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倆到底怎么回事啊？”蘇瑞第一百零八次真誠發問。

        “我也不知道。”季淮終于開口。

        “那因為什么吵起來的？”

        “記不清了。”

        “阿淮啊，要不是你是我發小，我真想揍你一頓。”蘇瑞苦笑著搖頭。

        季淮微微垂下眼簾，掩去滿心的煩悶，說實話，他真的記不太清他和江夏當初為什么會吵起來，因為在這一年寥寥的幾次碰面中，他們都是在吵架，沉默，猜忌中度過的。

        他以為自己窺見了蛛絲馬跡，卻被她嘲笑自作多情，他嘗試去理解，卻被她斷言永不可能，他用盡所有手段，試圖走進她的世界，卻次次都被發現，然后推開……直到最后，連他自己都開始懷疑，他們是不是真的只是兩條偶然相交的直線，短暫的交集后，便是無盡的背道而馳。

        窗外天幕沉沉，風有氣無力地卷著垃圾桶旁的紙屑，空氣綿密壓抑，行人步履匆匆，一場大雨已經在醞釀之中。

        半晌，天地間便拉起茫茫珠鏈，模糊掉了一切事物的輪廓。

        “季淮，我才是地獄，你懂嗎？我——才是地獄。”

        季淮想起一年前，她決絕地說完這句話，就消失在臺風帶來的暴雨之中。

        而在這句話之前，他和她正在商量要不要借個廚房煮一碗秘制面，之后她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的內容他不清楚，只知道這個電話仿佛一道來自異世界的訊號，將她拉回一個他完全接觸不到的時空里。

        在那個時空里，有些在這個世界極為重要的事情變得稀松平常，比如，死亡。

        “simon死了，替我，如果我沒回來的話，今晚死的人，應該是我。”接完電話，她近乎平靜地陳述道。

        季淮震驚地看著她，完全在狀況外。

        再往后，他們之間爆發了相識以來最大的一場爭吵，準確的說，是她單方面發瘋，可最終的結果是他們再次分道揚鑣，且陷入了一場無解的僵局里。

        “那你以后到底怎么打算啊？就這么被我“雪藏”下去啊？我可……”蘇瑞問著，話音未落，就見季淮把手中的本子放在他辦公桌上：“這個本子，我演了。”

        距離季淮出道一年四個月零二十二天，粉絲們對無所作為的公司進行著日常的倒閉詛咒，突然有眼尖的粉絲發現，天天裝死的喜洋洋官博發了一條消息——“程陽，歡迎報到！”，配圖是一張迷彩色的模糊背影。

        手機前的粉絲們難以置信地揉揉眼睛，幾番確認自己沒有眼花，這背影……這背影分明是季淮啊！

        接著季淮的個人微博也轉發了這條消息，簡簡單單地回復道“程陽報到！”

        不敢相信的粉絲們奔走相告，季淮有新劇官宣了！

        摳腳一年多，忽然有了新消息，不亞于在粉圈炸開了一顆原子彈，“季淮新劇”的熱搜秒速空降，粉絲們立即對著這么一張模糊的照片掀起了狂風巨浪——

        “軍旅劇哎，制服誘惑！”

        “哇，哥哥有資源了！哥哥有新劇了！”

        “軍旅劇，是不是很容易受傷啊？”

        “管他那么多，有的拍總比在家摳腳強！”

        “還不如在家摳腳，軍訓曬得黑黢黢的，有什么看頭。”

        ……

        討論頓時白熱化，不待粉絲反應，忽然做人的喜洋洋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瘋了似的往外吐物料，粉絲們一條條看過去，不滿之聲秒速淹沒，最后竟開始自我懷疑起來——男一號，西南軍區支持拍攝，國家重點推介劇，明年一套上星……

        這樣的資源，這樣的項目，對于季淮這種選秀出身的人，簡直是原地飛升！喜洋洋做起人來，居然這么像人？

        八月，季淮頂著炎炎烈日，和全組演員坐著大巴車，一路盤山過嶺，終于抵達祖國西南邊境的一座小城——景海縣。

        這是一座典型的邊境小城，街邊到處都是盛開的雞蛋花和各色有著巨大葉子的芭蕉樹，街邊都是三五層的小樓，被終年不變的水汽和高溫腐蝕得舊舊的，連空氣似乎都散出霉菌的味道，但街邊小攤的水果非常鮮艷，五顏六色的，在一片老舊中顯出生機勃勃的樣子。

