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挑釁
臨仙谷清溪旁。
謝啟南搬了張竹椅,坐在溪水邊,啃著個桃子,椅子一搖一搖,舒舒服服地看段清淵考較弟弟。
段屬秋才只十五歲,五官還沒有長開,被他兄長難為得臉擰成一團,皺得活像個包子。
“引羅黃與因若黃的區別是什么?它們各自適用于何種情況,使用禁忌是什么,與哪幾種藥物不能同用,同用會發生什么?”
“還真丹煉制所需要的藥草中,最主要的三味是什么?它們各自在整個組方里發揮了什么作用?”
“如果你接診了一位修者,他全身靈脈通暢,卻無法承受別人輸入靈力,你會從哪幾個方面來考慮?”
段清淵一連三個問題拋出來,他面前的小少年面對第一個問題時還胸有成竹,聽到二三個問題時胸膛中的竹子漸漸就都叫某些不知名的小動物吃得干干凈凈,徒留他一顆脆弱的少年心。他垂著頭,小小聲地開口:“二哥……”
段清淵比他高出一頭,垂首看他,從鼻腔中發出一個音,“嗯?”
他也沒有什么憤怒或是失望的神色,甚至眉目間依然含著幾許盎然的笑意,但段屬秋當即嚇得一抖,“二哥,我錯了……錯了,我回去繼續看書!”
謝啟南沒忍住插了句嘴,“你不是昨晚看了一晚書么?”
段屬秋從恐慌中抽出空抬眸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
謝啟南輕勾唇角。
段清淵聽見了,順口接道:“你都看了些什么書?”
段屬秋:“……”他訥訥道,“《靜靈卷》和《馭鳳出塵論》。”
段清淵許久沒說話。
段屬秋最怕他沉默。他的基礎都是二哥教的,這幾年二哥常常出谷去幫他找藥,才荒廢了他的功課。二哥雖放浪形骸,可治學態度出人意料地嚴正。早幾年段清淵一個眼神遞過來,就能嚇得他回屋去當場連背三天書。
段屬秋忍受不了這種難耐的安靜,終于還是心一橫,“二哥,有什么懲罰,你說吧。”
他做足了抄書的準備。
豈料他腦頂傳來一個聲音:“我罰你做什么?”
段屬秋茫然道:“我沒有答出你問的問題啊……”
謝啟南在一旁道:“我打賭,你二哥問的問題,你們谷中沒有一個人能答全。”
還沒等段屬秋再說話。段清淵側過頭,默不作聲地看著謝啟南。
謝啟南心底忽而生出某種不詳的預感。
段清淵看著謝啟南的眼睛,看似十分愉悅地笑起來,既輕且慢地問道:“消風菱可祛除風邪,你可還記得洪林澤所服下的方劑中,另外兩味主藥是什么?”
謝啟南眨眨眼。他下意識地回頭瞅了瞅,確定段清淵看的是自己。然后他指著自己,確認道:“少谷主,你在問我?”
段清淵道:“自然是你。”
別的不說,謝啟南這一回頭發現小溪另一邊還有一串兒臨仙谷弟子在看熱鬧。段屬秋是段清淵的親弟弟,要丟人早就丟習慣了,但他……他不過是個病人,是誰說連病人也要考的?
段屬秋看熱鬧也不嫌事大,“就是在問你,除了你還有誰?這幾日二哥一直在照顧你,問你一點淺淺的問題怎么了?”
謝啟南面無表情地看向段屬秋。好小子,背書你不行,落井下石倒是很在行。
段屬秋回以一個笑臉。是你不靠譜在先,還在這里坑我。
謝啟南收回目光,慢悠悠道:“巴生草和雄續靈鼠心。”
段屬秋頓時目瞪口呆。
段清淵卻似乎早有意料,煞有介事地點評了一句,“不錯。”然后他又回頭看向自家弟弟,“看到了嗎?那個組方,他只看過一眼。”言下之意,人家看了一眼便記下了,甚至那些藥名此前謝啟南可能都沒有聽過。
但段屬秋作為臨仙谷的小主人,居然答不出兄長的問題。
到底是誰在丟人呢?
