聲身體砸在冰面上的悶響,李冰河和嚴振華像進行科學實驗一般嚴謹地調整著拋跳的力度、角度和重心。
冰上的時間總是飛逝而過,嚴振華和李冰河也漸漸在一次次的拋起和落冰中熱汗津津。嚴振華眼見李冰河額角細密的汗珠,忍不住心疼,想到此為止。李冰河卻執拗地非要再試一次。
于是黑暗中,拋起、旋轉、落冰……這段練習了無數次的動作,居然在毫無預備的情況下完成了,直到李冰河不可思議地穩穩站在冰面上,兩個人還愣愣地不敢相信。幾秒過后,兩個人相視一笑,異口同聲爆發出激動的歡呼:“外點冰,成了!”
此時,門外冷得牙齒打戰的唐劍心里一緊,眼看遠處一道手電筒的光正搖搖晃晃走過來,唐劍心道不好,閃身進門,來不及跟兩人解釋,拉起兩人就往器材室里跑。
器材室外,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緊接著,器材室的門閂響了起來,一時間三個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躲在黑暗中,大氣都不敢出,眼巴巴地盯著緊閉的門。幾分鐘后,隨著遠去的腳步聲,三個人才松下一口氣來,癱在原地,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片刻后,唐劍賊頭賊腦地探出頭,目光警惕地往四周轉了一圈,眼見四下無人,才放下心來大步走了出去。剛要回頭叫兩個伙伴出來,唐劍肩膀一重,一雙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唐劍一回頭,被手電筒下的一張臉嚇得半死。
看門大爺一臉得勝的得意,揪住唐劍:“讓我逮住了吧?”
唐劍靈機一動:“誤會、誤會,我是短道的隊員,隊長讓我拿明天訓練的東西。”
看門大爺不信:“就你一個人?”
唐劍趕緊掩飾:“對,就我一個人。”
這頭話音剛落,躲在器材室角落里的李冰河胳膊蹭到了一旁桌子上的一雙冰鞋,冰鞋應聲落地。看門大爺用手電順著聲音往里一晃,正照到鬼鬼祟祟的兩個人。
果然,一大清早,三個人剛進了班級,就有教務處的跑腿學生把三個人叫了去。蔡主任嚴厲地批評了三個人不守校規的行為。唐劍和李冰河耷拉著腦袋站在一旁不說話,嚴振華鬼機靈,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教導主任求情,保證不會再犯。
蔡主任本來一腔怒火,但是視線落在李冰河的學籍資料上片刻后,態度陡然緩和起來,只揮揮手,示意幾個人出去:“這事的來龍去脈,教務處還得再研究研究。你們先走吧。”
三個人滿臉愁容回到班級,忐忑不安地挨過了一上午。
午飯時間,心情稍微放松的三個人剛坐下打算吃飯,鄰座就傳來一陣閑言碎語,好巧不巧,這話題的主角正是嚴振華和李冰河。
“聽說了嗎?昨兒晚上冰場進賊了。”
“什么賊,你這消息不準,聽說是雙人滑的。”
“我還聽說是在器械室逮著的,你說他們干啥要躲那旮沓兒里。”
“一男一女,還能干啥。”
三個人嘴里的飯咽不下去了,嚴振華冷臉看過去,只見鄰桌短道隊的幾個隊員一邊討論,一邊發出一陣陣不懷好意的笑聲,言語也越來越不堪入耳,嚴振華難以忍受,拍案而起:“說什么呢?嘴怎么這么下賤呢?”
那人眼見嚴振華就坐在身邊,非但沒有道歉,反而囂張起來:“喲,正主兒在呢。”
“你們心歪,別看什么都是歪的!”
“咱們又沒說錯,你敢做,怎么不敢讓咱們說啊?鄉下來的土包子,傍上了城里的妞兒,啥手段都敢用,真是癩蛤蟆吃天鵝肉。”
嚴振華眼見他們空口白牙污李冰河清白,忍無可忍,上去就一拳,登時,兩人就在食堂中間扭扯在一起,唐劍和李冰河拉不開,已是場面大亂。幸而陸教練及時出現,一聲怒喝,才止住兩人。
陸教練氣得臉色鐵青,指著涉事的幾個人:“都給我跑圈去!操場二十圈!”
