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一到關鍵時刻就又開始猶猶豫豫。

　　她實在討厭自己這種未雨綢繆的性格，但又總是忍不住地糾結很多事，擔心這擔心那。

　　她心里一時間有不好的預感,  以至于拿著手的筆就怎么也沒有勇氣簽上自己的名字,  只好悻悻地找個借口想要去衛生間里面先冷靜一下。

　　但是對方好像不打算給她這個機會。

　　“簽了再走。”

　　男人的臉色冷冰冰的,  聲音也嚴肅,  不由分說似的。

　　遲枝的心尖緊了緊。

　　她坐在那里抿了抿唇,  仍然試圖解釋：

　　“因為我覺得我們這樣是不是有些草率了呢……就,  都還沒有見過家長,  就這樣直接領證是不是不太好,  而且其實我們相處一共也才一個月，會不會有一些沖動和不理智的因素在里面，畢竟結婚還是挺大的一件事……所以我就……”

　　遲枝本來還想再說點兒什么的，可惜一抬頭就看到男人陰沉沉的俊臉。

　　她一時間大腦空白,  又忘記了后面要說的話。

　　陸封遲那雙黑色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眸光莫測且鋒利，像是能把人劃傷。

　　雖然男人臉上看上去沒什么表情,  但卻是冷冰冰的，足以讓人后背悚然。

　　女孩兒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板,  將沒說出口的話都原地咽了回去。

　　不知道為什么，氣氛突然就凝滯到了冰點，甚至連周圍的空氣都不太流動了。

　　“咳咳。”

　　旁邊正在準備給兩個人辦理手續的工作人員見狀，趕緊清了清嗓子準備打一下圓場。

　　今天早些時候領導就已經明示過今天眼前的這位大人物會來,  讓下面打起十二分精神,  好好準備和招待。

　　雖然陸家現在早已經沒有人在政界發展,  但當初陸家上面卻曾有過很正統的大人物。現在京市很多單位的一二把手都是曾經陸家在那位手下帶出來的。

　　也就是說,  就算沒有現在恒盛集團這一層面,  也多多少少要給些面子。

　　更何況陸家現在商業體量極大，市里很多投資都跟其有關，就算是市領導來了也要笑臉相迎，更別提自己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公務員，可不敢惹了陸封遲生氣。

　　其實她在這崗位上也待了有一段時間了，早就見過數以萬計的小夫妻小情侶。

　　但饒是這樣，看到陸封遲和遲枝的時候也稍微被勾起了點好奇心。

　　陸封遲的條件很優秀，這一點自然是毋庸置疑。就算是她已經結婚，看到對方的時候都忍不住浮想聯翩了一番。

　　但一般像是這樣，男方明顯比女方社會地位要高的時候。大部分情況都是男的不太想結，來領證的時候態度也比較散漫，比較猶豫或者說態度不堅定；

　　再好一點的情況就是普普通通，比如兩個人拍拖了很長時間，最后女方用點手段把男方套住，最后領了證，算是終于修成正果。

　　但像陸封遲和遲枝這樣的卻很罕見。

　　女方猶猶豫豫不想簽，男方卻很明顯地要更加態度果斷且偏執一些。

　　此時氣氛忽然凝滯，她坐在那里也有點如芒刺背，忍不住出聲開導：

　　“其實，如果還沒想好的話……”

　　只是，她剛說了一半，就被陸封遲一個眼神給堵住了嘴。

　　男人只是看了她一眼，她就明白了什么意義，適時的閉上了嘴，沒有再繼續。

　　而另一邊，遲枝還處于一種心臟要爆炸的狀態中。

　　她被陸封遲盯得后背發麻，心里急切地想找點兒話說，至少別讓陸封遲誤會了自己又出爾反爾。同時也有點害怕陸封遲這樣生氣。

　　畢竟男人生氣的時候，盡管什么都沒做，但也還是挺可怕的。

　　“就……”

　　她心里面亂亂的，貝齒不由得咬住下嘴唇，悄咪咪地抬起眼簾，看了陸封遲一下，小聲問：

　　“你真的喜歡我嗎？”

　　驀地，陸封遲冷笑了一下。仿佛遲枝的問題讓他覺得很可笑。

　　“那你覺得我是浪費時間在跟你做什么？”

　　“過家家？”

