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和也的大腦此刻正空白一片，“怎……怎么……說才好呢。”他干巴巴地笑了一聲，低著頭道歉，“我也說不清楚，如果之前的態度冒犯了矢島理紗小姐，我向您道歉。”

        “如果一時間說不清楚的話，可以慢慢來。”矢島理紗很有耐心。

        他伸手在脖子上撓了撓，伸長了脖子讓自己呼吸不那么難受，小聲問她，“那個……矢島小姐，你相信直覺嗎？”

        “嗯？”矢島理紗一個音節就讓他縮了脖子，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后靠。

        “那……我要是說，我從小到大直覺都異常靈敏，所以養成了依賴的習慣，直覺不對勁的就會想要逃跑……您覺得……這個理由怎么樣？”

        “直覺。”矢島理紗慢條斯理地重復了一次，不知道為什么，池田覺得空氣突然就稀薄了起來，“池田先生的直覺只能做到這點嗎？”他感覺到無形之中有只手掐住了咽喉，讓他喘不過氣。

        心中警鈴大作，“什……么…？”

        “我曾經認識過一個人，他很聰明，比這世界上大多數的人都要聰明。他告訴我，這是個沒有秘密的世界，每個人就是一本攤開的書，藏在人心里的東西就是書里排列整齊的文字。只要他愿意，他就能端杯茶，在一個晴朗的午后，隨心所欲地翻閱一個人的一切。”

        聽到這，他的臉唰地白了下來，這一刻，他終于知道過去那些恐慌感到底來自哪里。

        當了這么多年看書人的他，也成為了別人手里拿著的一本書。

        池田和也從記事起就知道，自己和大多數人有些不同，他看人和普通人看人是不一樣的。

        年幼時只是能夠憑借一點直覺來推測他人情緒和思想，隨著年紀增長，遭遇地各色各樣的人和事飛快地將他逼成了一個擅長挖骨剖心的奇怪家伙。他甚至養成了近乎病態地窺探欲，只要是人，他都會忍不住看上兩眼。在他眼里從來沒有秘密，他習慣性從他人世界里建造的豪宅中盜竊邊角料將自己的世界粉飾一新。

        這種刺激感和新鮮感充滿整個感知領域時，更容易成癮，也更致命。

        他從沒想過自己遇到了同類該如何應對，甚至腿已經開始用不上力氣。

        “這樣隨隨便便就能看明白一個人的本事很厲害，但是——”矢島理紗撐著下頜看向面前已經徹底陷入了慌亂的男人，“也很可怕，像是具備天生優勢的偷窺狂。”

        池田和也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了。

        “畢竟沒有人喜歡自己被當作淺薄的書籍閱覽。”他只能聽著她這樣說，“人人都有藏在心中的秘密，這才是人，而秘密一旦不是秘密了，人會變成什么呢？”

        池田和也渾身一震，放在膝蓋上的手死死地抓著膝蓋處的布料，褲腿皺得不成樣子，喘了口氣的功夫，后背襯衫已經完全濕透。他仿佛被無限的惡意包裹著，身處漆黑一片的絕望之中，只要她一個目光下來，這些匍匐在黑暗深處的惡意當即會撲向他，將他的靈魂撕裂成碎片。

        幽靈般的聲音纏繞在他的耳邊，冷風不知道從哪里灌入衣領，讓他身體止不住的顫抖，矢島理紗又問了一次，“現在，池田先生可以告訴我，你看見了什么才會害怕嗎？”

        “我……”他猛的抬頭，匆忙拍開被自己揉成一團的褲腿布料。

        她目光如劍，抵在了他的咽喉，幾乎要在他喉嚨里戳出一個血窟窿，那股血腥味似乎已經在口腔里蔓延開來，死亡就被吊在頭頂，分分鐘落下。

        就在這時，服務員敲開了包廂的門，詢問他們是否要點菜。

        他如死里逃生般，猛地喘了口氣得了活命的時機，匆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她鞠躬，大聲說，“我想去個洗手間……”

        不等矢島理紗說話，他就在服務員忍著笑意的目光下逃命似的往外跑。

        矢島理紗看著他的背影消失，也不著急，自己點了菜。

        等包廂里空了下來，她慢吞吞地從包里抽出一支煙點上。臉漸漸被升起的煙模糊了輪廓，眼角旁絲絲縷縷的薄霧幾欲被濃黑的深潭卷入，指甲在桌面敲了兩聲。

        不等她琢磨出個決定，已經有人敲開了包廂門。

        神色嚴肅的男人拿出警員證表示需要她跟他們走一躺。

        她問：“請問怎么了？”

