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分岔口
嚴憶北手握方向盤,瞥向后視鏡,余光注意到嚴陽屈腿托腮,窩在副駕上,神情有些喪氣,一點兒也不像之前那只上躥下跳的潑猴,忍不住笑:“這回揚眉吐氣進了一隊,你怎么跟丟了魂似的?”
嚴陽不吭氣,嚴憶北也沒管,絮絮叨叨著自己馬上要去吉林北大湖做跳臺滑雪的科普短片,明天出發。嚴陽把帽子一拉,悶悶地“嗯”了一聲?磭狸栆恢迸d致不高,嚴憶北試探著問:“你到底怎么了?是因為金瑩的事?”嚴陽不說話。
嚴憶北看出他的沮喪,安慰道:“要我說,金瑩這次是有點兒不仗義了,把你一個人丟這兒,自個兒跑了!
嚴陽有些煩躁:“不怪她,我能理解她——可是心里面吧,就是怎么說呢,算了,說了你也不懂。”說著,把腦袋埋進膝蓋,悶悶的。
嚴憶北一時無語:“好、好,我不懂,我不懂!
嚴陽望向窗外。
冰場上燈火通明,燈光映在冰面上,寂靜無聲。嚴陽一個人垂著頭,心不在焉地滑行著,過彎的時候,前方模糊出現了金瑩的身影,他眼睛亮了起來,馬上去追趕,就好像以前做陪練的時候,他一面加速,一面提醒:“小心,彎道我要上來了!”金瑩加速率先進入彎道:“你放馬過來!”聲音無比自信。眼看兩人之間差距越來越近,金瑩放低重心、身子側傾,完美地卡住了角度,保持優勢出彎道。金瑩回頭,嫣然一笑,卻突然消失了。
嚴陽眨眨眼,四周一片寂靜,哪有什么人影?心里好像空了一塊,悵然若失。他滑到看臺邊,撿起水瓶,喝了一大口水,抬頭,發現陳謹站在他的對面。
“加練?”
嚴陽輕輕點頭,旋即又搖頭:“老是找不到狀態!
陳謹了然,微微笑了:“剛才我收到金瑩的信息,她去找她的外國教練了,一切都很順利,放心吧。”
嚴陽眼睛瞪大:“金瑩還沒放棄,對嗎?”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眼眸低垂,“她聯系您了……”陳謹看著他,沒說話,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嚴陽滑到場邊,拿出手機,點開置頂聊天,微信界面里,他和金瑩的對話框一片綠色,像是一個人的獨角戲。
嚴陽拿著洗漱用品回到房間,躡手躡腳地進門。唐寒背對著他,躺在被子里,似乎已經休息了。嚴陽熄燈上床,再次點開置頂聊天,還是沒有任何回復。他想要輸入什么,卻又刪除了,最后拍下了訓練計劃表,發給了金瑩,握著手機,無言地閉上了眼。
床頭燈寂寞地注視著他,又無聲嘆了口氣。
這次拍攝,嚴憶北是只身前來的,F在,奧組委媒體部忙成一團,人手不夠,出發前,嚴憶北是百般承諾要把這次跳臺滑雪的線上系列片做出成績,這才給了他這個機會。
長年暴露在風雪下,教練干澀的臉笑得擠成一團,熱情回握:“該我謝謝你啊,小嚴。上次邀請賽直播后,好多孩子在微博上跟我私信,想要學滑雪。國家這些年也給予我們很大的支持,崇禮的‘雪如意’已經完成一大半的工程了,再加上奧組委派你來宣傳……”
教練滿是感慨,接著說:“不過,項目畢竟是新賽項,要辛苦你們了!痹捯粑绰,一個爽利的女聲插了進來:“教練,你說啥呢,就是因為咱們是新興賽項,才值得更多關注,好不好!”李念雪爽朗俏皮的臉出現在嚴憶北面前,被教練瞪了后,心虛地吐了吐舌頭。
教練走后,李念雪被安排帶著嚴憶北熟悉環境。K50和K90的跳臺賽道異常顯眼,上面卻沒有一個人,隊員們都在另一邊的平地上。嚴憶北和李念雪一起在看臺上,看運動員們訓練。遙望下去,一排排整齊的黑色“米!绷性趫龅厣,反反復復,運動員在做滑板、蛙跳、折返跑等陸地訓練。
李念雪問:“很枯燥吧?”