　　他瞇起眼睛來問她，語氣也是不近人情，讓遲枝心里面像是被很硬很尖銳的東西戳了一下似的，有點不舒服。

　　“我就是再確認一下問問嘛，你兇什么。”

　　其實說起來，陸封遲好像都沒有認真跟她說過喜歡她。

　　算了，不是好像。

　　而是根本就沒有。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遲枝發覺每次都是自己很被動的樣子。再加上面對對方的時候會情不自禁地不自信起來，所以就會想多。

　　她可以確信自己喜歡對方。

　　但不能確信對方也一樣喜歡自己。

　　但這件事情上，遲枝后來仔細想一想，覺得自己是挺矯情的。

　　主要對方又不是別人，而是陸封遲。雖然自己這樣謹慎一點沒有錯，但陸封遲這樣的人好像也根本不需要花心思來騙她吧？

　　自己一年賺的錢，可能都沒人家一分鐘賺得多。

　　陸封遲騙她，圖什么啊？

　　圖什么呢？

　　這么想了一下，她又突然有些釋然。

　　只不過，遲枝自己心里倒是釋然了，但很明顯陸封遲還沒有。

　　“你昨天晚上怎么答應我的？”

　　他沉著臉，隱忍地看著她，聲線冷漠且嚴厲，甚至有種咄咄逼人的架勢，

　　“需要我幫你回憶回憶？”

　　男人一生氣，氣氛就很劍拔弩張。

　　周圍人本來想好言勸勸的人此時又都大氣不敢出了。遲枝被陸封遲這樣盯著看，這樣針對著逼問，心尖劇烈顫抖，整個人又害怕又緊張。

　　她咬著嘴唇，一時間心慌意亂。

　　“我又沒有不簽，只是問一下嘛。”

　　遲枝皺了皺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悻悻地說。

　　而這次，陸封遲終于沒有再看她了。

　　男人沉了一口氣，漠然的轉過頭，看向了與遲枝相反的方向。

　　一點也不通情達理，不好就接近的樣子。

　　這讓遲枝略微有些坐不住。

　　女孩兒嘗試性地拽了拽男人黑色西裝的袖口，放緩了聲音，軟軟的說：

　　“你別生氣……”

　　“我沒生氣。”

　　陸封遲看也不看她，只是這樣回了一句，“我沒有什么可生氣的。”

　　男人的語氣很輕，輕得像羽毛一樣，落在女孩兒的心上。她的思緒隨著男人所說的每一個音節反復起伏，最終擰成了一個死結。

　　她聽到他嘆了一口氣，仿佛是放棄和釋然，很艱難地說了一句。

　　“只是失望罷了。”

　　輕描淡寫，卻又好像重若千鈞。

　　遲枝怔了一下。

　　失望……

　　失望還不如生氣呢。畢竟陸封遲總是生氣，遲枝感覺自己都快要習慣對方生氣了。

　　但遲枝確實真的，第一次聽到陸封遲說失望這個詞。

　　這個字眼從這樣驕傲的，自信的人嘴里說出來時，忽然讓女孩兒心里像是淋了一場大雨。她見過陸封遲桀驁不馴的一面；也知道對方從小到大過得都是人上人的日子，怎么卻在這時，無奈到塵埃里去。

　　她心里很難受，很痛。突然就感覺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她不想讓對方失望。

　　女孩兒終究還是心軟了，也一時被愚蠢的善良沖昏頭腦。

　　她抿了抿唇，很快拿起筆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簽好了。”

　　她拽了拽陸封遲的袖子，怕沒有用，還主動伸出手去牽男人的手。

　　陸封遲這次倒是沒有移開手，而是不動聲色地回過頭來，瞥了一眼，確認遲枝已經簽了名字，才任由著女孩兒主動靠過來牽他的手。

　　慢慢的，十指相扣。

　　因為陸封遲很早就已經確認過，所以等遲枝那邊也確認之后，后續的流程就快了很多。

　　拿到紅色的小本本后，兩個人并排從民政局出來。

　　自從剛剛遲枝主動牽陸封遲后，兩個人的手就沒有再分開。女孩兒像個小媳婦一樣，手被包裹在男人的大掌中，熱乎乎的。她還不由自主地往陸封遲身邊去靠。

　　京市今日的天氣比杭市好很多。

　　至少是有太陽的。

　　走下樓梯時，遲枝忍不住抬起頭看了陸封遲一眼，見男人的神色已經緩和了很多，正常了很多，心里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她的心情，也像京市的天氣一樣晴朗起來。