段屬秋漲紅了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段清淵,似乎不相信二哥在給自己挖坑跳。
謝啟南繼續啃起了桃子。
段屬秋垂頭喪氣地嘟囔:“我知道了,二哥……不要再嘲笑我了……”
段清淵道:“我并沒有嘲——”
他的話說到一半,卻被一道忽如其來的劍光打斷。
來人極其狂妄,隔了半座山頭便擲來飛劍。那劍□□勢凜冽,似乎出劍就是為了傷人。
段清淵立時旋身避開。
一柄寬劍直直地插入地中,落地時直帶起一片塵沙,旁側的竹林也被這氣勢震落了許多竹葉,剎那間竹葉紛飛如雪。
謝啟南從竹椅中直起身來,瞇起眼望著劍來的方向。
倏然間,他將手中吃剩的桃核擲出!與此同時,段清淵閃身擋在他身前。
謝啟南見狀眼神微微一凝。
桃核與空中一道劍影相交,發出了清脆的碎裂聲。劍影破開阻礙朝謝啟南直刺而來!
段清淵皺起眉,他手一翻召出拂塵蕩開劍影,厲聲斥道:“段如松!”
劍影斬向一旁的清溪,溪水頃刻間翻起薄浪。劍影觸到水面后瞬時消失。來人腳踏水浪現身,正是段家長子。
他一身錦衣華袍,五官有種跋扈的凌厲,眉頭高挑好似要飛揚到鬢角中去。
段如松落地張手,那插入地面的寬劍應召回到他的手中。他還劍入鞘,卻不看向自己的弟弟們,反而看向謝啟南,厲聲道:“臨仙谷不容留外人過夜,違規者,便是敵人!”
段清淵皺眉,“我沒有帶他回去內院。”
段如松冷冷道:“可你給他用了臨仙谷內院才有的藥物,其罪等同。”
段清淵還欲再言,卻聽到謝啟南輕輕地“哦”了一聲。
謝啟南起身,上前一步走到段清淵身側,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段如松,微微側頭對段清淵道:“少谷主,這是你兄長?”
段清淵沒有看他,只輕輕一點頭。
謝啟南想了想,嘆了口氣。
他嘆氣也沒有看向那位飛揚跋扈的來客,只對段清淵道:“你們哥倆,長得是真的半點也不像。”
段如松豈能忍受這種漠視,當即抬手。一時間飛沙走石盡起,所有沙石匯成一股聚在謝啟南頭頂處,頃刻便要砸下!
謝啟南仰頭望著那道巨大的石流。他竟沒有半點驚慌,只定定地站在那里,如同仰望星空的孩童一般專注。
他正是在等此刻。
手中飲懷早在鞘中聲聲輕鳴。他知道,這把絕世之劍到他手中已有段時日,始終沒有機會出鞘,飲懷大約早已按捺不住想要劍出飲血的渴望。
他也……想要嘗試這把劍許久了。
謝啟南執劍在手,運轉靈力,周身衣袍隨鼓起的氣勁獵獵翻飛。他閉目細細感受體內逐漸涌現而匯聚的靈流,這些靈力平日里散在他的靈脈各處,這幾天來在段清淵的指引下他能夠主動地引導靈力沿脈絡走行,進一步吸收外界靈氣去修行。他本就自劍冢承襲了一股十分巨大的力量,這份力量已逐漸被他化用,成為他自己的靈力。
但就連隨性如段清淵,也多少存有幾分顧慮。這股力量因金鐵而生,本就沾染了不小的殺氣。他原本很擔心謝啟南無法承受這股殺意。
但奇怪的是,謝啟南與這股靈力幾乎是相輔相成。當靈力化為己用后,他使用得格外順手,這也是為什么連飲懷現在也格外愿意與主人間建立某種親密的、劍與劍修之間獨有的聯系,全然不同于當然那般抵觸謝啟南的樣子。
連段清淵都心懷擔憂,謝啟南自己卻仿佛毫無所覺。他只靜默地感受著,一股強大的力量在他的身體里涌現,那種失而復得的、“可以掌控”的感覺,幾乎令他著迷。
謝啟南眉頭輕顫。他合上眼簾坐照自觀,隱隱約約地看到識海里浮現出一顆十分縹緲的小圓球。圓球周圍映射出一種極其炫彩奪目的光芒,很是華美。
那是他將成的金丹。
靈力走行一個周天。他再睜開眼,眼前便不再是沙石之流。
沙石堅硬,殺意凜冽,這些惡意走到他的眼前,卻沒能對他造成一點影響。它們在他眼中的倒影漸漸幻化成了段如松的模樣。段如松正一掌攜沙裹石而來。謝啟南從那些沙石中讀出了段如松的道意,他找到了該如何擊潰對方的法門!
