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眼看著他的呼吸漸漸停止，親眼看著監護儀一點一點變成直線……你懂那種感覺嗎？”說到這，顧立成已經淚流滿面。

        江夏望著雨，瞟了顧立成一眼，黑黑的瞳仁里有死過的滄桑：“……我當然懂。”

        顧立成愣了下，這才想起，她……也曾是父母雙全，兄長疼愛，一家人捧在手心里呵護的嬌小姐。

        他沉默了，許久才懇求地開口道：“……把東西還給我吧。”

        江夏沒說話，她背對著黑暗，面前是仿若能吞天噬地的疾風驟雨。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然問道：“知道那是什么東西嗎？”

        顧立成一驚，他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問這么個他們都心知肚明的問題。

        許久，他沉聲道：“新型毒品……”

        “藍星。”她輕聲道。

        顧立成眼角一跳，那東西在他們的密檔里被暫時稱為□□類新一號，因為部里的專家們暫時也沒搞清楚它的具體分子式以及合成方式，只能用現有的了解為它命名。

        他沒想到，這東西居然有這么一個夢幻而美麗的名字。

        “翻譯過來就是這個意思。”江夏望著茫茫大雨出神，“當年在西邊那個火藥桶甫一問世，就掀起了無數血雨腥風，各方勢力為了它打的不可開交，短短三個月，不知道斷送了多少條人命。”

        “是啊，比冰還爽一倍，成癮性卻低兩倍的好東西，當然值得。”她冷笑一聲，嘲弄道。

        “第一次聽？”她歪過頭，看了眼顧立成血色漸失的臉。

        顧立成不愿承認，但還是點了點頭，他現在不說是這片土地上最了解這東西的人，也得算個之一，卻不想他的了解，在江夏面前，竟變得如此蒼白可笑。

        她說的仿佛是一個同她無關的故事，可那輕描淡寫的字里行間，分明是真實到殘忍的血腥殺戮。

        顧立成終于明白了那個警告電話的分量。

        “知道這好東西為什么沒大肆泛濫嗎？”她輕聲發問。

        顧立成搖搖僵硬的脖子。

        “因為蠢貨，”她微微咬牙切齒，“自己玩不成，干脆連桌子都掀了，大家誰都別想玩。不過也好，起碼少死了許多人。”

        她想起最后一次見魯道夫，他倒在滿地破碎的試劑中，終年辨不清色彩的衣衫居然被染出了幾許顏色，倒生出幾分奇異的人氣來。

        老頭子的腦袋被子彈掀飛一半，滿臉紅的白的，但好在他有一把濃密的大胡子，長長的卷曲的胡須像個絨毯覆在他臉上，倒也不甚狼狽。

        一個享譽黑暗世界的科學家最終和他的瓶瓶罐罐死在一處，倒也算種成全，江夏想，只是不知道他咽氣時，想的是他傾盡必生心血搞出的藍星還是他二十年未見的兒子。

        也許他早已經后悔了吧，她想起老頭子喝醉時，最愛哼一首古老的搖籃曲，反反復復地哼。

        他告訴過她，他兒子最喜歡聽這個，一聽就會睡著。

        他瞅著女孩年輕的面龐，思念道，現在算來，他兒子應該跟她差不多大，也二十多歲。

        江夏沒好氣地瞟他一眼，老不死的，你踏馬都快八十了，二十多歲應該是孫子。

        魯道夫哈哈大笑，撥開自己亂糟糟的毛發，露出一雙渾濁的藍眼睛，道，他才五十五歲，真的，他有證件的，只是丟了，等他回去，他會找一找，找到了就拿來給她看。

        你說幾歲就幾歲吧，江夏翻他個白眼，自顧自的做自己的事。

        魯道夫繼續哈哈，看著女孩的目光溫柔而悵惘，他繼續唱那首搖籃曲，咿咿呀呀，直到月上中天。

        江夏望著那片廢墟許久，抬腳踏了進去，她走到墊了三塊破磚的桌前，那上面，放著半袋還沒吃完的五香豆干，還是她送的那些，已經過期四個月了。

        她提起袋子抖了抖，塵土飛揚，里面夾雜著幾粒極細的藍色粉末，在夕陽下閃耀著微光，像星星一樣。

        “……老不死的。”江夏看著那一縱即逝的星星輕嘆。

        不知道你這愧悔瘋癲執拗空虛的一生，有沒有一刻被這星星安慰到，哪怕它是潘多拉盒子里鉆出的魔鬼。

        江夏揮手讓人把尸體裹好，屋外不遠處忽然傳來許多槍械上膛，舉高瞄準的聲音，一個喊話遙遙傳來，帶著緊張地戒備：“你不是從來不做這生意嗎？”

        “我只是來收個尸。”江夏連頭都沒回，她懶得理來人是誰，“諸位想進來就進來，隨意。”

        “你要帶走他尸體？”聽了江夏的話，對方沒有放松，反而更緊張了。

        “帶個屁走，我跟他又沒什么交情，坑在那邊，一會燒了就埋了。怎么，你要搜一遍尸體不？”

        對方被她真不在乎的態度震驚到，想了想這女人的日常做派，還是小心地走了過來。

        他們果然沒有受到攻擊。

        只是他們路上耽誤太久了，這片廢墟不知道被刮了多少遍，一點殘渣都沒留下。

        先來的人把魯道夫的尸體搜了無數遍，連膛都開了，對死人沒有絲毫敬重，仿佛禿鷲。

        那人想起這數月來，禿鷲們對眼前尸體的態度，不禁心有戚戚——

        所有人極盡手段，阿諛奉承，香車美女，恨不得當場跪下舔老頭的腳后跟。

        都只為了那點粉末，那個被老頭子取名為藍星的粉末。

        他感慨著，忘了自己也是覓食禿鷲中的一員。

        可不知為什么，在這個女人面前，他居然也學會當個人了，雖然很短暫。

        “搜不搜了？”耳邊傳來一聲問。

        男人咽了咽口水，還是蹲下了身，半晌后，他帶著滿手血站起來，沖江夏搖搖頭，又點點頭。

        江夏揮手讓人把裹尸袋往鋪滿木柴的坑里抬，男人看了會兒，像是想起什么，看了眼尸體原來的位置，默默算了下，起身往后面走去，不多時，又走回來，手里多了塊血淋淋的頭骨。

        他走過去，把骨頭放到裹尸袋里，問江夏道：“沒交情，還值得你冒險跑一趟，為什么？”

        江夏冷哼一聲，手里的火把劃出一道弧線，落在澆了汽油的木柴上，火轟的一聲燃起，將裹尸袋迅速吞噬。

        “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欠債該還錢，人死了，就該被收斂，哪兒那么多為什么？”她說道。

        殘陽如血，大火灼熱的氣浪撲在女孩面頰上，沒人看得清這個姑娘到底是什么路數。

        但在這片危機四伏的黑暗世界里，男人莫名感覺到一絲安寧。

        男人站在她身邊，直等到火勢熄滅，江夏揮手讓人往坑里填土。

        “如果我到這天的時候，希望離你近一些。”男人很認真地說道。

        江夏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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