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行至半路，大雨傾盆而下，雨點噼里啪啦打在車上，跟炒豆子似的，大概是外面太吵了，車里安靜的落針可聞，看著車窗上仿若銀蛇亂舞的雨水，每個人都在想自己的心事。

        行至云津地界，顧立成讓同事先把其他嫌疑人和材料帶回局里，自己車子一拐，往江夏和季淮現在住的小別墅駛去。

        “老顧，咱們不去局里啊？”季淮問道。

        “我累了也餓了，去你家歇歇，明天一早，咱們三個一起去。”顧立成把車緩緩駛進小區大門。

        進了院，顧立成停好車，頭也沒回地說道：“季淮先下車，做點吃的，我和江夏有幾句話說。”

        季淮聞言不禁看向江夏，發現夜色中，她眸光幽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內心莫名一動，感覺江夏似早料到顧立成有話說。

        “那你們倆早點進來。”他嘆了一聲，也沒多說什么。

        小別墅的車庫是半封閉式，下去有道門直通一樓，季淮進門前，回頭望了一眼，他發現駕駛位紅光一閃，老顧似是點燃了一支煙。

        警察因為職業原因，大部分都愛抽煙緩解壓力，連公認的青年才俊老顧都不例外，只是他抽得很克制，尤其有女性在場時，他基本沒抽過。

        可現在，那車里唯一的外人就是位女士，還是密閉空間，老顧卻點起了一支煙。

        不知為什么，季淮腦海里突然浮現出顧立成當初說過的話——“我懷疑她身上真的有事，只是藏得太好了，沒人發現罷了。”

        今天一路上的種種在他腦海里一幕幕重現——江夏隨手拿來的假證假燈，麥克習以為常的應對，那個跟江夏默契非常的男人，那些意味不明的短句，以及她能輕易制服三個男人的身手……每一處不合理，都像一滴雨，重重砸在他心上，漸漸匯成汪洋，將她的面目徹底模糊掉。

        他第一次認識到，他所了解的江夏，很可能只是她極小的一部分，而就連這一小部分，還可能是她偽裝出來的。

        管中窺豹，如何能見真實？

        那我的喜歡呢？季淮想，他日以繼夜的企盼惦念，又落到了什么地方？

        江夏，我……真的喜歡你嗎？

        他失魂落魄地打開門，才走了一步就被絆了個踉蹌，黑暗中響起叮鈴哐啷的鐵器碰撞聲，他伸手扶了一下，才想起這是他的門神——鋼鐵俠。

        當初江夏把這個巨型手辦扔進了倉庫，他又給搬了出來，但江夏堅決不允許他放在入戶門那里，倆人幾番爭執，終于有了這么個折中方案，放在了車庫門這里。

        于是倆人分道揚鑣，一個走車庫，一個走正門，即便后來他們倆關系緩和，這個習慣也沒有改。

        季淮伸手摸了摸鋼鐵俠堅硬冰手的頭盔，想起他和江夏為了各種雞毛蒜皮吵吵鬧鬧，斗智斗勇的日子，不禁噗嗤笑出聲來。

        何必糾結呢，既然已經動了心，酸甜苦辣都是滋味，何苦要胡思亂想，自討苦吃？

        客廳燈啪得一聲全亮，李姨睡眼惺忪的走出來：“季淮？你回來啦，夏夏呢？”

        “夏夏一會進來。”季淮柔聲道，“李姨，你睡吧，我們自己做點吃的就行。”

        “不用不用，冰箱里有我早晨包好的小餛飩，夏夏說這幾天可能回來，我早備下了，你快歇著，我這就給你們煮。”說著，李姨就快步進了廚房，嘩啦啦開始忙碌起來。

        季淮來不及阻止，便喊道：“李姨，多煮點，顧立成也過來吃。”

        “好嘞，你放心，啊，你快去把床上的電熱毯都打開，雨天潮氣大，要烘一烘……”