嚴憶北點點頭:“資料片里,那都是藍天白云、遠山皚皚,然后從專用賽道上‘嗖’——縱身一躍——飛一樣的感覺!”說著,哼起了歌。
李念雪笑著說:“我倒是沒想到,嚴大記者喜歡的是那個縱身一躍的part,早知道,我就直接帶你去跳臺見識見識了!
嚴憶北這邊正在暢想著呢,聽到李念雪的話一哆嗦,趕緊岔開話題,說要收拾設備,手忙腳亂中,一不小心就抹掉了數據。李念雪在旁邊看著他在她面前佯裝鎮定,走到遠處卻撥通電話,刻意壓低聲音,焦急詢問,笑著搖頭:這人真是……在她面前一點兒面子都不能丟。掛完電話,嚴憶北一頓操作后長舒一口氣,似乎是恢復了數據。
帶著嚴憶北來到新人體驗的專用“放坡”出發臺邊,這條坡道相對于K50、K90的跳臺場地而言,就是一條小兒科的坡道。但是,嚴憶北看著下面的皚皚白雪,一片銀裝素裹,還是免不了有些緊張。他雙眼不敢直視下面,只透過攝像機拍攝著,竭力維持自己的形象,只是手還微微有些顫抖,腿一直往回收。
李念雪指著下面:“這條新人體驗賽道就是你的縱身一躍。如果你向往天空,你就一定會愛上它。”說完,斜眼瞇著嚴憶北,“你是哈爾濱人?會滑雪嗎?”
“當然!”瑟縮的嚴憶北馬上挺起胸脯。
李念雪一把將他扯到出發臺:“到底是什么感覺,你自己跳一回、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嚴憶北手一抖,差點兒拿不住攝像機:“這,不合適吧?”
李念雪瞥了一眼,這人怕不是害怕了吧,于是冷幽幽嘲諷:“這個項目,膽小鬼是玩不來的!
嚴憶北果然被激將,義正詞嚴開口:“說的什么話!為了跳臺滑雪項目的推廣,我嘗試一下也不是不可以!”正要豪邁前行,氣勢突然又萎了下去,頭縮成雞仔,“只不過……想先去趟洗手間而已!
嚴憶北褲子也沒脫,愁眉苦臉地蹲在馬桶上。這丫頭盡給我出難題,我這么恐高,一上飛機就要戴眼罩,說起來,這個坡道它能戴眼罩嗎?剛打退堂鼓,嚴憶北趕緊晃晃腦袋,一臉堅決。嚴憶北啊嚴憶北,不就是一個體驗賽道嗎?你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怎么能被這點兒高度嚇倒——就當是為了李念雪,絕不能??!去就去!他猛地站起身,大步跨出廁所。
嚴憶北全副武裝。頭戴GoPro(運動相機),用手扒著出發臺,死死不肯松手。李念雪不為所動,一把將他提起來,推到臺上,機械地叮囑:“目視前方,雙腿分開與肩同寬,重心放平。好,深呼吸。走你!”
嚴憶北被無情一推,瞬間化作一道弧光,伴隨著尖銳的慘叫聲滑了下去。
安靜的宿舍里,嚴陽是瞇眼又瞪眼,正看又反看,都快把手中新的訓練表盯出個洞了,確認再三自己沒有花眼,激動破音:“你逗我吧!”
