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望星
段月亭似有所覺,仰頭望去。
月華似水流淌,一旁的山頂上,有個人正站在那里。來人一襲白衣與月同色,仿佛能融進清寂的月光里去。
他抬手出劍,自山頂躍起,一劍向段月亭直斬而下!
清明劍光劃破夜空,映亮一雙堅毅的眼。
宋明衡眼中滿布厲色,好似早就等著出這一劍。
段月亭卻并不在意他的攻擊,他只看著被宋明衡救去一旁的寧風黎,若有所思。
瞬息之間,劍光已至!寒光下段月亭的神情格外冷寂,他竟好似全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又朝劍來的方向邁進了一步。
“能人所不能……是歷世箋。”他喃喃。
寧風黎被困在他的玉壺冰心包圍中,四面八方沒有一點空隙可容留她逃脫,想要頃刻之間退避到山頂上更是不可能之事。但有了歷世箋,就沒有什么不可能。
盡管歷世箋在神創世的過程中,只相當于“紙張”的功效,若是沒有往生墨與生花筆的輔助,是無法書寫命運的。但若是施以足夠的靈力,催動歷世箋改動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以神器之能,仍是可行之事。
就像將寧風黎從鳳眠澗移到高山之上。
思及至此,段月亭不避不讓地抓住了宋明衡的劍,強行將對方逼停,眉眼間透露出反常的興味來,“歷世箋……你還是用了。宋明衡,你我之間沒有什么高下之分,為何還要阻我!”
宋明衡落足于地,動作微頓,很快面不改色地持劍直刺,將段月亭的左手劃得鮮血淋漓。“多言無益,交出生花筆!”
段月亭好像感覺不到痛一樣,他直直地盯著宋明衡的臉,“宋明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只要你將歷世箋交給我!”
宋明衡冷哼一聲,“那你就把命留在這里!”
他手一提,劍刃便要當場斬去段月亭的手指!
段月亭眉心一跳,松手退避。劍光追擊而來,他腳下一轉,扭身直上山頂!
他是沖著寧風黎來的!
寧風黎見狀起身閃躲。她滑步疾退,調頭翻去山的另一側。
段月亭緊隨其后。宋明衡冷冷地看著他二人的身影,追了兩步忽然頓住,又回頭看了眼依然被禁錮在原地,心急火燎的段月樓一眼,滿懷嫌惡的“哼”了一聲。
“你的好哥哥。”他說。
話音落地,他身形一晃,直追段月亭而去。
段月樓滿頭大汗,額角隱隱露出青筋,看似是真的竭盡全力,卻也是真的力有不逮。
謝啟南看熱鬧看到這里。一切變化太快,以至于漸漸連他與段清淵也沉浸其中。直到此時,他才尋摸到喘息的時間,對身側的段清淵感慨道:“看得出,你爹是真的想要神器。”
段清淵道:“的確像是他會做的事情。”他提氣,直追著先人的身影而去。
謝啟南最后看了看滿眼通紅的段月樓一眼,眸光平靜如鏡。
他分明知道幻境中的段月樓并不能聽到他的言語,可還是帶有幾分嘆息意味地對他感慨了一句,“攤上這么個哥哥,真夠你倒霉的。”
言罷,他也跟著段清淵的身影離去。
——
山的另一側明顯地冷了下來。寒意自谷底而生向上攀援,似乎內里醞釀著滔天的惡意,叫人徹骨生寒。
寧風黎足尖點地,步勢急轉,試圖避開段月樓發出的片片碎葉。那些碎葉邊角上都泛著某種詭異的藍光,誰又知道是不是另外恐怖的毒物?
但那些藍光到了谷底也看不分明了。這里似乎流動著一些十分奇怪的東西,那東西十分奇特,介乎于霧氣與黏液之間,質感格外粘稠,卻并不阻礙人的呼吸。
谷底黑得可怕,連月光也到不了這里,更襯得此處仿佛是一片被人遺忘的角落。
寧風黎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段月亭明明緊追她而來,但……她聽不出他在哪里。
這讓她心里尤為不安。
段月亭呢?