李冰河正垂頭喪氣準備跟嚴振華一起去跑圈,卻被陸教練拉住:“冰河,主任讓你現在去一趟辦公室。”
蔡主任語重心長了一番后,忽然沉默了片刻,往李冰河學籍信息上一瞥,假意剛剛發現李冰河的家世,一挑眉毛:“喲,你爸是電機廠的廠長?”
李冰河不明就里:“是。”
蔡主任臉上堆起了笑容:“哦,說來也巧,我家呢,有個妹妹,正好在電機廠的車床車間上班,實習了大半年了,也沒轉正。你能不能問問你爸,這手續是不是特難辦?”
李冰河瞬間明白了蔡主任的弦外之音。
冰河冰雪聰明,馬上打圓場:“爸,蔡主任其實請您吃飯,也是想讓您為她妹妹轉正說句話。”
李勇臉一板:“我怎么不知道這事啊?”
李冰河笑瞇瞇地說:“您不是忙嗎?我這剛準備和您說,您接電話就打斷了。”
李勇一臉為難,喝下蔡同斟滿的酒:“哎,既然來了,我也給您說個實情,眼下正是改革的風口浪尖,臨時工轉正式工,確實很難,就拿小蔡他們車間說,有好幾個實習生,這按工時還排著隊呢,上下都有規矩,也不是我能夠說了算的。”
蔡主任和蔡同對視一眼,跟蔡同舉起酒杯:“那個,說得算不算,就看喝得到不到位。小同,趕緊陪廠長多喝幾杯。”
李勇連連擺手:“哎呀,不用、不用。等會兒再說這事,先吃飯,先吃飯。”
蔡主任見李勇不好對付,只好先拿起了筷子,繼續思忖。
李勇看一眼女兒:“冰河,你說說你,體校里過得怎么樣?”
李冰河接過父親的話,笑了笑:“其實還行,蔡主任還挺關心我的,但是呢,有兩件事確實有點兒麻煩。”
蔡主任一聽愣了:“這話從何說起啊?”
“我是覺得啊,咱們花滑隊那教練特別辛苦,一共四對雙人滑,還有單人滑,以后還有冰舞的,統歸陸教練一個人管,哪兒管得過來啊。”
“這是歷史的遺留問題,咱們體校編制少,花滑就是一個教練帶,可現在學員越來越多了,陸教練難免力不從心。這個我們會想辦法解決,也可以外聘,外聘教練員進來。”
“主任,我倒是有個好推薦。之前,我在業余體校訓練時候的曲教練就很不錯,他還獲得過國家級的榮譽!但人低調、樸實,這些年一直帶入門的小選手。其實大材小用了……”
“曲教練?好,我去打聽打聽。”
李勇皺眉道:“你一開口,咋就問教練的問題呢?你那上冰問題解決了嗎?”
李冰河故作苦惱:“還沒呢,我這不知道咋提呢嘛。我正處在關鍵突破期,一天一小時根本不夠。”
李勇也不說話,暗自喝了一杯。
蔡主任此時已經明白了這父女倆的言外之意,一臉真誠道:“李廠長,最近這學校,學生越來越多,咱又不收學費。這室內冰場造價又高,我們目前里里外外都緊著這一個冰場。話我倒是能說,怕不好使呀。”
李勇并不接話,只是看了看旁邊埋頭苦吃的蔡同,問:“小蔡啊,會打字嗎?”
蔡同趕緊把雞腿放下,搖搖頭。
李勇滿臉遺憾:“哎喲,這可惜了。這黨委剛進了一臺電腦、一臺復印機,現在沒人會弄。反正轉正指標呢,那邊倒是還能通融通融。”
蔡主任一見李勇松了口,趕緊興奮地舉起酒杯:“喲,這不會的可以學啊!李廠長為小妹的前程,想得如此周到,恩同再造啊!”
李勇掂量著話頭:“蔡主任啊,我盡力了,這冰場的問題,是不是也可以這么通融地處理處理?”
蔡主任正在興頭上,滿口答應:“盡力,我肯定盡力。這樣,冰場啊,只有早上五點到六點可以騰出空來!但實在太早了……”
李冰河趕緊接話:“行!沒問題。”
蔡主任話鋒一轉:“不過啊,久了怕人說閑話,就給你們一個月時間,下個月再說,成嗎?”