訓練表上面白紙黑字寫著“國際友誼賽1500米備賽選手適用”,名單上是“唐寒、董三京、郝瀚”三人,不過現在后面又多了一個手寫的名字——“嚴陽”。
唐寒淡淡開口:“總教練給的,下周,你跟我們一起特訓。”
下午在訓練場,陳謹告知大家青訓營接到了匈牙利滑聯發來的聯賽邀請。據說這場國際友誼賽連國家隊都非常看重,然而機會難得,教練們商量后決定,安排唐寒、郝瀚、董三京參加1500米,1000米則是許文鈺、李博、黃小帥,500米給了大力、高濤、胡文熙。
聽到名單里沒有他,嚴陽本來萬分沮喪,F在這又是什么情況?怎么自己的名字又被加進去了?嚴陽有些難以置信,不過,這名單怎么是1500米的?這不是自己的強項啊。嚴陽反復確認訓練表,疑惑道:“我一向主攻的是500米,總教練咋想的?”
唐寒回答道:“聽說是金教練開發了一套針對長距離選手的體能特訓,商量過后,特意把你加上的!
原來,嚴陽剛進一隊那晚,大家給他辦了個“歡迎會”,大力、郝瀚、唐寒接連跟他來了場多對一的車輪賽。據說體能能夠支撐下來一整輪“歡迎儀式”的基本沒有,嚴陽氣喘吁吁,卻還是挺過來了。眾人笑鬧著,沒注意到金丙安站在不遠處看到了一切。這次訓練表出來后,金丙安就主張讓陳謹加上嚴陽的名字。
茶幾上歪歪斜斜倒著幾瓶易拉罐,書籍雜亂地堆在電腦旁邊,東倒西歪,穿過的、洗過的衣服揉在一起,桌上塑料袋里裝著還沒動過的外賣,整個屋子透露出一股單身獨居男青年的氣息。燈光下,嚴陽上躥下跳,影子在墻壁上張牙舞爪,在嚴憶北的家里,他是一點兒都不客氣。
“這可是國際友誼賽!國際!成績好了,指不定能進國家隊!”嚴陽激動得團團轉。
嚴憶北抱著筆記本電腦做海報,桌上還放著一臺電腦放節目,一臺iPad監控后臺數據。嚴憶北看了看正興奮的嚴陽,一邊祝賀他,手里的動作卻沒停過——屏幕上是一張跳臺滑雪隊的海報,嚴憶北把李念雪的臉放大,一絲不茍地修圖。
嚴陽正要奚落,嚴憶北對嚴陽做了個閉嘴的動作,接起剛響的電話:“念雪啊——順利,很順利!”一臉諂媚地點頭笑,“你看了視頻沒?播放量和彈幕數都是之前的好幾十倍!特別是我從‘放坡’跳下去那一段……對了,網友的問題我整了一下,等你有空,我找你再做一期……不,不能采訪教練,就得采訪你,觀眾愛看你呀……”
嚴陽看他們打情罵俏,不覺翻了個白眼。嚴憶北掛了電話,心滿意足地喝了口水。嚴陽一面用抱枕扔他,一面學他語調:“還‘觀眾愛看你’,我看是你自己愛看人家!”
嚴憶北一陣拳打腳踢:“你少來!當初你和金瑩你儂我儂的時候,小叔叔我嘲笑你了嗎?”話音剛落,嚴陽廝打的手一下止住了,悶悶不說話。嚴憶北試探著:“還難過著呢?”嚴陽不吭氣。
此時,嚴憶北的手機突然又響了,接通一看,嚴森林笑呵呵地把鏡頭轉了一圈,只見四周是白雪皚皚的景致,不遠處還有一片工地,插著臨時鐵牌“雪鄉風情體驗度假村”。嚴陽看著就來了勁:“小爺爺,咱們度假村開張了?”之前就聽嚴森林說要辦一個雪鄉度假村,推廣冰雪文化,還要請他當代言人,小爺爺這腦袋就是天生的商人。
嚴森林笑著搖頭:“早著呢!今天就是過來看看。冬奧要來了,國家提倡振興冰雪運動,咱雪鄉的冰雪旅游不正好能搭上這趟順風車嗎!”
