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遲枝在醫院里睡了很久, 但睡得不太踏實,只是很淺的睡眠。
中途醒了好幾次,被迷迷糊糊拔了針, 又睡過去。
再醒的時候, 眼睛還未睜開, 但遲枝能感覺到腹部已經沒有那么疼了。雖然微微還有些難受后的反應, 但都在可以承受的范圍內。
就是嗓子有些干干的, 想喝水。
她無意識地皺了皺眉, 身體在薄被下動了動。眼睛沒有完全睜開, 而是先適應性地虛瞇著眸子。小扇形的上眼睫微微和下眼瞼分開, 露出一條細窄的縫隙。
遲枝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床旁邊有個人影。
她下意識地以為是安欣,也就沒有太過在意。可再閉上眼躺了一會兒時,仔細琢磨琢磨,卻又覺得不對勁。
剛剛自己看到的, 怎么好像是個男人?
遲枝也不能確定自己剛剛有沒有看錯,可能是還未睡醒的緣故,看得不真切。可等她再次睜開眼, 想要確定一下的時候,卻陡然發現坐在自己床前的, 真的是個男人。
而且,這個男人她很熟悉。
即便已經很長時間未見。
遲枝躺在那里,睜大了眼睛仔細分辨。可眼前的景象卻沒有隨之改變。
視野里,身形高大的男人坐在床邊。昂貴的深黑色西服拉低了整體的氛圍, 喉結下面是暗紅色的領帶。側臉的輪廓清貴流暢。
醫院里面窄小的椅子對男人而言似乎不怎么合適, 但他仍然大馬金刀地坐在那里, 西服褲包裹下的雙腿遒勁修長, 有種力量感。
遲枝躺在那里, 一睜眼,就能看見男人那雙漂亮的手,手腕上名貴的百達翡麗近在咫尺。
那雙手的皮膚很細膩,白凈,會讓人莫名生出一種不恥的欲望。
再往上看去才發現,陸封遲鼻梁上金絲邊框的眼鏡未摘,似乎剛從辦公室出來沒有多久。
或許是這幾日過于工作太忙,又或許是昨夜沒有睡好,顯得風塵仆仆的,以至于眉宇間也有些乏累。
但即便如此,那張臉卻依然那樣好看的。
足以讓任何一個女孩子見到都心動的程度。
英挺的眉骨下,仍然是那雙深邃的眸子。陸封遲此時正半側著對著他,以至于遲枝可以看到男人側面,輕斂著的長睫,整個人很安靜地坐在那里。
女孩兒黑琉璃般的眸子顫了顫,原本迷懵的狀態一下子變清醒。
睫毛微抖,心尖開始急劇攀跳。
她這是在做夢嗎?
有那么一瞬間,遲枝感覺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實,甚至于有些懷疑自我。
陸封遲為什么會在這里?
女孩兒怔了怔,放在被子下面的手不自覺動了動。指尖和布料摩擦時的明顯觸覺又讓她感到自己絕對不是在做夢,這就是現實中的世界。
可就在這時。
遲枝正呆著,對面的男人卻像是突然間感受到了什么,忽然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
遲枝瞳孔顫了顫。只不過這一次,她沒有躲。
“你……”
女孩兒嘴唇動了動,想說話,可是嗓子里面干干澀澀的,很難受。雖然只發出了一個音節,但還是明顯有一些微啞。
于是,后半截的話就沒有再說出口。
事實上,遲枝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仿佛那個單獨的一個字,只是下意識的行為。
陸封遲看了她一眼,什么話都沒有說。
他放下手里正在削著的蘋果。伸手從旁邊的臺子上給她拿了一杯水,遞過來。要喂她喝,臉上卻沒什么表情。
杯子是平時遲枝在家里用的。
因為確定了要手術住院,所以昨晚臨時讓安欣戴著鑰匙回去,幫忙拿了些必要的東西過來。
很少女心的玻璃杯,上面還有零星幾點粉色小花花的點綴。
讓人看上去就心情很好。
然而,遲枝心里一看到陸封遲就莫名得就有氣,憋在心里堵得難受。
她本想扭頭不理對方,可是嗓子卻又難受得像是要斷掉似的。
