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憂思
他想了很多,在段清淵眼里也只是他發了一會兒呆。
不過段清淵沒有打擾他。他仿佛知道謝啟南會想些什么一樣,就那么安靜地坐在他身邊,等著他自己從小世界中走出來。
良久,謝啟南又是一聲“多謝。”
段清淵的反應與方才并沒有半分不同,只是簡單“嗯”了一聲。
他那眼底,依然含著滿滿的笑意。仿佛世上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動搖他的笑容。
謝啟南移開了目光,繼續道:“你此前說,覺得溫宗主可能出事了。”
段清淵耐心地等著他說下去。
“唐風師兄向我承諾過,溫宗主說,當我能夠倚靠自己的力量登上靈骨峰飛虹塔后,他便會同意見我。我想,我現在應當可以嘗試攀登飛虹塔了。”
段清淵曼聲,“這樣啊……也好。待你見到你師尊,一切自有分曉。不過……”他頓了一下,“方才你言下之意,你是意外進入斷云宗的?”
謝啟南道:“正是如此。”他頓了一下,又道:“事實上,溫宗主托了唐風師兄將我強行帶入門中,因此他的許多所為,我也并不清楚因由。”
段清淵“嘖”了一聲,“難怪……”
難怪謝啟南不肯稱呼“師尊”,想必他心底并沒有真的認可溫宗主作為他的師父。思及至此,他突然又想到什么,“所以那日,你本來希望我幫你做到的另一件事,不會又是離開斷云宗吧?”
謝啟南想了想,莞爾,“然也。不過你已經說過了你辦不到,我那時只是希望你能助我離開我師兄而已。”
如果不成,那就當做借機看看那個所謂的“魂鎖”究竟會怎么控制他。
段清淵看著他清澈的眼瞳,不禁無奈地搖搖頭,“我似乎知道要如何與你相處了。”
謝啟南的笑容一僵,“與我……相處?”
段清淵十分自然地道:“是。我不知你現在是否還想要逃離斷云宗,但恐怕你一時半會是離不開我這臨仙谷了。”
謝啟南的笑容慢慢淡去。
段清淵眼里帶有幾分狡黠,看著他繼續道:“以你現在的本事,不要說去到無上之境救援你的師兄師姐,單純離開我這臨仙谷都有可能因為靈力失控重又倒在路邊。你必須先學會控制自己的靈力,我才能放你離開。唐仙友那邊,我會盡量與他保持聯系,如有異變,我會告知你。你先安心養傷。”
他一本正經道:“謝仙友,不聽醫者言,吃虧在眼前。”
-
謝啟南就留在了臨仙谷。
此時距離他剛剛醒來,已過去了三日。他終于適應了全身上下那仿佛折斷后重新連接的筋骨,能夠輕慢悠閑地在這幽谷中四處溜達。
臨仙谷處地幽靜,舉目望去是莽蒼大山,山勢連綿不絕,如同將這里同塵世徹底地隔離開來。谷內有清溪,不遠處是一片竹林。竹林中有一條小道,沿著小道走行約莫半個時辰即可出得臨仙谷。這里是臨仙谷的外圍,為了方便來訪的人就醫,段家在這里開辟了一處平地,建了一處屋舍,約莫有十幾間房屋。至于他們的門徒,還要往更深的山谷中去。
段清淵便將謝啟南留在這里。他似乎不常回去深谷中的“本家”,而更樂于留在外圍的庭院中。
這幾日,謝啟南見他陸續接診過幾名修者。他們中大部分人都只是誤食了相沖的靈果靈草,或是修煉冒進引得經脈受損。諸如此類的小毛病,段清淵只要看上一眼,便立刻能斷個分明。謝啟南幾乎懷疑他是把房間里那一架子的醫書都刻在了腦子里。
他年紀輕輕,卻醫術精湛。可以想見,這往來的修者有多崇拜他。
照理來說,他已經成為了臨仙谷的少谷主。許多無足輕重的疾患本可以由資歷較淺的弟子們來上手。他可以留在本家安心地做一個富貴閑人了。
但他似乎并不想要那樣。
他時常一身布衣,就那么大咧咧地坐在溪水邊的青草地上,就著陽光清洗手邊的藥材,將草藥制成便于入藥的飲片。閑來之時會捧上一卷醫書,在他自己親手扎好的竹椅上邊曬太陽邊翻看。偶爾來了興致,他會指著幾味造型奇特的草藥給謝啟南介紹。
“這是引羅黃,用于修者心魔纏身,磨為粉末直接服用可平心靜氣。”
“消風菱,生于沼澤地中,很像是凡人常吃的菱角,但有劇毒,只用于遭風邪侵體的修者,用以輔助他們將風邪逐離體外。”
段清淵向謝啟南介紹了許多種藥,謝啟南便隨意地聽著。
他腦中有個念頭,好像這幾日是他有生以來度過最快活的時光,像苦短浮生里的一場幻夢。
有人在費盡心思地改善他的體質,谷內來訪的修者皆能被手到病除。
好像什么都會變好。
他的身體也逐漸好轉。他已經能夠控制自己的靈力了。
但他漸漸發覺,段清淵雖然說他是個怪人,可反過來,這位大家公子可也是古怪得很。
他大部分的神情都溫和含笑,仿佛天塌地陷也動搖不了他那莫名其妙的明媚春光。
但要謝啟南來說,這人的眼底,分明也沒有快活。
謝啟南總覺得,他老是笑著,倒像是掩蓋什么。而那個真正的他自己,其實在想一些沒有人知道的事情。
又或者說……是有些痛苦。
這種感覺在今日達到了頂峰。
因為段屬秋來了。
那日他短暫相逢過的少年,這些日子不知經歷了什么,整個人益發地瘦了。他從山谷腹地而來,帶了個小小的包袱,對段清淵輕輕道:“二哥,我不想回家了。”
段清淵接過他的包袱,將他引進門來。小少年一進門便看到謝啟南坐在窗邊翻看他兄長的醫書,頓時瞪大了眼睛,“二哥,他怎么在這里?”
