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組下榻的酒店是個老酒店，樓層不高，配套設施也一般，但勝在地理位置極佳，從頂樓的露天茶座往下望去，越過一片精心打理的大草坪，整個烏齊影視基地的民國街區盡收眼底，入了夜，就有許多螢火蟲從樹叢中飛出來，星星點點，如夢似幻。

        喬雅作為舞文弄墨的文藝青年，自然愛極了這般景色，寧可被蚊子咬成泡泡紙，也要天天端著筆記本上來寫作，關甜雨作為喬編的劇組限定關門弟子，當然也沒少陪著。

        兩個人最喜歡右邊靠角落的桌子，泡一壺清茶，一個說，一個聽，十分愜意。

        但今天，桌對面的位置換了人，氣氛也隨之劍拔弩張起來。

        關甜雨看著對面的人，打翻滿腔的五味瓶，盡管之前見過許多次，江夏照片甚至占了她手機四分之一的內存，但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地仔細地觀察江夏本人。

        若按進圈的標準看，江夏連及格線都很勉強，鼻梁不夠高，嘴唇不夠纖潤靈巧，皮膚也因為疏于打理而不甚精致，骨架更不是圈里追求的柔若無骨掛，日常穿衣十分隨便，沒有搭配，就這么個狀態往街上一走，絕對沒有男人會多看她一眼。

        但不看則已，只要細細端詳，就能發現，她如同一汪不動聲色的深潭，看不深亦看不透，那眸中似永遠浮著一層細碎的薄冰，沒什么鮮明的感情。

        高華，詩書，沉靜，冷漠，認真……什么詞都不甚合適。

        每每見后回想，甚至她的長相身量都會模糊掉，只有一個印象清晰的仿若烙印——江夏。

        沒有具體的形容詞，高矮胖瘦，美丑剛柔皆不要緊。她就是她，江夏就是她的形容詞。

        關甜雨不知道什么樣的經歷才能讓人變得如此，至少以她見過的富豪二代來看，這種奇異的氣質，并不全是錢可以堆砌出來的。

        江夏想和她談什么，關甜雨心里隱約有個概念，畢竟她倆之間的牽絆只有那兩個男人。

        其實關甜雨哪個都不想談，但江夏主動邀約，她卻不能走，走了就是認輸了。

        于是兩個人就這么火花四濺地對視著。

        “你和我表哥，”她們之間沒什么交情，江夏直接開門見山。

        話音剛落，就被關甜雨截斷：“怎么，趙凱的感情狀況，江總也能做主？”

        “做不了主，只是希望你等等。”江夏并沒有被關甜雨滿是火藥味的語氣激怒，依舊心平氣和道。

        “等等？”關甜雨挑眉，沒太明白江夏的意思。

        “對，等等。”江夏很確定地點頭，“別急著投入一段感情，更別急著結婚。”

        “呵——，江總，咱們很熟嗎？”關甜雨冷笑。江夏方才的那句話，朋友說都十分老氣橫秋，那話里話外的勸誡之意，不熟的長輩說都稍顯越界，你江夏又算什么人？真把自己當小姑嗎？

        “不熟，但我在以一個認識人的身份勸你。”

        “勸我？”關甜雨無語地撇開頭去，江夏既然話里話外都繞著她的感情狀況，那她們之間實在沒什么好說的，她懶得和這個人浪費口舌。

        “如果這就是你特別想和我說的，那你說完了，我也聽見了，就這樣吧。”說完，關甜雨起身就走。

        她噠噠地邁出去兩步，身后便響起一聲問：“你真的喜歡趙凱嗎？”

        關甜雨無語望天，第三聲“噠”緩緩落下，她轉過頭，像一只高傲的天鵝：“就這么怕我成為趙凱妻子？”

        江夏靜靜看著她，并沒有答話。

        關甜雨冷笑一聲繼續道：“你不喜歡都可以逼著季淮結婚，我為什么不行？何況，我也不討厭趙凱。怎么，怕我嫁給趙凱，日日給你添堵？”

        江夏認真端詳了她片刻，心想，真漂亮，尖酸刻薄也能刻薄地這般美麗，老天可真是厚待這個女孩。旋即又想起季淮往那一戳就讓人想給他打錢的臉，神色微微黯淡。

        她看著關甜雨，說道：“給我添堵的人很多，不多你一個。”

