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景安只用那黑沉沉的眸瞧她窘迫的模樣，卻不出言打斷她。

        青禾咕噥半天，最后卻是破罐破摔，“總之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求告無門了……”

        她索性一骨碌全倒了出來，帶著些許憤慨和悲涼，“這嫁妝錢，是我母親去后留給我的，這府里，爹爹寵妾滅妻，祖母一心向佛，這錢數(shù)目不低，給誰母親都不放心，最后只好交由我屋里的陳媽媽保管。”

        “可是現(xiàn)如今，我們一家即將遷往上京，這嫁妝里的多數(shù)產(chǎn)業(yè)都在嵐州，陳媽媽又是個一知半解的，青禾實在是……實在是……”

        小姑娘越說越小聲，最后低垂著眼，肩膀耷拉著，情緒顯然已經(jīng)有些低迷了。

        而那人如孤冷圓月，卻沒有立即給她答復(fù)。

        屋子里碳火已經(jīng)撤了，有些冷，戚景安站起身將自己的外袍披在她的身上。

        戚景安身姿欣長，將她籠罩起來，青禾抬起下巴，仰望著他冷峻的輪廓，輕聲喚道：“二哥哥……”

        她似乎忘卻了自己來的目的，被他突如其來的關(guān)懷給迷了思緒。

        戚景安處變不驚地坐回原位，將系帶為她系好，沉著道：“你說的這些我都已經(jīng)知曉了，這屋子里的碳火已經(jīng)撤了，你穿的單薄，別凍著。”

        系好后，他才忽覺自己居然離小姑娘如此之近，幾乎能看到她眸光里的水色。

        他略過心頭的不自然，挑眉道：“不過，禾姐兒就這樣相信我？”

        戚二爺信不過，祖母也信不過，卻獨獨來尋他。

        他心有異樣，卻被他刻意忽略了去，半晌才恍覺，自己竟是享受這種被小姑娘依靠的感覺。

        青禾扁扁嘴，整個上半身趴在圓桌上，垂頭喪氣道：“我在這府里的日子有多艱難，二哥哥是不知。”

        “母親早亡，爹爹又滿心滿眼都是那黑心肝的趙姨娘，我啊，就如同那飄萍一般無二，無依無靠的。”

        聲音嬌嫩如春柳，可吐出的話卻透著凄楚，不經(jīng)意間綿里藏針，竟刺痛了戚景安的心。

        卻聽小姑娘又輕聲細(xì)語道：“若是連二哥哥都不信的話，那我還能信誰呢……？”

        戚景安聽罷，在心里暗暗發(fā)笑，若是說二叔那里是狼窩，那他這兒就是虎穴。

        但，他只是伸手過來拿過小姑娘的賬本。

        然后翻了翻。

        小姑娘在他拿走賬本那一瞬，眸子倏忽亮了起來，“二哥哥這意思，是愿意幫我這忙了？”

        戚景安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輕輕抵住薄冷的唇，輕咳一聲，掩飾下心頭的那抹愉悅，語氣寡淡道：“你都這般信任我，若是我還不幫你，豈不是顯得我太刻薄。”

        賬本不知已經(jīng)多久沒有核查過了，只隨便翻翻，便能看出許多紕漏之處。

        想來是那些管事見主顧去了，小主顧又無暇顧及這些事情，便開始一股腦的渾水摸魚，偷奸耍滑。

        青禾當(dāng)然不會叫他冷淡的語氣給嚇退，只樂顛顛的討好：“不刻薄不刻薄，二哥哥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人！”

        戚景安翻閱著賬本，只搖頭輕笑。

        世人皆說他好，贊他疏朗清風(fēng)，謙謙公子。

        而他，自知非然。

        他是笑面虎，是變色龍，是笑里藏刀、是口腹蜜劍、是佛口蛇心。

        可，這倒是頭一回，會對他人的贊譽(yù)感到華蜜。

        大致翻看，了解的差不多以后，戚景安這才回望小姑娘希冀的眼。

        “這賬本我留下了，你讓你院里的陳媽媽同那些管事約好時間地點，明日我便親自去見他們。”