        本劇主演全是新人，最大的腕兒就是選秀第一的季淮，大家很少有機會來到亞熱帶，都在新奇地看著聊著，只有男一號季淮扣著一副碩大的墨鏡，臉歪向窗口，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看風景。

        汽車繼續向西南方向行駛，直接開進一座空蕩蕩的軍營，這才算抵達了本次旅程的終點，當然，也是拍攝的起點。

        既然是國家和西南軍區重點打造的宣傳項目，拍攝自然也不能敷衍，根據軍區宣傳部要求，全組演員都要提前在部隊軍訓一個月，務必要展現出當代軍人的精神風貌，絕不可以拉拉垮垮，好容易搞到這么好項目的喜洋洋自無不應承，提前一周就把全體主演打包送了過來。

        訓練的地點也是他們未來拍攝的地點，位于景海縣遠郊，是一所暫時不用的新兵訓練營，距離縣城二十公里，藏在莽莽蒼蒼的雨林邊緣。

        全體演員一下車，就感覺到熱浪撲面而來，空氣濕熱難忍，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一隊迷彩色的黑臉壯漢在不遠處列隊，軍姿筆直，一雙雙鷹鉤般的眼睛冷漠地打量著皮膚雪白，站姿松松垮垮的演員們。

        一個穿著常服的兩毛二笑吟吟地走過來，向導演何文伸出手來：“老哥，好久不見啊。”

        何文出身西南軍區文工團，論其軍齡來，也是實打實的老兵，拍的大部分作品都是軍旅劇，這次回來簡直是回老家，格外輕松愜意，他連忙快步迎過去：“嘿呦，老凌，怎么是你這個級別的來接我們啊？”

        “怎么，嫌不夠格啊？”

        “是太夠格了！到底怎么回事，居然勞你大駕？”

        “前段時間出任務，受了點傷，也沒時間好好養，拖拖拉拉的總也不見好，這不正好你們來了，我也借機歇歇，領導就給我派這來了。”

        何導聞言面色一驚，連忙把對方上上下下打量一圈，問道：“傷哪兒了？嚴重不？我認識幾個不錯的大夫……”

        “不用你操心了，養著就行。也不給我介紹介紹你的兵？”被稱作老凌的兩毛二并不想多談的樣子，笑著岔開話題。

        “就顧著自己說話了，來，這位是凌云初，你們喊他凌隊就行了，他可是咱們軍區數一數二的英雄人物！這位是男一號季淮。”何導連忙介紹。

        季淮連忙伸出手去，雙手相握，他發現對方的手涼津津的，在這樣的盛暑天氣，這個人的手居然還這樣冷，季淮心下微驚，想起此人剛才同導演的對話，不禁生出幾分敬意。

        再看過去，只見這位凌隊面容斯文，眼神和善，嘴角噙著一絲得體的微笑，文質彬彬的樣子，若不是穿著這身軍裝，他看起來更像一位大學老師，令人不由生出許多好感來。

        可惜，這份好感沒維持上十分鐘便碎了一地。

        寒暄完畢，這位瞧起來溫溫和和的隊長就把演員們扔給了那排立著的黑臉壯漢，和何導說說笑笑地去喝茶了，只留下一群不明狀況的演員大眼瞪小眼。

        沒等反應過來，壯漢之一便出列大吼：“介紹一下！我叫王遠山，你們喊我王教官就行！現在，你們歸我指揮，列隊，向右看齊，向前看，一百個俯臥撐準備！”

        ？？？

        眾人集體懵逼，這是什么鬼？大家從清晨五點晃到現在，一路舟車勞頓，晃得迷迷糊糊，下了車連水都沒喝上一口，就俯臥撐一百？

        軍訓這就開始了？

        起碼讓大家伙上個廁所，吃口飯吧？

        行李還沒拿下來呢！晚上還不知道住哪兒呢！

        導演，制片！你們也不管管！

        眾人怨聲大起，頓作鳥獸散，到處找人評理問情況，只有一人例外，磕巴都沒打一聲，趴下就開始吭哧吭哧地做起了俯臥撐。

        其他演員：“？？？”

        季淮你要不要這么卷？

        咱們是演員，不是新兵！

        男一號也不用這么表現吧？

        王教官瞄了眼認真做俯臥撐的季淮，不明意味地哼了聲，對著滿地亂竄的眾人，向其他黑臉壯漢淡淡拋去一個眼神。

        半分鐘后，所有人都被抓了回來，按在地上強行俯臥撐。

        在一片痛苦且沒有準備的哀嚎中，《利劍》全體主演的軍訓生活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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