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淮沒想到跟關(guān)甜雨再見時，他已經(jīng)成了別人的未婚夫，還是很快就要結(jié)婚的那種。

        關(guān)甜雨似乎憔悴了一些，眼下有淺淺的烏青，她面上施了薄薄的粉黛，身著最簡單的白色半袖和淺藍牛仔褲，看起來像個放暑假的高中生，清純又自然。

        季淮臉色也不好，這幾天的季家像狂風(fēng)暴雨的大海，他這片孤舟被海水瘋狂地裹挾拍打，淹沒又浮起，幾乎沒有片刻喘息的時間。

        再見面，倆人都有種再世為人之感，他們之間，還未開口便已結(jié)束。

        關(guān)甜雨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那晚季淮被他爺爺綁走，竟是讓他回去答應(yīng)婚約。

        季淮被強行帶走時，她送他的生日禮物剛好表演到一半，仿佛冥冥之中也預(yù)示著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外力摧折，強行打斷。

        她得知季淮要結(jié)婚的那一刻整個人是懵的，第一反應(yīng)是蘇瑞在跟她開玩笑，后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命運才是最大的玩笑。

        消息出來后，她一直很想問季淮，那份未曾開口的情愫，是否僅僅是她的一廂情愿。

        可她拿著手機卻遲遲發(fā)不出那條信息，因為季淮的未婚妻姓江。

        對季家有大恩的江，臨川江氏的江。

        她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悶悶地哭了好久，直至今日，才鼓起勇氣來見他一面。

        “你要結(jié)婚了？”關(guān)甜雨開口，可這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卻跟刀子似的在心頭狠狠劃過，才出口，眼睛就模糊了。

        季淮含混地唔了一聲，把目光轉(zhuǎn)向別處，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關(guān)甜雨的眼淚，他們之間，甚至還不是男女朋友關(guān)系。

        關(guān)甜雨默默半晌，將眼淚往回收了收：“她是個怎樣的人？”

        “我不了解她。”

        “那她愛你嗎？”

        “她愛我么？”季淮苦澀地咽了一下，望向遠方即將墜入海平線的紅日。

        明明不刺眼，偏偏眼睛被灼得很痛，一路痛進心臟，痛出滿心無處安放的委屈。

        她愛我嗎？不，她愛錢。

        而我，最在意的，也是這個。

        他曾很多次想象，未來有一天踏上那條長長的紅毯時，身邊的女孩子會長的什么樣。

        她會是嬌俏可愛的吧？會是溫婉得體的吧？

        她會穿著雪白蓬松的婚紗，會盤起烏黑的長發(fā)，會開心幸福到眼睛亮晶晶的吧？

        而我看著她，也會心底里泛出笑意，會長舒一口氣，幸好是你。

        我會心甘情愿地想把一切都給她，想保護她一輩子，想她一生都能笑得這樣無憂無慮。

        那個人是關(guān)甜雨嗎？他想。

        倒也不一定，季淮是個很清醒的人。

        即便到了這樣逼不得已的境地，他也沒讓心底那份朦朧的好感被同病相憐催化成非她不可。

        他和關(guān)甜雨是因為拍攝一個網(wǎng)絡(luò)微電影認識的，短短二十分鐘里，他們走完了一對小情侶相識，熱戀，誤會，吵架，重逢，結(jié)婚的漫長旅程。

        那些被導(dǎo)演反復(fù)要求的打鬧，擁抱，生氣，撒嬌一點一滴重合進現(xiàn)實。

        當(dāng)他看著關(guān)甜雨一身白紗嬌笑著向他走來，那一刻，他的心跳驀地加快了。

        一顆萌動的種子就此在他心里生了根。

        那個人是關(guān)甜雨嗎？

        倒也可以。

        她身量高挑，容顏嬌美，性子有些橫沖直撞，但發(fā)起小脾氣會嘟著嘴，很可愛。

        季淮看著她，逗她玩兒，聽她嘰嘰喳喳的講話，并不覺得煩擾，而是有些開心。

        關(guān)甜雨也很喜歡他，他看得出。

        若時間足夠，他們也許會像劇本里寫得那樣，相識，相戀，打打鬧鬧。

        他們會一起去看恐怖電影，她嚇得鉆進他懷里；會一起在清涼的夜風(fēng)里壓馬路，她嚷著腳疼，要他背；會一起去看好多好多的風(fēng)景，她笑著沖進風(fēng)景里，讓他拍照……

        他們可能會有誤會，他喜歡極限運動，身上經(jīng)常大大小小的帶些傷，她會擔(dān)心地提著他耳朵讓他別再這樣玩命。她喜歡跳舞，但跳得不太好，可能會因為他過于嚴(yán)苛的指導(dǎo)生悶氣……

        也許會吵架，會和好，會分手……

        他可能會認識一個新的讓他一見便砰然心動的女孩，他們再去重復(fù)那些平實卻幸福的時光。

        最后，他和她會攜手邁進婚姻的殿堂。

        但無論對方是誰，那個人都不會是江夏！

        都不會是二十多年來，讓他難過，讓他埋怨，讓他所有的成績都蒙上一層晦暗的江夏！

        季淮攥緊拳頭，內(nèi)心的聲音越來越堅定——他是季淮，是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是人便不是工具，不能用工具的價值去衡量他。

        “我不會娶她。”季淮忽然說道。

        關(guān)甜雨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看他，她翕動著嘴唇：“那你家里……”

        “家里是家里，季淮是季淮。我不喜歡她，所以我不會娶她。”季淮看著關(guān)甜雨說道，“你先回去吧，我再去找江夏談?wù)劇！?

