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裁辦公室在頂層，王強等不及電梯，拿出年輕時天天跑負重五公里的本事，風一般卷上樓梯，堪堪堵住拎著包打算出門的江夏。

        江夏抬眸掃了眼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王總，搶先出聲：“有事在這等我回來。”

        “你去哪兒？”王強急道，三步并作兩步奔到等電梯的江夏身邊，音調無奈的近乎哀求，“我這個剛上任的總部ceo總有資格問問你要去干什么吧？”

        “去銀行見債主們。”江夏淡淡道，“他們想探探新江總的口風，王總先處理工作吧，就不用跟著保駕護航了。”

        電梯門打開，江夏當先走進去，她身后的秘書抱著一大堆資料跟王總點點頭，也急急地跟了進去。

        電梯門漸漸合攏，王強神情復雜地看著里面那張跟江東很像的面容，猛然恍惚了一下。

        “王總！”一旁的秘書忙扶住趔趄了一下的王強，“我這就叫醫生。”

        “不用，扶我去會客室吧，我想靜靜。”王強擺擺手，無力地說道。

        頂樓會客室依舊保持著江東生前的擺設，很年輕很現代的北歐風，精致簡約，如同江東這個人，溫和在外，藏鋒于內。

        然而，那個西裝革履，淺笑溫潤的年輕人卻已經化作了一抔黃土，永遠停留在二十九歲。

        還有三天，就是江東三十歲的生日。

        那個他看著長大的孩子馬上就到而立之年了。

        王強睹物思人，瞬間便被鋪天蓋地的心酸席卷，他腿一軟，幾乎站立不住。

        秘書忙扶他到沙發坐下，幾番要請醫生過來，都被王強阻止了。他將秘書趕了出去，一個人窩在沙發里嗚嗚地哭起來。

        許久，他哭夠了，才想起他上來的目的——江夏，江東的親妹妹，江家最后的孩子。

        他同兩個孩子的父親江楓是發小，從小一起打游戲，一起上下學的交情。江楓是獨生子，他王強就是江楓的異姓親兄弟。

        誰能料風風雨雨半輩子，他沒能等到老哥們晚年一起釣釣魚，種種花的退休生活，卻先后送走了江楓和弟媳，又緊接著送走了他們的兒子。

        天意，竟弄人至此啊！

        江夏是江楓的掌上明珠，也是最后的血脈，他拼死也要護好這個孩子。

        可如今的江夏，王強竟陌生的不知從何下手。

        雖說他和江楓親如兄弟，但他對哥們的這個女兒了解卻不多。畢竟是人家的掌上明珠，他一個異姓叔叔總往孩子跟前湊也不好。

        小時候的夏夏，聰明狡黠，活潑可愛，除了明顯高于其他孩子的智商，同別的小女孩并沒有什么區別。

        愛玩，愛鬧，愛穿各種花色的小裙子，也愛去爸媽面前告哥哥的黑狀。

        長大后的江夏文靜了許多，開始醉心學術。出身豪門，父母疼愛，智商過人，簡直就是“別人家孩子”的標準模板。

        江楓夫婦盼女多年，對這個天賜的小棉襖視若珍寶，對外更是滿嘴的溢美之詞。

        旁人自然對這位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公主各種阿諛奉承，更別說這丫頭還是個貨真價實的天才。

        盛譽之下，自然有妒忌的聲音，很快，江夏清高的名聲就傳遍貴女圈子，誰讓這姑娘寧可跟書本過家家，也不愿參加一次圈子里的聚會。

        清高這個詞，說好聽是純潔高尚，說難聽，就是性子各色，不合群。

        王強有時跟江楓聊起自家兒女，也勸他，多讓江夏出來走動走動，省得誰都不認識。

        江楓卻不以為意，說女兒無心生意，要那么多所謂的朋友干嘛？他家小姑娘不愁吃不愁穿，想怎么過就怎么過，開心就好。

        王強只好酸酸地說，你這是被女兒光環蒙住了眼，哪有這個年紀的孩子一點都不愛和同齡人玩兒的。

        江楓卻嘆，他自己女兒他最清楚，江夏心中自有天地，旁人干涉不得。何況她也不是沒朋友，小丫頭實驗室的師兄師姐可喜歡他家小姑娘了，瞅見沒，我這手機殼就是我閨女師兄親手畫好送給她的，她不要，然后給我了！