宋明衡呢?
寧風黎順著谷底的小路靜靜前行,偶爾能聽到腳下踏過積水激起的水聲。她閉了閉眼,自覺在一片漆黑里走了好遠。
這里應該不是鳳眠澗了吧?
寧風黎無聲地握緊了劍,拿不準主意是不是該御劍而上。如果回去山頂,段月亭是不是埋伏在那里?她被擒住不要緊,可還要有人去搭救織羽。
寧風黎咬緊牙關。正在此時,一圈幽藍的光線忽然自她的腳下升起,點點星光縈繞在她的身側,像是她一步踏入了銀河。
她的腳邊不知何時繪制了一圈詭秘的符文,那些法咒走勢復雜,氣息卻熟稔——
這圈陣法,她已經許多年不曾見了。
從宋明衡回去繼承宋家后,他就再也沒有用這道法陣哄過青梅竹馬的寧風黎。
攬月追星陣。
傳聞在地獄里也能締造一片天光的大陣。
陣起之時,繁星繞身。
星光下,寧風黎眼睛一瞬間亮起,她四處張望著,“阿衡,你在哪里?”
仿佛是為了響應她的呼喚,一道沉穩的足音由遠及近,漸漸傳來。
寧風黎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直被刻意壓在心底的思緒倏然間全部涌入她的腦海,為什么宋明衡會來到鳳眠澗幫她討要生花筆?為什么在這一片黑暗里,宋明衡依然能找到她?
是不是……是不是——
她屏住呼吸,聽到那個腳步聲落定。
然后,心心念念的人走出黑暗,來到星光里,看著她,微微地笑了一下,“阿黎,別怕。”
他笑容是如此的溫柔,便似少年時。
寧風黎呆呆地看著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她張口想要再說句話,卻忽然哽咽了一下。
她自己也仿佛沒意識到自己哭了,怔怔地頓住。
宋明衡又上前一步,輕輕牽起她的手,“跟我走吧。”他低聲發出邀請,語氣中似乎將這么多年沒有表達出口的情意都一股腦兒融進了這句話里,短短四個字,聽來卻是那樣低回委婉,“我帶你離開這里。”他拉著寧風黎的手,望著自己來時的那片黑暗,輕聲道:“前面不遠就要靠近萬鬼淵了,別去那里。”
寧風黎抖了一下,抓緊了宋明衡的手。
她只猶豫了一下,就跟著宋明衡往前走了。這一刻,她好像忘卻了自己的來意,忘卻了身邊的威脅,她什么都忘了。
身周的星光太炫美,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也沒看到,牽手走在她前方的宋明衡,轉頭過去,是一張掏空了血肉的枯骨面龐。
枯骨那黑洞洞的眼窩里,似乎也深藏著詭秘而滿帶惡意的眸光。
“宋明衡”拉著寧風黎往谷底深處走去,寧風黎靜靜地凝望著對方挺拔如松的背影,眼神是那樣真摯又依戀,卻又隱約帶了一點悲傷。
她低頭,看向兩人交握的手。
十指交纏。
在靜寂的深谷,在月色下,在星光里,這兩只手是那樣纏綿,好像在無聲地訴說著一場如泣如訴的愛戀。
寧風黎看著看著,深深吸了口氣,握緊了手。
她再抬頭,看著“宋明衡”的后背,輕聲念誦了一句什么。
剎那間,盛大的金光亮起。金光宛若一層輕紗,無聲地向“宋明衡”的后背覆去。而“宋明衡”毫無所覺。
光芒觸及他后背的衣角時,忽然燃起了火。
枯骨仿佛也愣了片刻,無神的眼眶中竟好像也表達出了“震驚”的感受。他已非塵世之人,不會疼痛,但是仍耐受不得烈火的炙烤,而道修的火焰更是會極大地傷害他的靈體。他驚惶地以原相轉過頭來,惡狠狠地對寧風黎道:“找死!”