        季淮背影清瘦，卻堅定得讓人踏實。

        關(guān)甜雨看著他，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落，卻是捂著嘴笑了。

        江夏一行暫時安頓在季爺爺家旁邊的院子里，也是季家的房子，平時給兒孫們回來小住用的。

        季淮給江夏打了電話，知道她去機場接朋友了，于是他在門口等。

        也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滴滴兩聲車鳴，季淮從休憩的長椅上站起身。

        江夏走過來，旁邊跟了個同她差不多高的老外。

        走近了，他才發(fā)現(xiàn)那個外國人是個十二三的半大孩子，正嘰嘰喳喳的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跟江夏贊嘆金縷玉衣的神奇精美。

        江夏看到季淮，對身邊的外國小孩說：“麥克，你先去吃飯吧，我特地讓人做了你最喜歡的松鼠魚。”

        麥克驚喜地贊一聲，拔腿就往院子里跑，剛轉(zhuǎn)身，他像是想起什么來，回頭打量一番季淮，踮腳對江夏附耳：“他長得不錯，領(lǐng)出去挺有面子。”

        “湊合用吧。”江夏輕笑。

        變聲期的小老外聲音粗嘎，就是小聲也在漏風(fēng)，季淮把他倆的悄悄話聽了個完整，臉色不由黑了下來。

        領(lǐng)出去有面子？湊合用？

        當(dāng)他是男寵嗎？

        麥克進去了，季淮看向江夏：“要換個地方談嗎？”

        江夏抱起臂：“不用，就在這，談完我得回去吃飯。怎么著，彩票中獎了？”

        季淮懶理她的揶揄，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江夏眼睛，一字一句認真道：“江夏，你看清楚，我季淮是個大活人，不是個任人擺弄的物件。”

        “so？”江夏挑眉。

        “我不同意娶你，就算我全家答應(yīng)了也沒用！我絕不會出現(xiàn)在婚禮上。”

        “還有呢？”江夏問。

        “沒了。”季淮沒好氣地說。

        “沒了？”江夏尾調(diào)微揚，心里無語地“嘁——”了一聲。

        搞這么鄭重，就說這個？

        還以為這草包琢磨一天憋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招，結(jié)果就這？白浪費她一場小激動。

        太嫩了，這才開場多久啊，就把自己壓上了牌桌。

        “江夏，你能不能收收你那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季淮被她語氣中不自覺的輕蔑氣到了。

        自從她來，每每倆人單獨相對，她都是這幅看小孩子耍脾氣的神情，前幾天還能裝出一點耐心，自從宣布婚期后，她連裝都懶得裝了。

        “不能。”江夏語氣回正，神色卻依舊戲謔，“很氣我不在乎你的話是嗎？”

        季淮緊攥著拳頭瞪著她，不置可否。

        緊接著他就聽江夏繼續(xù)說道：“那我再告訴你一句實話，我不僅不在乎你的話，你這個人，我都不在乎。”

        “想逃婚是吧？隨意。走的時候沿著西面花園里那條小路走，那邊是你家別墅的盲區(qū)，你爺爺看不到你。”江夏撂下一句提醒，施施然地轉(zhuǎn)身走了。

        可惜，季淮沒聽清她的“好心建議”，他耳膜一直鼓蕩著她的上一句。

        你這個人，我都不在乎。

        這句話在他耳邊反復(fù)回響，連他眼前都雪片似的飄起了這句話，紛紛揚揚，漸漸淹沒他的一切。

        她說得那樣平淡，甚至連輕蔑都不再施舍，仿佛一個高高在上的神祗，低頭俯視著她腳下的螻蟻。

        一只螞蟻的哭和笑，怨和怒，跟強大的人類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它拼盡全力的反抗，頂多能讓這個人感覺到一瞬即逝的瘙癢。

        連痛都算不上。

        即便這只螞蟻幸而有幸的裝進了她需要的殼子，她最多也就憐賞幾句人話。

        譬如耐著性子給他列一大堆算式，用科學(xué)的理論來證明他有多走投無路。

        他從小到大都沒受過這樣的蔑視。

        “無所謂是嗎？”季淮干干地冷笑一聲，陰惻惻地看向江夏離去的方向，“那你等著，看看我能不能讓你有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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