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廟建成之后，村民們的精神面貌全都煥然一新。

        以前大家就像一盤散沙，勉強靠血緣和宗族凝聚起來，但平日里田間地頭的爭吵，門前屋后的摩擦多不勝數。

        說白了，大家就是一群抱團取暖的刺猬，彼此間再親昵也得保持距離，一旦過了線都得刺得頭破血流。

        后來，那小艾搬出土地公和列祖列宗，又祭出那家村一期工程這個項目，村民們有了共同的財產和統一的目標。

        每日里一起勞作，一同吃飯，親如一家，這么多天來連一次爭吵都沒有。

        而土地廟建成之后，這種關系更加親密，也更加緊密。

        那小艾說不出那種感覺，但是他能感覺到。

        “難道是信仰的力量？”

        那小艾真切感受到了這種力量。

        自己的體力越來越好，精力也越來越充沛。

        以前干會兒活就會累得喘不過來氣，總是不由自主偷懶，把什么粗活、重活都交給那大力。

        現在，自己仿佛永遠都不會累，那大力都累得癱坐在地上了，自己還在勞作。

        “小艾哥，你這是……是怎么回事……怎么比我還能干啊……”

        那小艾看了一眼土地廟，說道：“你忘了，土地公給我賜福過啊。現在土地廟蓋起來了，效果更大了。”

        那大力撓了撓頭，“早知道這樣，也叫土地公賜我點了。”

        那小艾笑了笑，沒說話。

        那大力卻眼珠子一轉——這個動作出現在他身上還真的很怪異。

        “小艾哥，你能不能幫個忙啊……”

        那小艾很疑惑，“什么忙，你說？”

        “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也捏個泥人，擺在土地公身邊啊？”

        那小艾隨口答應下來，“好啊，你去篩土做胚子吧。”

        傻大個興奮的一蹦三跳，立刻跑去搜集材料，像上次一樣把黃土打碎、碾磨成粉，然后用細眼篩子過一遍，將其中的草木、石子、砂礫等雜物篩出去，還要揚一下，把里面的浮灰吹走。

        剩下的就是純粹的黃土，用清水調和，不斷摔打，促進融合，然后還要用一根絲線在土塊中劃來劃去，將其切割、再糅合、再切割……

        跟和面一樣，但是比和面累多了。

        那大力干得特別有干勁，因為這些土是給他自己制作塑像的。

        看到那大力嘿嘿傻笑的模樣，那小艾忍不住想到自己小時候，父母說帶自己去照相館拍照，自己也一樣傻樂，一整晚睡不著，然后整天盼著照片洗出來。

        上輩子時尚且如此，這輩子的人又如何能免俗。

        除了人們的記憶，這個泥人就是那大力在世上唯一留存的痕跡。

        三十年后、五十年后，不會有人再記得那大力的模樣，即便他的子孫，也會淡忘父祖的形象和事跡。

        但他們依然能憑這個泥人找回星星點點的往事。

        一百年后，人們可能會徹底忘記這個泥人的來歷，將其當做土地公身邊的小童子。

        雖然這個童子長得著急了點。

        那時候，那大力就徹底消亡。

        不會再有人記得這個人曾經來過，也不會有人記得他干了什么。

        那小艾取了一團泥巴在手中團來團去，隨口問道：“大力啊，你有夢想嗎？”

        “夢想？我做夢的時候什么也不想。”

        那小艾突然發現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一個連夢想都不知道的人，怎么可能會有夢想。

        但是幾秒之后，那小艾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不知道夢想為何物的人為什么就不能有夢想呢？

        每一個人都有擁有夢想的權力，無論富貴貧賤。

        “夢想就是，你很想很想見到的一個人，很希望很希望得到的一樣東西，很努力很努力想要做到的某件事。”

        那大力脫口而出：“小艾哥，你就是我的夢想啊。”

        那小艾的臉瞬間漲紅，差點把手里團好的泥巴糊到對方臉上。

        大哥，我現在是男的，男的！

        我把你當兄弟，你竟然想睡我！

        那大力一臉認真地說道：“我現在的夢想就是把小人放到廟里，小艾哥，這個夢想只有你能幫我實現了。”

        那小艾咳了咳，原來是自己想多了。

        “好了好了，這就好了。”

        隨即，那小艾上上下下打量著那大力，然后醞釀腹稿，提刀削人。

        之前的土地公有一米多高，幾乎是正常人大小，費了很大的勁才完成。

        而現在的小人只有拳頭大，那小艾沒多久就完工，處理了一下細節，然后將其交給那大力。

        傻大個激動地雙手在身上蹭了又蹭，然后就像捧著稀世珍寶一樣，連謝都來不及說，三步并作兩步沖向土地廟。

        看到這一幕，那小艾心中感慨。

        男人好名，古往今來都沒有變過。

        最樸實的莊稼漢子也有一個光耀門楣的心，有一個光宗耀祖的夢。

        哪個熱血男兒沒有過先登奪旗、封狼居胥的渴望？

        誰能拒絕祠堂里c位出道？

        又誰能拒絕縣志第一頁從自己開始？

        青史留名、流芳千古，越聰明的人越沒有抵抗力。

        那小艾上輩子時也一樣。

        史書上的空太少了，所以她選擇了另一條路。

        通過自己的所學，設計和建造一幢幢地標性建筑，無數令人驚嘆的景觀，通過這些方式將自己的名字鐫刻在歷史中。

        只可惜，夢想半途夭折，沒能實現。

        這輩子有了重新來過的機會，那小艾最大的夢想就是給后世留下一堆奇跡。

        不知道這里是不是地球，自己在這里做的事情會不會影響到后世。

        如果可以的話，后人的歷史該如何記載自己，以及自己的作品呢？

        想想，還真有點惡趣味。

        這時候，那大力去而復返，興奮的蹲在地上，嗚哩哇啦的說了一通，表達自己心中的興奮和激動。

        那小艾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大力啊，你把小人放哪了？”

        那大力嘿嘿撓了撓頭，“怕被鄉親們看見，就放在土地公背后了。”

        “你怎么不放前面啊？”

        “放前面被人家看見了，不得打死我。嘿嘿……”

        “那你，想把自己的像放前面嗎？”

        那大力出奇的沉默了。

        “怎么不想啊，可是我不配啊。”

        那小艾點了點頭。

        哪個少年人沒有仗劍江湖、行俠仗義的夢想？

        哪個成年人沒有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的渴望？

        哪個老年人沒有返老還童、長生不老的追求？

        只是隨著成長，越來越多的人明白了自己不配。

        他們不知道怎么追求，也不知道該怎么追求。

        那小艾站起身，迎著晚風抬手指向遠方。

        指著遠處立起的一排排木樁子說道：“如果我們建起一座堅城雄關，屹立千年不倒，而這樣的堅城雄關遍布天下，你說后人會不會記得我們？又該如何稱頌我們？”

        “縣城那樣的嗎？”

        縣城是那大力見過的，唯一一個城市。

        “不！比縣城更雄偉十倍百倍！”

        聽到這話，那大力瞬間紅了眼，呼哧呼哧的喘息著。

        他已經沉醉在那小艾描述的場景中。

        怎么稱頌，那大力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的小人應該有資格擺出來，讓所有村民都看到了。

        “對了……小艾哥……”

        “嗯？”

        “你的手……怎么捏著蘭花指？”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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