嚴陽豎起大拇指:“以后雪鄉大發展,您這度假村可是排頭兵!”
嚴森林看向嚴憶北,突然正色道:“憶北啊,你不是在奧組委工作嘛,趁著國家推廣冰雪運動、冰雪旅游,咱們爺倆能合作合作,讓更多人知道雪鄉,喜歡雪鄉,來我們雪鄉旅游啊——”
掛完電話,考慮到嚴陽的訓練,嚴憶北單獨又為嚴陽做了飯,吃飽喝足后,嚴陽收拾好書包,靠著門口穿鞋,一邊系鞋帶一邊說:“小爺爺說的那話,我覺得挺有道理,考慮考慮唄!”
嚴憶北不耐煩地把嚴陽推出門,“砰”的一聲關上,嚴憶北看著吃的什么都不剩的餐盤吐槽:“‘馬屁精’還是個‘天吃星’!”他一面打開水龍頭,把餐盤和筷子放在洗碗槽里搓洗。
沒了嚴陽嘰嘰喳喳,這屋子倒顯冷清起來。窗外夜色遼闊,沒有什么星星,和家鄉的景色相去甚遠。嚴憶北腦海里忽然回蕩起嚴森林的話:“憶北啊,你老爹或許是年紀大了。這幾天回到了雪鄉,心里就總想著年輕時候的事。你大伯嚴義國,帶出了多少冰雪運動的好苗子啊!可惜為了救學生,落下了終身殘疾!
“還有,嚴陽他爸,穿林海,過雪原,一路闖進了哈爾濱,還差點兒進了國家隊,現在還在基層為國家花滑事業做貢獻呢!雪鄉有多少人,是跟咱家一樣,甚至比咱家有著更跌宕起伏的故事的?這些不值得被人知道嗎?”
嚴憶北洗干凈碗碟,一一用抹布擦干放好,又機械地將筷子放在水龍頭下搓洗。
“我哥那代人,大部分都不在了;振華他們呢,也很少跟人提當年的事了。我辦這個度假村,其實是希望盡可能地替他們保留下那些記憶,萬一將來咱們的兒孫能看到它們、想起它們呢?”
嚴憶北洗完碗,輕輕嘆了口氣,擦干了手。
他走到客廳,在筆記本屏幕前坐下,嚴森林的話依舊在腦海中盤旋。
“你爹這些年雖然折騰了不少產業,冰場、運動館、體育用品、度假村,可這些都只是形,在冰雪上生活、運動的人才是這兒的魂。∫郧,我總想著讓你子承父業,不贊同你搞新聞,現在我想明白了,你的工作讓更多人知道冰雪、了解冰雪!
“你,還有陽陽,咱們嚴家人的命,跟冰雪的根是分不開的。這東西啊,已經烙進我們骨子里了……”
嚴憶北望著屏幕,熱淚盈眶,久久不能平靜。過了許久,深吸一口氣,他輕輕動了動手指,在空白的文檔上打字,屏幕上顯示出——“紀錄片《冰雪之名》拍攝方案”。
晚上,嚴陽、唐寒、郝瀚和董三京在體能訓練館里揮汗如雨,金教練從旁不時記錄著什么。匈牙利國際友誼賽的特訓即將開始,這是金教練給這四人額外增加的夜間體能訓練。
嚴陽奮力騎著訓練單車,死死盯著唐寒,試圖速率和他保持一致,但卻呼吸粗重,雨點般的汗水沾濕了眼睫毛。翻譯看向金教練,金教練輕抬下巴,示意繼續。45秒的訓練完成,唐寒從單車上下來,自己伸手扶住了車把,表情閃過一瞬間的痛苦;另一側郝瀚和董三京折返跑,累到視線模糊,郝瀚差點兒沖出跑道。
金教練吹哨,哨聲響起的那一剎那,經過摧殘的眾人立馬散架,七零八散地坐在地上,再也無力站起。可是金教練毫不留情。
突然眾人看到葉小小從入口出現,手里還拎著一個小型醫療箱,來到金教練身旁。眾人都有些茫然,董三京打趣道:“葉醫生,今天改到這兒來做放松了?”