謝啟南提劍直刺,劍以不可阻擋之勢刺向石流,便如后羿彎弓引箭逐日!
石流被瞬間擊潰!大大小小的沙石頃刻間零落成雨。段清淵在旁側一揮拂塵,將沙塵掃去一邊,而段如松倉皇地退了一步,震驚地看著謝啟南。
謝啟南收劍,翻飛的衣袂也隨氣勢收盡而轉為平靜。
他靜靜地問:“現在還是敵人么?”
段如松喘著粗氣,費力地平息著躁動的靈息,怒道:“不是敵人,還能是朋友嗎?”他嘴角一咧,露出一個幾乎稱得上猙獰的笑容,“一個靈力中飽含扭曲殺意的人,還指望跟我們濟世救民的臨仙谷做朋友?是誰給你的錯覺,覺得可以被臨仙谷接納?!”
謝啟南默默地立在原地聽他發泄。
“你倒是想得美,抱上了我這個好二弟的大腿。是,他現在是我們臨仙谷的少主人,可那又怎么樣,有你在,他很快就不是了!你不知道吧,家父最討厭將生人帶至谷中長留,我已經告訴他你在這里了。他不會饒過你們的!”
聽到這里,謝啟南眉頭一皺。
他輕聲道:“這位大哥,勞駕你把話說清楚。”他眼中平和漸去,眼底漫上冰冷,“什么叫做,‘你告訴他?’”
段清淵神情微動,驀地開口道:“夠了。”他收起拂塵,拍拍謝啟南的肩膀,示意他退后。
謝啟南微頓,還是順著他的意思退了一步。
段清淵緩聲:“大哥,父親那里,我已同他解釋過。你不必危言聳聽。”
段如松笑了起來,“是嗎?”他笑得很夸張,夸張到讓人反感,“那你就不覺得,爹是在搪塞你嗎?哈哈哈,也對,聰明如你,當然讀得懂父親。是啊,你懂,你最懂他。那我再告訴你吧。他叫你,帶著這個斷云宗的外人,回去主宅住,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段清淵眼神里閃過一線訝異。父親居然會邀請謝啟南回主宅?這也是他未曾想到的。
謝啟南情緒倒沒太大波瀾,反正對于他而言,整個臨仙谷都是陌生的。到哪里都一樣。
只是,他現在覺得眼前的這個段家大哥很可憐。
段清淵讀不讀得懂他爹,這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好像讀懂了段如松。
他想,段如松臉上仿佛寫著四個大字,“色厲內荏。”
他笑得好像生怕別人看不出來他其實很痛苦似的。
他搖搖頭,去看段清淵,卻也是一愣。
因為他發現,段清淵笑意如恒的臉上,竟然也隱隱透出一絲擔憂。
他不知道,段清淵確實想到了一些怪異的事。
段月亭不容留外來人不假。他向父親提出要收留一個人的時候,父親也沒有多問。
段月亭是個很孤高的人,孤高到,如果他不是臨仙谷谷主的話,他可能早就扔下自己這幾個兒子跑去不知道什么地方獨自過活了。
他將段清淵封為少谷主,目的也很單純,只是想放權,只是想找個人替他管事而已。
所以段清淵偶爾提出一些要求,他不會多問。
他也從來不對二兒子提出要求。
可這次,他要段清淵帶謝啟南回主宅。
段月亭是不可能為了想見兒子就叫他回來的。
只有一種解釋。
他想見謝啟南。
段清淵偏頭,看著謝啟南略略吃驚的眼神,微抿唇。他沉默片刻,回頭對段如松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會帶他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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