李冰河嫣然一笑:“管夠!”
嚴振華往櫥窗里一指:“那雙,我再看看。”
女售貨員露出一絲不樂意,但還是拿下冰鞋:“這雙鞋特好,穿著好幾年都不壞。貴倒是貴了點兒,你要問,我就幫你算算價格。”
嚴振華把玩了一陣,戀戀不舍地把鞋子還給了售貨員:“不用了。”
女售貨員泄氣,冷哼一聲,不耐煩地又坐在一旁織起了毛衣。嚴振華悻悻而出,一抬頭,正瞧見嚴紅和曲潔遠遠走來,嚴振華思量了半天,似乎是下定了什么決心,大步向嚴紅走去。
剛下班的嚴紅跟曲潔正揣著袖子往這邊走,兩人正討論著廠子里近來越傳越烈的下崗潮傳言,及走到近前,才瞧見一臉為難的嚴振華,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嚴振華拽到了一邊。
“姑,咱們邊走邊說。”
“咋的,神秘兮兮的。”
嚴振華吞吞吐吐半天,尷尬道:“我叔這個月沒給郵錢來,打電話也聯系不上他,我這身上,一點兒錢也沒了……”
嚴紅立馬明白了:“你是想買東西了嗎?”
嚴振華一笑,嚴紅立即會意:“多少錢啊?”
嚴振華不好意思:“三十。”
錢數不少,嚴紅猶豫了片刻,點點頭,開始從身上摩挲:“大姑有,這個月給你準備了……”
“姑,這錢我不是拿,是借。今后我考上體工隊了,就有工資了,一定加倍還您。”
嚴紅瞪嚴振華:“自家人咋說這些。”
說話間,嚴紅摸錢的手一頓,一拍大腿,懊惱道:“呀,昨兒個果果非要報名舞蹈課,花沒了。哎喲,你說,正好這錢數和舞蹈班一樣,我都交了。能再緩幾天不?我去問人借借。”
嚴振華趕緊擺手:“沒事,姑,不用了。”
身后,曲潔豎起耳朵聽了個大概,面上卻不動聲色,笑嘻嘻地跟兩人話了別,就回家了。
嚴紅把劈柴和一撮子煤塊弄過來:“往年廠里搞福利,燒的都是山西大同煤,現在倒好,別說大同煤了,什么都得省著燒。”
說著話,嚴紅把爐子用劈柴生著底火,火焰亮處,黑煙騰起。
嚴振華感慨道:“干部樓燒得熱乎乎的,一街之隔,咱家倒跟個冰窖似的。”
嚴紅把鐵壺灌了水,坐在爐子上:“自古以來就是編席子的睡土炕,賣鹽的吃淡菜;干部樓接著暖氣管子,咱平房區呀,別說暖氣管子,你瞅瞅,就連電線都老化了,找了廠辦找工會,都是一推六二五,忍著吧。”
爐子里的柴火上來了,嗡嗡叫。
此時,下學就去曲潔家的果果被送了回來。果果一進門就神神秘秘地拽著嚴振華往出走:“哥,你出來,有人找。”
嚴振華摸不著頭腦地走了出來,曲潔正笑瞇瞇地等在門口。
嚴振華一愣:“你咋來了?”
曲潔從衣兜里摸出一個手帕,打開,數出三十,遞在嚴振華眼前:“給。”
嚴振華臉一紅,不接:“我不能要!”
曲潔硬生生地把錢塞進嚴振華的衣兜里:“你咋這么別扭,這個月車間工資沒發,嚴姑也不容易。借誰的不是借,更何況,嚴姑里里外外那么幫我,這些算啥?”
嚴振華還想推辭,曲潔一把將錢扔進嚴振華手中,回頭跑了。
嚴振華拿著三十塊錢,正不知如何是好,一道聲音從身后傳來:“干啥呢你倆?神秘兮兮的。”
嚴振華一驚,一抬頭只見李冰河興高采烈地跑了進來,嚴振華趕緊把錢收好。
李冰河氣喘吁吁地跑到嚴振華跟前,興沖沖道:“大華哥,我可有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
嚴振華眼神一亮,只聽李冰河興高采烈地說道:“大華哥,明天咱倆五點到六點,可以上冰訓練了!”