葉小小白了他一眼:“想得美,我是過來配合金教練給你們測乳酸的。乳酸值可以更客觀地反映身體可承受的運動強度。”
金教練沖著葉小小點點頭,葉小小隨即挨個給眾人消毒手指,取血液樣本,測量乳酸含量,唐寒排在隊伍最后,手一直不自覺地摩挲著腰部。
金教練接過葉小小得出的數據:嚴陽16.1、郝瀚16.8、董三京17.0、唐寒17.2。一般長距離選手的乳酸值極限是18,乳酸值越低,說明身體離承受極限越遠,四人都在18以下,說明他們的身體完全可以勝任這一強度的訓練。
金丙安點點頭,抬頭宣布:“嚴陽和唐寒今天還有三組練習,郝瀚和董三京兩組。兩分鐘后,開始第二組!焙洛投┛酀恍Γm然比唐寒和嚴陽少一組訓練,但也說明自己體能比不上人家,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嚴陽沒想到自己能和唐寒PK,正躍躍欲試,卻看到唐寒有些蹣跚地走到金丙安面前說些什么。金丙安頻頻點頭,最后,唐寒拎著訓練包徑直離開。嚴陽看著唐寒走路的樣子似乎有點兒古怪,一臉關切。
金丙安走過來,解釋道:“唐寒突發眩暈惡心,懷疑是貧血,需要去醫務室。你們別都愣在這兒,第二組,開始!”
唐寒說:“沒什么。”
嚴陽沒多想,繼續哀號:“要命啊,我這個‘酸酸乳’怎么都升不到17。就我一個人跟個傻子似的練到最后。對了,你貧血好點兒了嗎?”
“沒大事!碧坪贿吚涞鸬,一邊進了廁所洗漱。
看著廁所關上門,嚴陽一骨碌爬起來撲到唐寒床鋪邊,邊摸索他枕頭底下邊嘟囔:“鬼鬼祟祟的。”卻摸出一個針管和針劑外包裝,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德語。嚴陽驚呆了,急忙抓起手機給針管和外包裝拍了個照片,又原封不動塞回唐寒枕頭底下,自己連滾帶爬跳上了床。片刻,唐寒從廁所中出來,上床熄燈。
黑暗中,嚴陽掏出手機,放大那張照片,卻仍然看不懂那些單詞。他打開微信,將圖片發給了葉小小,隨后打了一個問號。葉小小很快回復“???”,嚴陽看著對面唐寒背對他睡覺的背影,神色凝重。
唐寒默默把手機屏幕關閉,喘了口氣,目光瞥見放在洗漱臺上的冰刀。他定了定神,拿起冰刀,看著鏡子里,對準自己腰部位置。
唐寒扶著腰來到醫務室,葉小小掀開上衣,倒吸一口涼氣——一道十幾公分的傷口盤踞在腰側,有的地方已經崩裂開來,十分狼狽,葉小小心疼不已:“這么長的傷口,怎么弄的?”
唐寒不動聲色:“周末在家收拾東西的時候摔了一跤,劃破了!
葉小小有所懷疑:“那怎么不縫針就包扎了?這傷還在滲血啊……”
唐寒面不改色:“縫針得上麻藥,耽誤訓練,我以為休息幾天就好。誰知道加練強度太大,傷口崩開了!
葉小小聽了義憤填膺:“你可千萬不能再繼續跟著這個韓國教練練了。開放性傷口,崩裂、感染、化膿、發燒躺倒,分分鐘的事情!
唐寒拒絕道:“馬上友誼賽了,體能訓練不能丟下!
葉小小麻利地幫他上了藥,又換了新繃帶包扎起來:“你現在休息才是必須的。這樣吧,你可以隨隊正常訓練,但是晚上的體能特訓就別去了!