　　兩個人回到勞斯萊斯里，遲枝又忍不住像個小賴皮似的往陸封遲那邊靠過去，兩只手像考拉抱著樹干一樣緊緊抱上男人力量感的手臂，同時將小腦袋也靠在男人肩上。

　　陸封遲沒有阻止她，任由她靠著。

　　盡管隔著一層襯衫和西服外套，可遲枝仍然能感覺到男人布料下面鼓脹的肌肉，讓她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遲枝一邊抱著，右手還一邊到處探著去尋找男人的大掌。

　　最后終于摸到，再次安心的將自己的手指和對方微微交叉，然后停留在那里。

　　陸封遲的手比她大很多，平時摸起來總會有些涼。但卻不知道為什么，今日摸起來卻是熱乎乎的，甚至手心還有一層薄薄的細汗。

　　女孩兒一點都不嫌棄。

　　她現在靠著他的時候就覺得很開心。或許是剛剛的情緒起伏有些大，也有些費腦子。再加上民政局里發生的事情，兩個人又差點吵起來。

　　現在卻是劫后余生，終于讓她安了心。

　　以車子一開起來，遲枝閉上眼睛，腦子里面什么都沒有想。

　　竟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

　　陸封遲是過了一會兒才發現遲枝睡著了的。

　　女孩兒今天難得的主動，像樹袋熊一樣死死抱著他的胳膊不撒手，頭也靠在他的肩上，整個身子都軟軟地貼著他。

　　他低眉去看她，只看到遲枝已經靠著他睡了過去。

　　長長的睫毛虛掩著，很自然的垂下來。

　　嘴唇紅潤，呼吸清淺。

　　男人的視線一寸寸滑過女孩兒瑩凈白皙的臉，如工筆畫的筆觸一般細細描摹，最終停留在那分潤的，微微水紅色的唇瓣上。

　　他輕輕將女孩抱著他的手臂松開，繼而把著她的肩膀不讓她滑下去。

　　陸封遲俯身過去，吻了一下女孩的唇瓣。

　　潤潤的，很甜。

　　其實他沒有生氣。

　　但對遲枝舉棋不定，左右搖擺態度的無奈卻是真的。

　　其實陸封遲知道，自己眼睛里面看到的只是一個不自信的，沒有安全感的少女。

　　像是掉到了陷阱里，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的小動物。

　　他不怪她。

　　陸封遲甚至本不想用剛剛那套法子去壓迫她順從。

　　他是一個商人，但不想將自己那套從十幾歲就開始不斷練習的，對宿敵的謀劃布局和話術用到感情上來。

　　但遲枝實在是太搖擺，太糾結了。

　　如果不這樣做，陸封遲自己也無法保證之后會不會有更意外的，連自己都無法掌控的情況發生。

　　他只是想得到她。

　　越快越好。

　　陸封遲不后悔自己所做的決定。就如同他此時看著他的女孩兒，心底只有豐盈的妥帖和滿足——從她簽字的那一刻起。

　　不。

　　她已經不是他的小女孩兒了。

　　而是他的妻子。

　　——

　　遲枝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睡著了，等到頭忽然一下子從男人肩膀上滑落的時候，才猛然間驚醒。

　　而此時。

　　勞斯萊斯已經慢慢駛入陸家別墅的花園。

　　遲枝瞥了一眼窗外，正好看到鐵質黑色雕花的柵欄大門被安保人員緩緩打開。

　　“我剛剛睡著了……”

　　她揉了一下眼睛，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頭發好像睡得有些亂了。

　　“嗯。”

　　陸封遲很簡單的應了一聲，隨后又附了一句：

　　“睡得跟個小豬似的。”

　　遲枝怔了一下，隨即小心翼翼地看了陸封遲一眼。

　　他都說她是小豬了，應該就是不生氣了吧？

　　想到這里，遲枝膽子便又大了一些。忍不住問：“你不生氣了吧？”

　　“我有什么可生氣的。”

　　陸封遲今天在飛機上的時候已經換了一套西裝。很經典的款式，暗藍色領帶，袖口與領口處微微露出里面禁欲的黑色襯衫。

　　“都已經領證了。”