李冰河得意地一笑:“我還有個驚喜,沒告訴你。”
嚴振華意外:“啥?”
李冰河拉起嚴振華就走,一路小跑到體能訓練室,一進門,嚴振華難以置信地愣在門口。只見教室一隅,穿著專業體校教練服的曲教練正在跟陸教練攀談。
嚴振華一臉震驚:“你說的驚喜就是曲教練?”
“我不過就是提了個建議,體校斟酌了半天,覺得也合適。”
言罷,李冰河拉著嚴振華就要過去打招呼,兩人還未走近,一旁的林峰和秦玥呼啦啦跑了過去,熱情地圍繞著曲教練嘰嘰喳喳聊了起來。
嚴振華一聳肩:“來了是好,可他最關注的依然是林峰他們,咱們指定會受冷落。”
李冰河解勸道:“你放心,老曲心里有桿秤,林峰他們當然重要,可咱們不也重要嗎?”
兩人說話間,被一偏頭的曲教練看到,曲教練走了過來,一揮手:“走,去冰場,看看你們的拋跳。”
冰面上,兩人按照曲教練的指令,完美地完成了外點拋跳兩周、扶髖托舉等技術動作,曲教練忍不住頻頻點頭。不料嚴振華卻在最后一個雙人聯跳時出了差錯,他落地一個不穩,摔倒在冰面上。
曲教練一皺眉,趕緊上前把人拉起來:“傷著了?”
嚴振華連連搖頭:“沒事,教練。”
曲教練早就注意到嚴振華的鞋子,這會兒仔細一看,才發現鞋幫已經塌了,曲教練忍不住蹙眉,為了不傷嚴振華的自尊心,字斟句酌道:“振華,你這冰鞋穿了得兩年多了吧。冰鞋是消耗品,該換一定要換。”
嚴振華尷尬道:“您放心,我按時保養,肯定沒問題。”
曲教練搖搖頭:“說的不是刀刃,是你的鞋幫。你看這兒,已經有很深的折痕了,這樣鞋子一旦出現塌幫,支撐力不行,跳躍和旋轉都會很不給力,腳踝力量跟不上,更容易受傷。”
嚴振華窘迫地摸頭一笑:“我會想辦法解決的。”
一旁,李冰河默默看著這一幕,心里有了一個小計劃。
“這雙鞋……挺貴的吧。我給你錢!”
“還好,也就五十吧。”
“五十!”
嚴振華本來手都伸到兜里,想掏錢,一聽價格手僵在褲兜里。李冰河看出了他的窘迫,笑瞇瞇道:“我說了不用給我錢,送你的。”
李冰河看出嚴振華心里這道坎過不去,一本正經問道:“咱訓練是不是最重要?”
嚴振華點頭:“是。”
李冰河又問:“那冰鞋是不是重中之重?”
嚴振華沒吱聲。
“那你別跟我客氣,這是我樂意的。”
言罷,李冰河把鞋子往嚴振華懷里一推,“噔噔噔”一溜煙跑上樓去了。
李冰河一進家門,飯菜飄香,蓋麗娜做了一桌子豐盛的晚餐正等著她吃飯,李冰河摸了摸已經瘦得一把就能掐住的腰,徑直進了臥室:“我不餓,今晚不吃了。”
是夜,饑腸轆轆的李冰河正輾轉反側、難以入睡,蓋麗娜手里拿著一個小錢包進來了。蓋麗娜一臉納悶兒地盯著手里的錢包,問:“冰河,你動錢包里的錢了?
李冰河躺在床上假裝不知道:“什么錢?我不知道啊。”
蓋麗娜說:“你舅舅給你的壓歲錢,我記得有六百,怎么只剩四百了。”
李冰河含混道:“那個……我花了點兒。”
蓋麗娜登時發火:“你花哪兒去了?二百塊錢!你當錢都是大風刮來的啊!”
李冰河被蓋麗娜一吼,胃絞痛起來,她煩躁地把被子往腦袋上一蓋,趕人:“我不想說,胃疼,要睡了。”
蓋麗娜正欲不依不饒,被站在門口的李勇拽了出去:“得了,沒看到孩子胃疼,有啥事明天再說!”