看到唐寒還在猶豫,于是直接威脅他告訴陳謹。唐寒只好點頭,他突然想起什么,問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私下使用止痛藥的?”葉小小一愣。
唐寒略一忖度,心中明了一二。他私下里找到嚴陽問起,沒想到嚴陽當即承認,并表明是為他好。唐寒與嚴陽約定,如果嚴陽贏了,就把事情原委告訴他;如果嚴陽輸了,那就把這件事情咽進肚子里。風馳電掣一通比拼之后,嚴陽輸了,愿賭服輸。
陳謹在嚴陽的數據上頓了好一會兒,不管是高原集訓還是一隊的“歡迎儀式”,嚴陽展現出的體能優勢都引人注目。文教練也看著特訓以來嚴陽的各項指標:“你們發現沒?這次進入一隊,他也沒那么浮躁了。”
陳謹淡淡搖頭:“就算如此,嚴陽想超過唐寒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不過,他的爆發力,或許有更適合他的位置。”
陳謹把嚴陽叫到辦公室,嚴陽不明所以地站在她對面,有些局促。陳謹打量著嚴陽,示意嚴陽坐下:“集訓以來,你的成績進步最快,勢頭也最好,所以,教練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安排給你。”
嚴陽問:“什么任務?”
陳謹說:“唐寒的速度在1500米賽項里有絕對優勢,所以他的目標就是沖刺國際友誼賽的金牌。而郝瀚、董三京和你,不管哪個人,短期內都無法達到他那樣的水平。這,你承認嗎?”
看著嚴陽點頭,陳謹接著說:“你聽說過‘破風戰術’嗎?自行車前行的最大阻力就是風,在前面擋風的人會比在后面跟騎的人多消耗20%以上的體力。馬拉松比賽也是一樣,假設在無風狀態下,一個人如果跑在同伴的后面,阻力會從0.97降低到0.11——”
嚴陽一下子明白了,陳謹這是打算把“破風戰術”用到短道速滑里。只聽陳謹說道:“教練組給你安排個任務,決定由你‘破風’,擔任唐寒的領滑員!
“我?”嚴陽瞪大雙眼。
陳謹點頭:“你不僅爆發力強,耐力也是最持久的,擔任領滑員最為合適,可以有更長距離為唐寒保駕護航,同時有利于給自己爭取一個更好的成績!
嚴陽低下頭不說話,看不清表情。陳謹心下了然,這種事情,在常人眼里都是為他人做嫁衣,嚴陽向來心高氣傲,怕是還要費一番口舌。正準備再勸說勸說,嚴陽突然抬頭,滿臉堅定:“我愿意。我不是之前的嚴陽了,冠軍只有一個的話,如果為了團隊,我可以去做這個領滑員!
陳謹臉上由詫異轉為贊許,欣慰一笑。
最后一次,兩人完美配合,嚴陽爆發起跑,唐寒緊隨其后切入內側,兩人保持速度頻率,滑完一整圈。陳謹欣慰而贊許地看著兩人。
“你肯來做我的領滑員,我還挺意外的。”靠在休息椅,唐寒遞上去一瓶礦泉水。嚴陽擺了擺手,叫唐寒別客氣,大局為重。
唐寒認真上下打量嚴陽,突然站起身,正色道:“你是不是覺得,1500米的最后四圈特別難跑?明明體能夠用,但是好像就很難保持速度,連自己的位置也卡不住!
嚴陽一愣,將手里的東西放在冰上:“你這么一說……”
唐寒點頭:“你心里只有前三圈的領滑,和最后三圈半的全力沖刺,中間的七圈,你注意過自己的節奏嗎?”嚴陽被說得一愣,自己確實沒有注意到。
唐寒一針見血地指出嚴陽的問題:“在第七圈和第九圈,我滑出了兩個明顯的變速,你沒注意到吧?你只知道咬緊我。在長距離比賽中,如果被動跟隨別人的節奏,那么即使原本耐力不差,在最后幾圈也會乏力,無法達到最佳沖刺水平!