枯骨攥住寧風黎的手,不斷加力,越捏越緊。
寧風黎痛的直吸氣,卻也沒有抽出手。她甚至沒有再發出攻擊。
她只看著“宋明衡”徒剩白骨的本相,眼睛半天不眨一下,好像在看著什么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喀嚓”的聲音響起,寧風黎的手斷了。
枯骨發出尖利刺耳的叫聲。他松開手,揮手將周圍的黑暗引來一縷后順勢一蕩,用這縷黑暗將一切金光吞噬,原有的星光也跟著點點散去。
他擺脫了火焰的威脅,抬手猛地掐住寧風黎的脖子,“死吧!”
寧風黎痛苦地掙扎起來,拼命伸手想要扒開枯骨的桎梏,但她使不上半點力氣。主修幻術的無上之境本就不善于比斗,面對眼前這個鬼修,她毫無辦法。
她的意識漸漸模糊。
她想,她還能等一個人幾息時間。再多,也不可能了。到時候往生輪回,就生生不見了吧。
但這所謂的幾息時間過后,她還是沒有死。
那種窒息陰冷的感覺,竟然漸漸散了。蒙上她眼前的陰翳慢慢化開,似有雙手為她撥開了漫天夜幕,將方才那片星光硬生生拉了回來。
真正的宋明衡就站在她面前,眉頭緊皺地凝視著她,不說話。
寧風黎咳了幾聲,好似才從瀕死的處境中驚醒,踉蹌地退了好幾步。
宋明衡并不上來扶她。
寧風黎緩過氣來,避開宋明衡的目光,先開口:“我……”
宋明衡沉默。
“我……我開始以為……”
她不敢看宋明衡的表情,只偏過頭低低地說道:“我以為他是你。”
良久,宋明衡“嗯”了一聲。
寧風黎拿不準他是什么意思,收在一邊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你怎么來了?”
聽到她這句是問話,宋明衡才終于開口。
他沉聲道:“自然是來找你。”
寧風黎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好答了句,“多謝。”
宋明衡移開凝視她側臉的目光,視線在她那只斷掉的手上凝駐,他眼底隱約有怒意劃過,卻不太明顯,仿佛這份憤怒被主人生生地藏了起來,不想被人發覺。
宋明衡擰著眉,“如果我不來,你就打算死在那個鬼修手里?”
寧風黎的手顫抖了一下,好半天才答,“不。”
宋明衡嗤笑一聲,“如果我不來,你就打算帶著一只斷手,跟他走去萬鬼淵?”
寧風黎下意識地想否認,可當她轉過頭,看到宋明衡的神情時,她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宋明衡面無表情,她卻分明感覺到,這個人居然是……居然是在生氣的。
為了她而生氣。
她仿佛才明白宋明衡是在質問些什么。
宋明衡其實并不是想要一個答案,他是在以一種不那么明顯的方式來告訴她,他分明是在乎她的。
前幾日的那句“無關緊要”。
和今日的怒意。
明明沒有向他求助過,他為什么知道無上之境的變故,為什么會來到鳳眠澗?
來到萬鬼淵這里,明知是浪費靈力,還是會給她點亮一片攬月追星?
寧風黎愣在那里,像忽然從迷亂的夢境中驚醒。原來宋明衡從未變過,就像那日他將她推給段月樓,也不過是負氣說謊而已。
他竟然是在意她的。一直是,自少年時,到今時今日,從未變過。
寧風黎隱約感覺到,似乎還有什么另外的誤會沒有解開,以至于宋明衡盡管在意她,卻還是要疏遠她。
她張口問道:“為什么你——”
但她這句問話被陡然冒出的尖嘯聲吞沒了。
宋明衡神情一凜,揮袖將寧風黎朝前猛地推開,自己瞬間將攬月追星陣法撤去,黑暗驟然降臨!
如墨般的幽冷谷底中,一雙巨大的紅色瞳孔詭異地閃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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