　　男人又云淡風輕的補充了一句，一點都沒有剛剛在民政局那般生氣又失望的樣子。

　　遲枝暫時松了一口氣，也沒有覺察出什么問題。

　　等車慢慢停下，兩個人從車里面一前一后出來，遲枝跟著陸封遲回到陸家，在沙發上坐下。

　　男人暫時有事出去了一趟。

　　遲枝就自己坐在沙發上，從包里面拿出剛剛領的小本本在看。

　　紅色的小本本。

　　打開，上面有自己和陸封遲照的相片。

　　午后溫和的陽光透過玻璃落地窗，暖暖地照在少女的身上，臉頰上，照著她酒紅色燈芯絨短裙上，那些細細的絨毛。

　　女孩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落在證件上面，耳尖慢慢變紅。

　　陸封遲這個人好看是好看，但平日里總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樣子。

　　高高在上，冷漠又嚴肅。

　　很不好惹。

　　以至于遲枝初初見到他時，不管是照片還是現實里，都給人一種壓迫和緊張感。

　　但偏偏手上這張結婚證件照，男人拍得很自然。劍眉星目，瞳仁雪亮。好看的五官和眉宇都已舒展開來，唇角甚至帶著微微的笑意。

　　看起來那樣溫柔。

　　遲枝的指尖捏著結婚證的那一角，輕輕摩挲。

　　很新的紙張，一切都很新，甚至帶著剛剛印刷的，微微的油墨味。

　　這時，才忽然有無數個念頭蹦出來。

　　等等，她這就結婚了？

　　她和陸封遲結婚了？！那他們以后算什么關系？

　　結婚是不是就不能分手了？

　　剛剛她不是要給爸媽打電話的嗎？怎么后來又沒打了？

　　要是自己現在跟父母說自己已經領證了，那兩個人會不會以為她發瘋了啊……

　　遲枝一直沒交男朋友。父母最開始也不著急。

　　但自從在恒盛工作以后，她媽媽就經常性地暗示她，讓她趕緊在公司里看看能不能找個男朋友回家……

　　但遲枝還真的就沒什么關系好的男同事。

　　雖然有收到過示好，但是都沒什么下文。

　　她要是現在跟媽媽說自己已經結婚了，他們會不會爆炸啊？

　　完了。

　　遲枝一想到家里，突然覺得頭好大。

　　她甚至后知后覺的有一種預感——自己剛剛被陸封遲給騙到了。對方失落什么的根本就是裝出來的，就等著讓她簽字。

　　可現在……

　　她看著手上的結婚證，還覺得有種夢幻感。

　　可現在說什么也來不及了啊。

　　遲枝心里實在忐忑不安。她從小就是個乖孩子，很聽父母和老師的話。雖然不一定是班級里學習最好的，但肯定是最不惹事的那個。

　　閃婚這件事真的……

　　真的是她從小到大做過的，最離經叛道的事情。

　　這實在太叛逆了。

　　她想，都怪陸封遲，都怪陸封遲。為什么就不能像正常男女朋友那樣，按照一步一步，循序漸進的順序告白，相處，結婚呢？

　　好吧，雖然自己和陸封遲也是這個順序。

　　只是時間上有點太壓縮了……

　　而且，陸封遲也沒有帶她見過他的父母。甚至連他的朋友們她都沒見過。對于陸封遲的社交圈子，她根本一頭霧水，一無所知。

　　是因為階級不同嘛？

　　他不愿意介紹她給他的父母和朋友嗎？覺得拿不上臺面？

　　遲枝坐在那里，又不由自主想了些亂七八糟的事。

　　可是現在兩個人都結婚了。

　　不管怎么說，父母總是要見的吧。如果這件事是陸封遲自作主張，如果陸封遲的爸爸媽媽不喜歡她，讓他們兩個離婚又該怎么辦？

　　遲枝心里面亂亂的。

　　她垂著頭坐在那里，捏著手里的紅本本，感覺自己只剩下這么個紅本本了似的。

　　而這時，恰好趕上男人回來。

　　陸封遲臨時有事回了總部一會兒，但開完會便很快趕回來。一進門就看到遲枝一個人坐在那兒，低著頭看著結婚證發呆。

　　“在想什么？”

　　他走過去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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