        “您是和池田和也先生同行的對吧。”

        “是，他發生什么事了嗎？。”

        “他遭到槍擊，現在就在樓上，我們需要請你過去協助調查。”

        “啊——”矢島理紗順勢捂著嘴驚呼一聲。

        “請跟我來。”

        跟著警官到樓上，矢島理紗受到了幾十雙嚴肅警惕的目光的審視。這一整層樓被警察圍得水泄不通，全是一副肅穆板正的面孔。

        在烏泱泱一片的警察注視下，她見到了因為失血過多陷入昏迷的池田和也，他中了兩槍，一槍正中腹腔，一槍在手臂。

        “他在歹徒襲擊警方人員時挺身而出擋了子彈。”背后有人解釋。

        矢島理紗聞言轉過身，和戴著帽子的目暮十三四目相對。

        “矢島小姐？”

        “目暮警部？”

        兩個人客套了一番才切入正題，這才得知池田介入了早些時間那起警察遇襲案件。襲擊了多名警察的連續殺人犯再次犯案，池田出現在現場擋下了子彈，成了現場受傷最重的人。

        只是問題在于，案發現場是女廁所，池田作為一個成年男性是不應該出現的。

        目暮十三出于職業習慣，派人調查了他的行蹤，卻沒料到矢島理紗會被牽扯進來，“所以……是矢島小姐提議來這里的。”

        “對呀，”矢島理紗還是那副好說話的樣子，“我是想和池田先生約會的。”

        目暮十三聽她這么坦誠的話，面色有些詭異，“在此之前，他是否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沒有呀。”矢島理紗裝模作樣地難過著，“池田先生也真是倒霉，平白無故的遭罪了。”

        目暮警部對她的態度還算緩和，安慰了她兩句。

        詢問過后無可疑的地方，她被放行跟著警方派遣的轎車抵達了醫院。

        到了醫院才知道犯罪現場的受害者一共有三人，池田和也一個，警方一位女警一個，還有一個是毛利蘭。女警官因為池田的阻攔只是受了輕傷，沒兩日就從醫院出來，毛利蘭并沒有受傷，卻因為刺激而失憶，留在醫院修養。而受傷最重的池田經過搶救撈回了一條命，一直處于昏迷不醒的情況。

        在池田和也入院的這段時間，矢島理紗花了些功夫去調查他的資料，萬萬沒想到這一查就是把錢倒海里，連個聲響也沒有，她還得留著這個活口。

        矢島理紗坐在病床前看著池田和也，在她眼里，此時的他腦門上正刻了個金閃閃的美金符號。

        就在這時，他睜開眼睛，應該是睡懵了，愣在床上一臉茫然。

        “醒了？”矢島理紗放下手機。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聲音微弱，“矢島小姐……一直等在這？”

        頭一次做了筆虧本買賣，矢島理紗有氣無力地回他，“我剛到。”

        “說的也是。”池田有些尷尬地挪開眼睛。

        “池田先生是個很有勇氣的男人。”矢島理紗手肘撐在床頭柜一側，支著下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沒有。”

        “是覺得我比子彈還要可怕嗎，池田先生？”

        “不是……”池田想把自己往床的另一側挪，企圖避開矢島理紗存在感極強的存在感。

        “要繼續害怕我的話，我會生氣的。”

        “我不，對不起，”池田覺得她已經開始生氣了，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扯到了傷口，五官頓時就擠到了一塊，聲音聽起來有些可憐兮兮的，“……我已經很努力不害怕——”

        “池田先生。”矢島理紗打斷他，直接問他，“你認為我會殺了你，對嗎？”

        覺得自己也許是出現了幻聽，他的大腦有一瞬間的宕機。

        “我殺人要錢的，而你的命不值錢。”而且還很虧本，矢島理紗惡狠狠地想。

        池田和也此時一臉癡樣，腦子似乎還沒轉過彎，“為什么……”

        “……”矢島理紗還是頭一次見到沒死成的人問自己為什么活著，“閉上你的嘴。”

        “我不會和別人亂說的。”他當即反應過來，很是上道地保證自己不會亂說話。

        完全不在乎他亂不亂說的矢島理紗覺得自己再待下去恐怕真的會忍不住殺了他，不耐煩地起身，打算離開。

        池田這時突然開口，“那個，矢島小姐……”雖說有心理準備，但他還是被矢島理紗回過身的目光盯得一抖，聲音微弱地說：“……謝謝。”

        然后他就得到了矢島理紗一個寫著‘你有什么毛病’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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