說完,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嚴陽:“一個優秀的運動員絕不是一個追隨者,要有把控賽場的野心,根據賽場情況,調整節奏。在賽場上,你不僅是領滑員,更是一個選手,這也是你的比賽!
嚴陽若有所思;氐剿奚岷,嚴陽在一盞小燈下看1500米奧運會比賽視頻。他時不時暫停畫面,在紙上做著筆記;間或咬著筆桿,腦海中閃回兩人滑行的場面,在筆記本上代表賽道的圓圈上畫了幾個點,標注出唐寒的變速特點。唐寒在床上翻了個身,睜眼默默注視著嚴陽的背影,眼中有了決斷。
其他三人摩拳擦掌,唐寒卻瞇著眼思考著什么,轉頭看向旁邊,正巧嚴陽朝他比了個大拇指,唐寒壓低聲音:“記住我說的,把控比賽。”嚴陽正疑惑,比賽馬上就開始了,趕緊回神集中注意力。
哨音剛落,唐寒像蓄勢已久的弓箭一樣飛速沖了出去,穩穩地壓住了領滑的位置,眼中帶著破釜沉舟的狠勁兒。唐寒的突發之舉讓嚴陽驚訝,但長期訓練后,身體的肌肉本能讓他沒有絲毫猶豫,迅速插入空隙緊咬在唐寒身后,就像之前演練時唐寒的角色那樣。董三京和郝瀚奮起直追,但唐寒和嚴陽兩人配合默契,左右擺動,死死壓制住二人的路線。
金教練疑惑地問翻譯:“嚴陽不是領滑員嗎?怎么變成唐寒了?”翻譯搖搖頭,看向文教練。文教練和陳謹也一臉不知所以然。
到了第五圈,唐寒背手,做了個手勢,在彎道突然減慢速度,將第一的位置讓給了嚴陽。嚴陽心下了然,領滑到前,游刃有余。在直道猛然加速,擴大優勢,彎道和唐寒合作,將其他對手超越的路線封死。
文教練盯著場上賽況:“他變速了,聰明!利用自己的直道優勢消耗對手耐力。但我從沒教過他啊……”
最后沖刺,嚴陽一直保持著極高的速度。后面,董三京超越了郝瀚,向嚴陽發起沖擊。唐寒身形微晃,干擾了一下全力沖刺的董三京。嚴陽第一個沖線。董三京步子微亂,和唐寒幾乎同時沖線,郝瀚第四個過線。
大屏幕上眾人成績顯現出來:
嚴陽:2分21秒876。
唐寒:2分22秒143。
董三京:2分22秒241。
郝瀚:2分23秒642。
金教練和文教練相對一臉驚喜,此前青訓營的最高紀錄是唐寒的2分21秒105,青訓營有了第二個能跑進2分21秒的選手!
陳謹神情晦暗不明:“唐寒,來我辦公室一趟!
辦公桌前陳謹雙手抱臂,下巴指著唐寒:“我給你們布置的什么戰術?”
“嚴陽領滑,我沖刺!
陳謹猛拍桌子,壓著怒火道:“那你能告訴我,現在滑的是個什么東西嗎?”
久久注視著陳謹,唐寒深吸了一口氣,掀開了上衣。陳謹臉色劇變。
唐寒放下衣服,神色如常:“情況就是這樣。”陳謹無意識地搖頭,滿臉不敢置信,這么嚴重的陳舊性腰傷,唐寒居然隱瞞,放任它發展到這種地步!職業生涯不要了嗎?身體不要了嗎?
“我是最頂尖的專業運動員,是青訓營的隊長,不可能輕易放棄,就算有落下殘疾的風險,也要拼一拼!鳖D了一下,唐寒苦笑,“不過……上周末,專家下了最后通牒,我已經不能再短道速滑了。”
陳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消化了他的話,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大聲質問:“隊醫呢?這么長的時間,一直沒有發現?就眼睜睜看著你私下打封閉?葉小小干什么吃的!”
唐寒一愣,有些猶豫:“葉小小是被我蒙在鼓里的。我想自己了結,告訴您這個消息!