只好又妥協似的微微探起身,嘴巴湊過去喝了幾口水。
喝完,身體又躺了回去。
喉嚨終于得到了應有的濕潤,舒服了很多。
全程,男人一句話都沒有說。表情也是很安靜的,看不出什么情緒。只是把杯子又拿走放在旁邊的桌子上,重新蓄滿了干凈的水。
若是在以前,遲枝絕對不會想到陸封遲還有這樣的一面。
看起來這樣天之驕子,永遠處于云端的男人,竟然又懂得如何細致的照顧人,而且不會有一點點違和感。
遲枝甚至在想。
陸封遲是不是有經驗,照顧過其他的女孩子。一想到這里,心臟就又像是比扔到了醋缸里,酸酸得好難受。
她不知道對方為什么會過來。
又是怎么找到這里來的,來了多久。
她一點都不想去思考。只是心里委屈得想哭。
即便連遲枝自己都不清楚,她在委屈什么。
女孩兒轉開視線,眼眶紅了一圈,眼角有濕潤的液體溢出來。卻不想讓陸封遲看到,特意偏過頭去。
房間里寂靜得很。
只剩下男人用手里的刀刃割開蘋果表皮的輕微澀聲。
刀是老式的水果刀。
薄薄的一片刀刃,刀柄是黑色的。握在男人好看的手里顯得極其和諧。
遲枝以為陸封遲不會干這種活。
事實上,連遲枝自己都不太會。她只會用那種專門的削皮刀削蘋果,又因為很懶,經常是直接咬著吃的。
可陸封遲卻很熟練。
那把普通的水果刀被男人握在手里,好像都突然有了與眾不同的魅力。
幾分鐘過去,誰也沒有說話。
仿佛在打一場無聲的戰爭,互相較著勁,就看誰先低下頭顱來。
遲枝本來也不想說話的,她是看起來心口最憋著氣的那一個,有種偏要較勁的意味。卻也是最先受不了這種壓抑和沉默的那一個。
女孩兒鼻子里酸酸的。
她覺得陸封遲既然過來了,總歸該說點什么。誰成想對方一句話都不說,弄得她的心臟像是被放在架子上烤。
反復煎熬。
最終還是她最先潰不成軍,節節敗退,繃不住出了聲:
“干嘛不說話。”
遲枝喝完了水,嗓音也恢復了大半。
只是因為生病的緣故,顯得比平時更加虛弱。語氣被放得很低,軟軟的,音色里帶著一點兒甜味,卻又好像很委屈,要哭出來似的。
有一種責怪他的意味。
但其實遲枝只是想維持鎮靜的問他,卻不想聲音已經先一步暴露了情緒。
陸封遲的手頓了一下,卻沒有看向她。
只是低頭說:“已經聯系好醫生了,明天做手術。術前八個小時禁食,不能喝水和吃東西。”
可是,遲枝根本不想聽陸封遲說這些。
這只會讓她覺得自己很可憐很沒用,分手了還需要靠前任幫忙照顧。這讓她心里更加有氣。
“不用你管。”
她扭過頭來,眼淚順著傾斜的角度從眼角滴落下來。嘴唇輕微動了動,還死犟著得理不饒人:
“你走吧。”
空氣中沉靜了一會兒,陸封遲沒有反駁。
但很快,遲枝卻聽見了男人起身的聲音。輕微的衣服摩擦聲仿佛就在她耳邊,聽得格外清楚。
她的心臟又被提起來,有些不安。
遲枝忍不住把頭轉過來,頗為委屈的問了一句:“你干嘛去?”
陸封遲起身走了一半,腳步停下來,回頭看了她一眼。看見女孩子病懨懨地躺在床上。眼角的微紅強調了皮膚的白皙,眼淚漣漣的。比平日里顯得更像一只兔子,表情委屈而生動。
“我去把窗戶打開,通通風。”
他平靜解釋道,“剛剛你在睡覺,怕打開之后噪音大,就暫時沒開。”
話音未落,就只見男人邁開長腿走到病房的另一頭。打開窗戶后,又重新回來,坐下。整個過程中,臉上的表情都沒有什么變化。
遲枝突然覺得自己好丟臉。
在這場無聲的戰役中,自己早已經一敗涂地。她看著陸封遲重新回來坐下。
臉頰莫名發燙。
兩個人的視線有微微的交匯,但遲枝很快便側過頭,緊忙將目光移開,看向一邊。她還沒有想好要怎么面對他。
可陸封遲卻沒有打算結束。
他坐在那里,情緒上沒有什么起伏,只淡淡說了一句:
“病成這樣,倒是還有力氣討厭我。”
仿佛在陳述與之不相干的事。
其實陸封遲不說還好,一這樣說,遲枝心里就更覺得難過了。突然生出一種很強烈的,想要表達的欲望,將自己的不滿都發泄出來。
她轉過頭看著陸封遲,眼睛紅彤彤的。
“我沒有說討厭你,你為什么總是誤會我?”
