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時不到，天還沒亮，大家就已經起來，洗完臉梳好頭，穿上練功服水衣，來到院子里出早功。

        不一會過來一個中年婦人，身穿藍色窄袖上衣外加深色背心，腰間扎著青色腰帶，看起來干凈利落。只是左半邊臉上，自眼下到嘴角有一道很深疤痕，面目猙獰，讓人望而生畏。

        眾人忙行禮問候，大家明顯敬畏許多，都不敢說笑。

        張嬤嬤站定開口：“咱們唱戲的有句行話，要想人前顯貴，必先人后受罪。功是練出來的，技是訓出來的，曲是拍出來的，人是苦出來的。”

        說罷讓眾人四散開來，先每人“圓場”二十圈，再練習“打把子”、“翻身”、“踢腿”，文戲的要學馬趟子，武戲的也要吊嗓子。

        咿咿呀呀的雜音，翻飛舞動的長綢帶，跳躍飛騰的筋斗，眼花繚亂的刀槍，一時間院內熱鬧非凡。

        張嬤嬤來到小玉和蕊官身旁，領著二人來到旁邊：“你們二人今天第一天練，我們先進行扳腿撕胯。”

        都是七八歲的小丫頭，身體柔韌性還在，扳腿沒多大問題。最要命的就是撕胯，張嬤嬤讓小玉和蕊官背靠背坐著，把胯打開，然后用繩子把兩人的腿綁在一起，只要其中一人偷懶，另一人就會痛苦無比。

        小玉和蕊官不知道怎么撐下來的，中間無數次哭求，根本沒人理，芳官見張嬤嬤喝茶去了，貓著腰來看了一回，笑道：“大家都是這么過來的，第一回確實受苦，過幾天就好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玉覺得有幾個時辰那么長，下肢已經沒有知覺了，才盼到張嬤嬤過來松了繩子。兩人相互扶著站了起來，感覺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下場后，每個人都像水中撈出來一般，身上穿著的衣服全部濕透，怪不得叫水衣呢，可以擰出大把水來，小玉心想。

        屋內已有婆子打好熱水，方便眾人擦洗換衣，休整一番后，各自去吃了早飯。園子里小玉她們只需專心學戲，一應雜事不用費半點心，都由婆子照料管理。

        小玉和蕊官吃早飯的時候都不敢坐下來，腿疼得實在厲害，不敢使勁，飯都吃不下去。芳官坐過來傳授經驗，多踢腿，踢開了就好了。小玉忍著痛試了試，確實好了很多。

        吃完早飯，到了小玉最期待的讀書識字課。眾人又一起來至東廂房，只見每人桌子上都擺了一本破舊的三字經，小玉翻了翻，以自己的水平除了個別字不認得，大半都能順下來。

        書應該是用了很長時間了，上面還有前面主人留下的各種痕跡。小玉好奇地問教書先生是個什么樣的人。

        眾人七嘴八舌說道，原來聘請的這人是一位姓秦的老童生，讀了一輩子書都沒有考到入場資格，考了幾十年連個進學的秀才身份都沒撈到。

        年紀漸大，家里吃穿都艱難起來，只能被人介紹到此處教習。每日上午巳時開始，在此教一個半時辰，晌午結束就走，并不在這邊食宿。

        因第一次教學，也沒有人管，每日只隨他糊里糊涂教些《三字經》《千字文》，只道認得幾個字便罷，不曾用心教學，這些丫頭也并不把他十分當回事。

        只見眾人等候半日，門外方走進來一個老頭，五十歲左右，面皮黑灰，胡子花白，身穿一身舊袍子，衣服的袖口和后面坐的地方都有些磨破了。

        眾人忙起身行禮。只見他板著個臉走進來，也不看眾人自顧自坐下，拿起一本手抄本《三字經》，翻開找到上次折疊的一頁，湊近仔細看了看才抬起頭道：“上次學的都會背了嗎？我現要抽查下。”

        說著目光巡視著下方，目之所及處，大家都低下頭避免對上，秦先生冷笑幾聲。只有寶官稍稍挺直了腰板，傲然端坐，他看到寶官才展眉笑了笑，點了寶官來作答。

        “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寶官站起來輕快的回答道。

        “嗯，不錯很好，坐下罷，下面我們來學下一句。”說罷也不抽查別人了。就搖頭晃腦地讀了起來：“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

        眾人也就跟著晃頭晃腦的地跟著讀起來，一連讀了三遍。瞥了眼小玉她們，先生又帶著大家從頭開始讀了三遍，也不管下面的小丫頭跟不跟的上，有沒有在讀。

        讀罷讓眾人自去讀書，自己掏出一本書迫不及待的自顧自看了起來。

        只見下面眾人有串位子靠在一起說笑的，有趴在桌子上補覺的，更有甚者聚在一起斗草玩的。坐沒坐相，或躺或趴或靠，嘰里呱啦，吵吵嚷嚷。

        這秦先生一概不聞不問，只沉浸在自己看的文章里，時而皺眉沉思，時而掩卷長嘆。陳小玉在一旁嘖嘖稱奇，沒想到這課上的這般輕松。

        旁邊的寶官，猶豫半刻還是走上去在先生桌邊等候。在旁邊站了有小半刻，才等到這秦先生抬起頭來。

        看到旁邊的寶官，他將身子往后面的椅背上一靠，仰頭閉目道：“唉，這兒也就只有你一心求學了，今日教的讀熟了嗎？”沒有半點被打擾的不悅。

        寶官在一旁敬慕地看著他，輕松背誦起來。聽罷這老頭拿起三字經湊近拉過寶官的手，低頭仔細幫寶官認字、斷句，也不知道有意無意一直摩挲著寶官的手也不放開。

        這兩張臉湊在一起真的是對比慘烈，黑的白的，鮮嫩的干枯的，讓人一點都看不出來傳師授道的神圣，只見到一個猥瑣的老頭在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

        過了一會兒寶官高興的走下來，玉官用胳膊碰了碰寶官，“這邊每日都是這樣讀書嗎？想認字還得單獨去找先生。”

        “原是每人都教的，只是大家都不聽話，惹惱了先生，后面要認字，就得單獨去找先生了。”寶官憤憤不平道，轉而看了玉官一眼，“怎么你也想認字嗎？”

        小玉陪笑道：“我從小就仰慕這些讀書的人，做夢也想認得幾個字。”

        寶官眼中閃過驚喜，身子往小玉這邊靠了靠，輕聲道：“你要有這個心，平日有什么不知道的，私下里可以問我。”又抬頭看了眼，面露得意悄聲道，“先生也不是對誰都好說話的，也就是我，不然打擾了他看書，他是要發火的。”

        小玉聞言又暗中奉承幾句，寶官果然更加開心，興致上來，帶著小玉，把三字經從頭細細地講了一遍。

        一直到了晌午，只見秦先生快速收好了書，竟是不打一聲招呼，像極了現代拒絕996的年輕人，下班一刻也不多呆，飛快的走了。

        下了學，可以休息半個時辰，大伙兒也玩累了，大多都選擇回房中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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