第二日,嚴振華一大早在李冰河家樓下等了半天沒等到人,來到學校才知道李冰河請了病假,嚴振華一上午心事重重地挨過去。下午上冰課,嚴振華打開鞋柜,看著嶄新的冰鞋,又發起呆來。
一旁換好衣服的林峰從旁路過,被冰鞋吸引,上手就拿過冰鞋,陰陽怪氣道:“喲,買新鞋了,可以啊,意大利的鞋,英國的刀,這不得上百啊!可以啊你,嚴振華,搭檔送的吧,趕緊穿上,上冰意思意思!”
嚴振華一愣,奪回冰鞋,神色凝重起來,他小心翼翼地撫摩著嶄新的冰鞋,片刻后,把鞋子裝進紙袋,大步跑出了更衣室。
李冰河正欲上床睡覺,忽然一道手電筒的光從窗口照進來,李冰河探出身子往下瞧,嚴振華在樓下正向她招手。李冰河揮了揮手回應,隨即,從柜子里掏出羽絨服,裹得嚴嚴實實,躡手躡腳地出了門。
兩人一見面,嚴振華就關切地詢問起李冰河的身體,李冰河云淡風輕,說自己只是胃不太舒服。隨后,嚴振華從口袋里拿出了一沓錢,遞給李冰河:“今天我把鞋退了,一共一百二,你看看是不是這個數。”
“大華哥!”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們的訓練,不過,這太貴重了,我真不能收。”
“我樂意為你花的。”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但我不希望咱們之間總這樣,我的事我肯定能想辦法解決。”
李冰河見嚴振華態度堅決,也不再勉強,兩人一時無話,路燈幽幽,兩人徐徐前行,不知走了多久,李冰河才嘆了口氣,緩緩開口:“我總覺得吧,你從黑河回來后整個人都變了。家里的事給你的壓力很大。其實,我就想讓你有雙好鞋穿,我們以后還有那么長的路。”
嚴振華說:“是,咱倆還有那么長的路。其實,不就一雙鞋嗎,我已經搞定了。”
李冰河詫異道:“搞定了?”
嚴振華自信地笑道:“我找了一個學長,他正好鞋子要換了,我就試了試他原來的,別說,正合適。”
說話間,兩人正好路過一個賣糖葫蘆的攤點,燈光暖黃,顯得糖葫蘆可口誘人。嚴振華拉著李冰河停在小攤前:“好久沒吃了,來一串?”
李冰河如臨大敵:“剛瘦下來一點兒,不吃!”
嚴振華伸手已經買了一串,回頭遞給李冰河:“就吃一口,沒事。”
李冰河拎著糖葫蘆,兩人一路前行,走進一條幽靜的小巷子。李冰河望著嬌艷欲滴的山楂,一時口齒生津,沒忍住,挑了一顆小的,咬了上去。
星月交輝,月色把李冰河的睫影投在她被風捎紅的眼窩下,一時撩人心動,嚴振華像是著了迷瘴,鬼使神差就湊了上去,咬住了那顆山楂的另一半。
竹簽抽落,兩人的嘴唇觸碰在一起,初吻猝不及防地在這個寧謐無聲的月夜發生了。
糖葫蘆還在嘴里,李冰河愣怔片刻,才反應過來,趕緊躲開,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結結巴巴:“你……你干什么啊?”
嚴振華口干舌燥,心頭狂跳,腦子一熱道:“小紅帽,相信我,我們一定會成為像戈迪耶娃和格林科夫那樣的搭檔,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們在一起,好嗎?”
李冰河目不轉睛地看著嚴振華因為緊張而通紅的臉,這么多年里共同拼搏的每一天都歷歷在目。
她壓下眼底涌上的水霧,在圓月的見證下,鄭重地點了點頭。
深夜,嚴振華被甜蜜填滿了心窩,晃悠悠地回到家里,剛要睡下,王嬸慌慌張張地推門而入。
嚴紅把人讓進屋,王嬸進來灌了一口水,邊拍著胸脯順氣,邊火急火燎道:“快穿上衣服去醫院,剛有人來電話,說你弟,被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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