說完,又猛地轉過頭去,眼淚開始往下流。她真的很難過,不知道怎么處理自己當下的關系,腦子里面亂亂的。
明明見到了自己想見到的人,卻好像還是不開心。
房間再次陷入沉默。
陸封遲沒有走,但也沒有再搭她的話。
遲枝轉身背對著他,自己傷心了一會兒。因為陸封遲不說話,情緒也就漸漸的冷靜下來。
其實她想問陸封遲有沒有看到她給他發的那些信息。
但后又一想,問了也是自取其辱。
對方大概率是已經看了,只是那些解釋的話并不足以改變他的想法和決定;如果沒看,那也是因為對方根本不在意她有沒有解釋。
過了好久,遲枝才訥訥地說了一句。
“我前幾天做夢還夢到你了。”她說。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突然說這句話,就好像想法已經到嘴邊了,身體本能似的地說了出來。
“夢到我什么?”
她聽到陸封遲在背后問。
遲枝很想說,夢到你過來找我,還親了我。但是卻沒有把后半句說出口。
實在有些丟人。也不太好意思。
“沒什么。”
她自己挑起來的話題,卻又發現進行不下去,只能倉促得偃旗息鼓。
一切都重新安靜下來,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兩個人就這么沉默著。
只是,對方在的時候,遲枝心里就莫名的踏實,甚至開始喜歡這種沉默。可另一方面,卻又總是擔心他會走,變得如此患得患失。
可惜不知道多久之后,男人突然說了一句。
“我下個星期就去深市了,以后也不會再經常過來。”
陸封遲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很淡,聲線也很平靜。
似乎只是簡單的陳述,告訴她一個既定的事實。
可遲枝的心臟卻迅速的沉了下去。仿佛原本在溫暖的被子里,有爐火烤著,下一秒就被扔到天寒地凍的冰窟里。
他好像是在跟她告別。
其實遲枝心里好像早就知道一切都結束,到此為止,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并不會實現。可是要面對和接受的時候,卻又還是那么艱難。
她把眼睛閉上,心里的酸軟和疼痛,又開始向周身蔓延。
“為什么要告訴我。我和你又什么有什么關系,反正你在杭市我都見不到你。”
她的情緒突然開始波動起來,變得不那么理智。
“你走吧。”
遲枝一邊哭一邊說,肩膀伴隨著抽噎一抖一抖的:“你都說不想再看到我了,為什么還要過來?我死了也和你沒有關系。”
“你好像很愛說氣話。”
半晌,陸封遲點評道。
和女孩兒的情緒化相比,男人卻顯得仍然很鎮定。
他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塊,放在碗里,問她:
“吃不吃?”
聲音和態度都很溫和。
遲枝背對著他,兩雙眼睛早已又紅又腫,心里卻在鉆著牛角尖,不肯回過頭去。
更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這樣狼狽的樣子。
而這時,突然有人在門口敲了敲門。
遲枝背對著陸封遲和大門,看不到。但僅僅聽聲音也知道是有人推門進來,又在陸封遲耳邊說了什么。
其實隨便想一想也知道,應該是有事讓男人回去處理。
女孩兒的后背和脊梁都僵了一下,耳朵悄悄豎了起來,可卻還是什么都沒有聽到。
等陸封遲的秘書走后,她才忍不住轉過身來,吸了吸鼻子,問:
“你是不是要走了?”
她的聲音細若蚊吶。又想他走,又不想他走似的。
陸封遲沒動地方,眼睛卻在看著她。
遲枝和男人的視線交匯了一下,但很快又落下陣來。她心里沉沉的,很壓抑。總有些話想跟對方說,可是又欲言又止。
好半天,才擠出一句。
“等我手術好了之后,我可以請你吃飯嗎?”
她躺在病床上,白皙的臉上,那雙紅彤彤的眼睛正小心地掀起眼簾看向他,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沾濕成一小撮一小撮的。
“以前都是你請我,我還沒有請過你。就當是最后一次,反正……你也要走了,以后估計又不會再有機會見面了。就算討厭我的話……”
她說到一半,頓了頓,抬手擦了一下眼淚,有些抽噎。
“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我給你的留言……一直想找一個機會跟你好好道歉。就當做是……能道個別也好。”
她說著,不敢抬頭看男人的表情。
但她知道對方的視線,正一直靜靜的落在她身上。
遲枝有些豁出去,破罐破摔了的架勢。她甚至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卻不想話說到一半,聽到旁邊低沉磁性的男聲。
帶著微微的啞。
“好。”
她聽到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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