        “江夏，如果你是來跟我顯擺你大老板的身份，你已經讓我看的夠多了。”

        “關甜雨，你真的喜歡季淮嗎？”

        倆人幾乎同時開口，關甜雨不過腦子地把自己的話說完，然后愣住了，半晌，梗著脖子驕傲道：“喜歡，不行嗎？”

        江夏把自己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神情鄭重：“兩句話，如果是為了報復我，沒必要和趙凱在一起，我們生意人感情歸感情，生意歸生意，親兄妹都明算賬，何況表兄妹。如果還喜歡季淮，不妨等一等。”

        “你什么意思？”關甜雨覺得江夏今天怪怪的，既不像挑釁，也不像仗著未來小姑兼老總的身份警告她。

        “希望你等一等的意思，人生還長，你的事業正如火如荼，何必在感情上投入更多的精力？等一等也沒壞處。”

        “當然有！”關甜雨忽然激憤，“若我當初沒有等一等，你以為你會有機會嫁給季淮？”

        江夏哽了下，忍了半晌，強行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若她想，別說拆季淮一個才有苗頭的好感對象，即便季淮結婚了，也得離了成全她要的這樁婚事。

        只是她今天不是來和關甜雨吵架的，所以每當關甜雨有跑偏的想法時，她就沉默以對。

        但關甜雨顯然不這么想，她越說越怒：“……等一等，呵，怎么？你還能和季淮離婚嗎？”

        “興許呢，未來的事，誰也說不定。”江夏一攤手，笑得有些神秘亦有些傷感。

        關甜雨目光閃了閃，喉嚨微微動了幾下，再開口，聲音竟哽咽起來：“江夏，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僅僅是為了侮辱我的話，你贏了。”

        侮辱？

        江夏滿臉why的問號，這怎么能扯到侮辱上？她都夠克制了好不好？要真想侮辱人，她干嘛不雇人潑兩桶泔水？

        一加一等于大象踢足球都沒關甜雨的腦回路清奇。

        瞧著也是個聰明姑娘，怎么這么軸呢？

        江夏有點后悔，腦子里唰唰出現幾行字——任務失敗，失敗原因：對敵預判偏差。總結經驗：有些女孩子的感情不能用理智衡量。

        可男女之情，不就是荷爾蒙產物嘛？激情之后就轉為平和，怎么有人能這么上頭？她幾乎都算明告訴關甜雨——你和季淮還有機會，這還不行？

        關甜雨見江夏一臉無辜迷茫，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噠噠噠走回來，包往桌子上一摔：“你以為季淮是個物件？你想要就搶去，不要就扔還給我？江夏，你未免也太自大了！是，我知道你看不起季淮，比起你，他不過是個啃老的大少爺。可你再瞧不起季淮，也別拿他的感情揮霍，你知不知道，你棄若敝履的東西是別人夢寐以求的？你已經糟踐他一次了，別再糟踐他第二次行嗎？”

        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的江夏：“……”

        她糟踐季淮？

        她就差沒把季淮捧手心里了好嗎？開始認識的時候，她的確缺過幾次德，但也都讓季淮缺回來了，不夠的，她也在盡力補償，怎么說也談不上她糟踐人啊？

        “我從沒見他對一個女人有過對你一樣的態度，”關甜雨說著，便哭了出來，“衣食住行都恨不得替你包辦了！五年了……嗚嗚嗚，我認識他五年了，他對我最好的時候，都沒有這樣過……我從沒見他這么喜歡過一個人！”

        她尖利的嗓音如同一桶冰水兜頭而來，把江夏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

        江夏傻在原地。

        季淮……特別……喜歡……她？

        他不就是一時興起？就像那夜突如其來的吻。

        豪門闊少又長成季淮那個樣子，從小到大，身邊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

        喜歡她，大概也只是因為他在持續失意中，被她給予了一些幫助？

        就像她也挺喜歡季淮一樣，三分好奇，三分看臉，三分荷爾蒙作祟，獨獨缺一份認真？

        她聽過也見過真正的愛情，那是乍見便歡，是魚水相得，是金風玉露，是一發不可收拾，是一瞬間便想一輩子……完全不符合她和季淮的相處模式。

        難道沒有認真的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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