謝啟南道:“我為何不能在這里?小兄弟,好久不見。”
段清淵悠然道:“還不是當初你欠下的情,現在他是我的病人。”
段屬秋被噎了一下,小聲道:“二哥,你明知大哥要找機會從你手中奪去少谷主的位置。父親向來不同意我們容留他人過夜,你這樣冒險,若是被父親知道了,不就讓他得逞了嗎?”
段清淵敲了一下他的頭,“不可胡言亂語。”他云淡風輕地道,“我本也不在意這些虛銜。若不是怕大哥太過重視名利浮華,累得臨仙谷沒落,這名頭,我給他又不是不行。”
段屬秋捂著后腦勺念叨:“你要是真給了他,咱們兄弟倆下一步就是被棄尸荒野的命。”
段清淵眉眼彎彎,“哪有那么嚴重?”
段屬秋不說話了,只瞪著一雙大眼睛控訴地看著他。
段清淵道:“你若是有余力想這些有的沒的,倒不如把我上次給你的那些典籍拿起來好好復習一番。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外幫你找藥,也沒有什么時間考較你的功課。我給你一晚時間,明日辰時,到清溪邊等我。這下子你要是再分不清引羅黃和因若黃的區別,好叫整個院子里的人看你的笑話。”
段屬秋神色立刻垮了。
段清淵在教養弟弟這一方面從不含糊,笑容一收,臉色頃刻間冷酷得如同北方的寒冬霜雪。他就這樣冷著臉,又對段屬秋道,“手伸過來。”
段屬秋顯然熟悉兄長的套路,默默地將手腕遞了過去。
段清淵凝神切脈。謝啟南在一旁看著,只覺得有趣。他眼前的這位少谷主訓導弟弟時可是真的嚴厲,同那慣來的笑意滿懷全然不同。
他打量著段清淵的神色,見有一抹憂慮慢慢地爬上了他的眉宇。
段清淵放下弟弟的手腕,什么也沒有說。
段屬秋試探道:“兄長,我……可有異常?”
“并無,你好得很。”
“那二哥為何神情凝重?”
段清淵沉默了一會兒,才搖了搖頭。他舒展了眉眼,只道,“回去溫書吧。”
段屬秋扁了扁嘴,卻到底沒再問下去。他看得出兄長有事相瞞,但就算兄長說了,他又能幫得上什么呢?他自生下來便頂著一副孱弱的軀殼,若不是有幸生在臨仙谷段家,放在外面怕是早就病死了。
這樣的他,能幫上哥哥什么呢?
他輕聲道:“知道了。”便垂下頭,提起他的小包袱起身出門回他自己的房間了。
謝啟南倚在窗邊看完了這一幕,隨口道:“你什么也不告訴他,你這個傻弟弟只怕要多想了。”
段清淵看向他。
謝啟南神情認真。
段清淵慢慢笑起來,輕聲:“我可是……只怕他不想。”
謝啟南聳聳肩。
段清淵道:“他越是多想,便越會懂得保護自己。我也希望能保得他一生純稚如孩童,但這里畢竟是臨仙谷,他畢竟姓段。我做不到。”
這是他第一次在謝啟南面前如此明顯地流露出對家族的一絲抵觸。這幾天在臨仙谷中,哪怕謝啟南曾經風聞段清淵是因為在家中不痛快才不得不出來于外圍定居的,但他本人始終沒有說過什么。
唯獨此刻,謝啟南忽然從他的話里品出了那么幾分“不屑為伍”的意思。
謝啟南隱約察覺到,自己似乎探聽到了一些不該他了解的內容。他也沒什么興趣打聽別人的家事,沒有就這個話題談下去。
段清淵也不打算再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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