陳謹挑眉:“嚴陽就是你了結的方式?”
唐寒點頭:“嚴陽這次回來,心態成熟了很多,而且我和他賽前沒有交流過,他卻能迅速理解我的用意,配合默契,這種臨場反應能力,實屬可遇不可求。我只模糊跟他提過一次中段變速,他就能在首次實戰中運用到位……”
陳謹搖頭,這或許只是一次巧合,競技比賽不容冒險。
眼見陳謹拒絕,唐寒目光懇切:“教練,您給嚴陽一次機會,也……也相當于是給我一次重生的機會!标愔攪@了口氣,只說讓唐寒退隊休息,只字不提后續怎么安排嚴陽。
唐寒只好離開,辦公室門打開的那一瞬間,他看見葉小小一臉不可置信地站在門口,倔強又隱忍的雙眼蓄滿淚水,走廊里沒有風,兩灣清潭卻哀凄蕩漾,一下下撞擊著唐寒的心。對視許久,葉小小忽然一下撲上來,抱住唐寒。
當晚,唐寒收拾行李起程,在眾人依依不舍之間,他意有所指地看著嚴陽:“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
客廳里只亮著一盞昏黃的落地燈。電視機隨便調到某個頻道,卻無人觀看。茶幾上堆放著蛋糕、比薩外賣和啤酒罐。李念雪穿著運動服,盤腿坐在沙發上,頭上頂著個Happy Birthday的生日帽。葉小小一身職業裙,坐在另一邊,和劉小雨碰杯。嚴陽還在為唐寒的突然離開難過著,葉小小眼眶濕潤,順便將手邊的啤酒一口悶了。
看著大家意興闌珊,嚴憶北開口活躍氣氛:“陳教練沒有挽留,是為了唐寒的身體著想。這些年,我們的國家欣欣向榮,早已不需要讓運動員冒著身體被摧殘的風險去爭奪獎牌來提振民族自信。唐寒除了是個運動員,也是一個人,F在,他可以體會另一種生活了,你們應該為他高興,而不是悲傷!
嚴憶北趁熱打鐵,拉起李念雪:“祝我們的壽星李念雪生日快樂!成績進步!冬奧奪冠!”眾人齊齊干杯。嚴憶北喝完,咂了一口,繼續說:“趁著高興,我得宣布一件事。我準備做一個關于咱們家鄉、咱們老嚴家三代冰雪人的紀錄片,名字就叫《冰雪之名》!
嚴陽掏出手機錄像。嚴憶北端著酒杯,滿臉暢想:“我爸這些年一直在建設家鄉,支持雪鄉旅游事業。我跟他聊了,咱們嚴陽、小雨、念雪、葉大醫生,還有咱們青訓營、滑雪隊,從臺前到幕后的每個年輕人,都是冰雪之鄉的代言人!”眾人連忙起哄,熱烈鼓掌,嚴憶北在笑鬧聲中點上蠟燭,“來,來,念雪,吹蠟燭,許個愿吧!”
眾人都收拾心情,舉杯熱熱鬧鬧地慶祝,互相恭喜干杯,嚴陽看著微信界面,把視頻發給嚴森林,又看到金瑩的對話框,猶豫了一會兒,發了張合照過去。
而此時此刻的金瑩,正在匈牙利俱樂部的冰上飛速滑行。沖過終點線之后,她慢下腳步,取下頭盔,甩了甩長發。外國教練來到她身邊,又一次勸說:“真的不考慮嗎?冬奧會迫在眉睫,加入匈牙利國家隊參加冬奧會,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金瑩笑笑拒絕:“有人問過我類似的問題,但我的心理還沒有準備好回到賽場!
看金瑩固執堅持,外國教練也轉移話題:“匈牙利滑聯的邀請賽,聽說中國青訓營也會派人參加。你總和我說你的朋友們,他們會來嗎?”
金瑩抬頭望向玻璃天花板,星辰寥落,一輪明月安安靜靜地掛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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