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路上，江夏如法炮制了遇上的三輛車，都沒有收獲，直到他們抵達方才說的路口。

        麥克和江夏一直保持著通訊，他實時監控著那幾輛車的動向，回復到：“東a95632，白色比亞迪，西行至隴海路，快進南盛市區了，東a60529,銀色大眾，東b89156，白色奔馳，沿國道639由西向東行駛……最佳路線已經發送到你車上。”

        江夏瞄了一眼，沿著麥克規劃好的方向一路向前，接著就是冒充，查車，走人，連季淮也學會了狐假虎威，每次都跟著江夏下車，替她壯聲勢。

        一路沒有情況，直到他們截停了規劃路線上的第三輛銀色大眾，下車的是個膀大腰圓的男人，三十來歲，棱著一雙陰沉的三角眼，見到是警車也沒給多少尊重，對著下車的江夏大罵：“有病吧？警察了不起？有你這么開車的？”

        江夏拿著警官證一晃，冷聲道：“停車檢查！”

        “我他媽犯什么錯了，你他媽檢查我？我他媽就不給你檢查！小丫頭片子，欠他媽揍！”男人罵罵咧咧，一句一臟地發泄著不滿。

        江夏不理他，徑直走到他車邊要查看情況，那男人見江夏是個年輕姑娘，還沒穿制服，抬手就把江夏推了個趔趄：“干他媽什么？跟你說話聽不見是嗎？”

        “不配合警察工作你有理了！”季淮動作偏慢，見江夏受了欺負，連忙沖上來把江夏護到身后。

        因為顧立成的原因，季淮認識許多警察，加上自家二叔的熏陶，此刻裝起警察來，倒也有模有樣。

        男人見小女警有了幫手，還是個男警察，氣勢矮了一截，但又抹不開面子就此讓步，遂繼續逮著弱的那個過嘴癮：“瞪什么瞪，你眼睛大啊！給我小心著，你！”

        季淮聞言，不禁回頭看去，可目光甫一觸及江夏，他心里就咯噔一聲，脊背驟然竄起一股寒意，冷得他原地一個激靈。

        若說方才一路上江夏都在冒充一個嚴肅的對待工作認真到過分的小女警，那現在她已經完全剝落了偽裝，露出真實的底色。

        森冷，漠然，像森林里蟄伏等待的野生動物，冷血印刻在基因里，殺戮于她來說，不過是信手拈來，理所當然的事情，她無須思慮，更不用為此負罪。

        那男人乍一見江夏眼神，也背后一涼，像被一條涼津津的蛇蜿蜒繞過脊柱，激得他抖起一身雞皮疙瘩。

        但他始終不覺得這個比他弱小數倍的小女警能有什么威脅，不過是個耍狠的小丫頭而已，只是丫還有個男警察陪著，且這個男警察比他還高，看著也不像什么好惹的角色。

        于是他罵罵咧咧地側開身子，勉強看在季淮的面子上妥協了，季淮替江夏檢查完，沖江夏搖搖頭。

        江夏不發一言，轉身便走。

        那司機覺得十分丟面子，便沖著她背影憤憤地啐了一口：“呸，裝模作樣的，什么東西。”

        季淮回頭瞪他，那男人梗著脖子，拿手指點著他們道：“我記住你們了，等著投訴吧！”

        季淮蹙起眉，擔心地拿眼睛瞄江夏，這可是位敢給毒販子開瓢的主，焉能忍氣吞聲？按照江夏有仇不過夜的個性，他預感下一秒，江夏就會轉身朝那男人飛一腳，他甚至已經握緊了拳頭，做好了當幫兇的準備。

        “別生氣。”季淮試探著安撫道。

        但令他意外，江夏對男人的挑釁和羞辱沒有任何反應，她像前幾次一樣，沒有收獲就飛快地上車，讓麥克匯報剩下幾輛車的新動向，沒耽誤一秒的時間。

        麥克轉來最新的消息，控制屏上，最后的兩輛車背道而馳，拉開的距離越來越大。

        出乎季淮意料，這次江夏沒有馬上開車，而是直直地盯著屏幕，一副要把屏幕盯穿的架勢。

        “往哪個方向走？”她忽然開口，聲音啞得像唱了三天三夜的ktv。

        “嗯？”季淮挑眉，一時沒反應過來。

        麥克已經給出了最佳路線，先往東再往西，這樣，他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和那兩輛車相遇，之前的一路，她也一直是按照麥克的規劃走的，但最后兩輛車，她忽然停下了，問他“往哪個方向走？”

        季淮看著她，心念一動，忽然意識到，江夏慌了。

        在過去的兩個多小時里，她冷靜，高效，從容不迫地處理著遇到的所有情況，讓人覺得她這個人十分可靠，似無論發生什么事，都能將問題解決。

        但這兩個多小時，他們一無所獲。

        誰也不知道喬雅在這兩個小時里會遭遇什么，換句話說——所有恐怖的情況，能發生的或許都已經發生。

        所以江夏慌了，或許早已經崩潰，只是她崩的無聲無息，不動聲色，旁人根本不會發現，這個看似堅韌無雙的總裁女士，內里早已千瘡百孔。

        只消輕輕的一片羽毛落下，她就會分崩離析。

        但季淮看見了，他看見了她肩上如山般沉重的壓力，看見了她對往昔的無限愧悔，看見了她對自身不知因何而起的憤恨。

        她不知道該怎么走了。

        人在有很多選擇時，往往不如二選一時糾結，因為到了二選一的時候，賭的是零和一百。

        往東還是往西，最終的時間不過差幾分鐘。

        對于結局，也許并無影響，也許有極大的影響，行差踏錯一步，可能就是滿盤皆輸。

        江夏不是真想要季淮回答什么，她只是太窒息了，她不敢面對即將揭曉的謎底。這幾年來，她做過太多決定，對的，錯的，結果好的，結果壞的……所有人都在等她做出決定，卻無人能替她扛著，哪怕是一瞬間。

        她實在太孤單了，實在太想有人同她分擔一下，哪怕對方只替她扛起小小的一塊石頭。

        空氣靜默了一瞬，江夏微不可察地嘆了一聲，松開制動踏板。

        “往西。”

        季淮忽然說道，語氣極為肯定，那是和計算結果完全相反的方向。

        江夏抬起頭看他，詢問，震驚，意外，好奇……還有許許多多不明意味的情緒在她眸中翻涌，季淮堅定地回視：“聽我的，往西。”

        江夏的喘息忽然粗起來，她死死盯著季淮，眼中驟然蒙上一層淚光，一瞬間竟委屈惶恐的像個找不到回家方向的小孩，她嘴唇微微顫抖，卻什么也沒說出來。

        但季淮明白，他抓住江夏一只手腕：“我一向很幸運的，你不也計算過我的幸運值嗎？這次聽我的。”

        “萬一，萬一錯了呢？”她哽咽出聲。

        “我擔著。”

        那聲音堅定無比。

        “喬雅如果因為我的決定出了事，一切由我承擔，要報應往我身上報應……”

        不等他說完，江夏就回轉了方向盤，實際上，在他說完“我擔著”時，她就已經出發。

        一路向西，向著太陽落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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