        王強更酸，哎呦呦，瞧把你美的，不知道還以為你姑娘得諾貝爾獎不要給你了。

        江楓聽了哈哈大笑，連說王強是嫉妒他有個好閨女。

        當時是閑聊的家長里短，如今再品，王強才真切體會到了什么叫“她心中自有天地，旁人干涉不得。”的意思。

        這些天來，他心疼江夏驟然失去兄長，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可憐，所以除了勸慰，他沒跟江夏提一句公司的事。誰能想到，人家悲傷之余，竟然把公事私事都安排完了！

        “王總，江總回來了。”秘書開門輕喚。

        王強連忙站起身，出門就看見江夏正在往辦公室走。

        “……夏，江總。”他習慣性地想叫她小名，中途卻生生改了口。

        連他也不得不承認，單純論外表和氣場，她已經是位合格的董事長了。

        “坐。”江夏邊脫外套邊對王強輕聲說。

        “……哎。”王強五味雜陳地看著她，怔怔地應到。

        江夏回過頭，就看見王強坐到了辦公桌的對面——一個跟董事長談話的正常位置。

        辦公桌里面只有一把椅子，全江氏最高權柄的象征，唯有一人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那，三年前，是江楓，八天前，是江東，現如今……

        江夏看著那把空蕩蕩的椅子，眸中劃過一抹難以言喻的復雜和哀慟，她走向沙發：“王總，我不坐那。”

        王強看向沙發上的女孩，微微嘆息一聲，跟她一起挪了過去。

        “銀行那邊怎么說？”王強有一肚子話要問江夏，思來想去卻找不到個合適的話頭，只好先問她此行的結果。

        “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廢話，勸我節哀，也問江氏下一步的打算。”江夏回答。

        “你都告訴他們了？”

        “他們消息靈得很，董事會開完就都知道了，見我，無非是想多吃個定心丸罷了。”江夏語氣輕淡，“你吃了么？”

        王強被她突如其來的關心搞得一愣：“……沒。”

        江夏提起桌邊的電話叫了秘書進來：“給我們倆弄點吃的。”

        “好。”秘書是個機靈姑娘，她知道兩位老總心情不好，也沒多問他們要吃什么，應了聲便出去了。

        王強也無心飯食，他關心的是江夏不管不顧就把翻了天的三件大事給官宣了，現在外面的人也全知道了，便是想回頭也不能了。

        “……夏，江總。”王強開口道，“為什么要搬去云津啊？”

        “往南擴張啊，臨川地理位置偏北，好多南邊的訊息知道的不及時，同南邊的業務往來也不方便，在云津建立個分部，更有利于公司發展。”江夏回答的公事公辦。

        王強被噎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他以為小姑娘方才的關心是還肯相信他這個長輩，卻不想她還是這個態度。

        “那為什么又要嫁給季淮呢？”王強干脆也直截了當起來。

        “為了季家的支持，為了在云津站穩腳跟……”王強腦子里飄過一大串諸如此類的答案，他的手不自覺攥緊成拳，他等著江夏冷漠而程式的回答，又怕她真的選擇這樣回答。

        “為了錢。”

        王強：“……”，他真是越來越不懂現在年輕人的腦回路了！

        “……錢？”他把這個燙嘴的字在嘴里滾了半天，才難以置信地吐出。

        江氏還沒到破產的地步呢！即便破產了，也不用你賣了自己去跟季家換錢！他在心里狂吼，面上卻又不得不保持耐心，等江夏給他理由。

        江夏說：“咱們的資金流已經撐不起大物流港項目了，是嗎？”

        王強輕嘆一聲，點點頭，大物流港項目可以說是江家三代人的心血，因為投入巨大，資金流一直都不寬裕，尤其是江東去世前，項目更是到了難以逾越的瓶頸期，到處都在跟總部哭窮。

        江夏起身去了辦公桌后面，從抽屜里拿出一疊文件遞給王強：“這是我哥之前想的幾個籌措資金的辦法，我看了下各方開出的條件，都很苛刻，所以我哥一直在猶豫。……現在他走了，江氏又這樣，那些人給我這個新江總的條件肯定會更苛刻，我哥都難答應，我更不會答應。”

        王強依舊躊躇：“可求助季家也沒必要嫁給季淮啊？那個混賬浪蕩子，你爸媽和你哥都看不上，你知道的……”

        “王叔，”江夏忽然變了稱呼，“這不是解燃眉之急的小錢。是可能將整個季家拖下水的大筆資金，我去求人，當然得拿出我的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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