        季淮心頭一軟，環視著熟悉的一切，忽然意識到，他已經很眷戀這個家了。

        車庫，顧立成狠狠吸了一口煙，很沒素質地吐在車廂內。

        江夏看著后視鏡里那雙黑沉沉的眼睛，不明意味地笑了一聲，推門下車。

        顧立成盯著她下車的背影，眸色愈發幽暗。

        他獨自在車里默默吸完那只煙，然后下車，把猩紅的煙頭踩滅在腳下。

        外面大雨傾盆，天空中偶有一道閃電劃破夜空，悶悶的雷聲一陣接著一陣，雨下的又急又快，跟鞭子似的抽打著地面，濺出無數水花。

        江夏抱著臂，站在檐下，望著大雨出神。

        顧立成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她的全部視線，江夏緩緩抬起頭，不待開口，一股犀利的拳風瞬間襲來。

        但那只拳頭在距離她面門僅僅一厘米時停住了，顧立成垂下眼看著自己頸側的那只手，纖細，白皙，猶如一條靈敏的毒蛇，距離他微微跳動的頸動脈，也僅僅一厘米。

        他相信，若那只手里有一把刀，哪怕只是一柄短短的手術刀，也足以割開他維持生命的大血管。

        即便他的拳頭會先落在她臉上，會將她至少打掉一顆牙齒。

        以攻為守，這種不要命的打法，顧立成僅在剛當警察的時候見過。

        那是一個新晉成名的社會大哥，名聲叫得響亮，短短時間內便在城中村那種龍蛇混雜的地方聲名鵲起。

        他那時候第一次出大任務，緊張的不行，想象中，這么狠辣的角色是個魁梧異常的壯漢，閉上眼睛，就是對方張牙舞爪地向他撲來。

        年輕的小警察戰戰兢兢，一夜沒睡的腦子攪成興奮又恐懼的漿糊，可見到了對方本人，他愣了，大跌眼鏡。

        因為對方并不長成夢里那樣，既沒有青面獠牙，也沒有虬結的肌肉，相反，那個人黑黑瘦瘦，比身高一米八六的他矮了足足兩個頭，耷拉著一雙三角眼，兇狠地看著他。

        顧立成就這么意外的與行動中最重要的一號目標遭遇了。

        他愣了，但對方沒愣。

        那個瘦瘦小小的男人沖上來，沖著他左肋就是一刀，好在顧立成在學校訓練的刻苦，肌肉記憶快于腦子，這才沒上來就掛彩。

        但他也沒能第一時間制服住對方。

        說起來也是笑話，一個警校的優秀畢業生，連年的格斗比賽第一，長的人高馬大，竟然被個瘦瘦小小的家伙纏住了，打的狼狽又辛苦。

        最后，顧立成生生是靠自己的身高體重把對方強壓在了地上，如此，還是被對方劃了兩刀。

        后來老同志們笑他，到底是年輕小孩，沒經歷過什么實戰，連這么個營養不良的家伙都險些打不過。

        但顧立成自己清楚，他們口中那個瘦瘦小小，風一吹就能倒的紙片人有多厲害。

        人是有防御本能的，即便是沒受過任何訓練的普通人，面對打過來的拳頭，也會下意識抬手去擋。但這個人，這個他剛剛抓獲的嫌疑人不會，他的招式，沒有防守，完全都是進攻，瘋了一樣的進攻，最后反而打得顧立成難以招架。

        一個人，如果連刻在基因里的求生本能都能戰勝，那他該多可怕？

        后來顧立成細細地對這次抓捕行動做了總結，他明白了為什么這么一個看起來武力值絕對弱于其他人的家伙能在弱肉強食的灰色地帶扶搖直上。

        因為他比別人弱，想要活下去，過的好，那就只剩一條路——不要命。

        不要自己的命，亦罔顧他人的命。

        這樣的人，是真正的亡命徒。

        而今天，他又見到了一個這樣的人。

        女性，不太高也沒什么肌肉，絕對的體力弱勢，面對攻擊的第一反應也是攻擊，而且出手就奔著要害去，比起那個□□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這個人，是錦衣玉食嬌養大的千金小姐，是十四歲就獲得六家頂尖學府錄取通知的學霸，是年輕有為獨掌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長，無論哪一個身份，她都是外人眼中高不可攀，擁有無數資源的“人上人”。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人，有一天，竟也和“亡命徒”這三個字掛上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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