        青禾壓住心頭的雀躍，脆生生冒出一句：“那二哥哥可不可以帶我一起去！”

        小姑娘裹著他的外袍，只露出一張清麗的小臉，水光瀲滟的眸，讓人生不出拒絕的理由。

        可，此事并非只去見見那些管事那么簡單，還要去巡莊子，累且麻煩，帶個小姑娘總是不方便的。

        他克制著，卻還是沒有忍住，伸出手，輕揉了她的發(fā)頂。

        嘆了一口氣，終究是對自己妥協(xié)，努力將習(xí)慣性生硬的語調(diào)放緩：“禾姐兒別鬧，二哥哥一個人就能把這些事情處理好。”

        小姑娘收起希冀的眼，斂著眼皮，顯然是有幾分難過，“二哥哥可是嫌棄我？”

        “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好，就算跟去也只能添亂，可是青禾長這么大還沒出過這院子……”她抬起眸，帶著藏不住的向往：“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

        實際上，青禾對外面的世界并沒有那么向往，她不過是想爭取一切能和戚二郎接觸的機(jī)會罷了。

        后者拿著賬本的手緊了緊，似乎在權(quán)宜，片刻后還是向她妥協(xié)：“帶著你也不是不可以，你扮作我的書童，不可讓任何人知曉，可明白了？”

        “二、二哥哥……”小姑娘似乎是不信，低語一句，復(fù)又驚喜大喊：“青禾就知道！二哥哥是大好人！”

        戚景安無奈晃頭。

        大好人？他可擔(dān)不上這名號，不過是……閑時消遣。

        青禾事情辦妥后，就回了自己的院子，這兩日搬家，她院子小，可事情卻不少。

        陳媽媽見她回來，忙迎上去。

        “哎呦小祖宗！您這是上哪去了？竟連個丫鬟都沒帶。”

        陳媽媽還念著前段時間失職，五姑娘落水，自家姑娘被狗皮膏藥粘上的事情。

        青禾心情不錯，臉上倒是多了幾分笑意：“去尋二哥哥去啦！”

        “二哥哥？”

        陳媽媽過了好一會兒，這才反應(yīng)過來小姑娘口中的二哥哥是何人。

        “那是表少爺，姑娘怎能叫二哥哥呢？不合規(guī)矩，不合規(guī)矩。”她語氣間充斥著無奈和縱容。

        “二哥哥叫著親切些，五妹妹有兩個哥哥，而青禾卻一個都沒有。”青禾說得隨意，可聽者卻心疼不已。

        是啊，戚二爺孩子雖多，可正經(jīng)哥兒卻只有兩個，竟都是從那黑心肝的趙姨娘肚子里頭爬出來的。

        日后這戚宅早晚都是要落到她們母子身上，屆時姑娘就是連個娘家都沒有了。

        陳媽媽心里惦念著姚家，心想著到時無論如何也得勸勸姑娘和姚家走動走動，這樣也能多一條退路。

        青禾沒她想得多，將戚景安所說的轉(zhuǎn)述給她后，便回屋子里頭瞧瞧意環(huán)和茵霏拾掇東西去了。

        翌日一早，青禾便穿著一身男裝，出現(xiàn)在西園。

        這衣裳還是陳媽媽跟小廝借來的，因大小不合身，所以瞧著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一般。

        不過好在青禾生得清秀，瞧著倒真有幾分貧苦書童的感覺。

        戚景安身著彈花暗紋玉竹袍，簡單卻不失風(fēng)雅，積石有玉，列松如翠，端的是一副芝蘭玉樹的清高模樣。

        青禾每每瞧見他，都要感慨一遍這出塵相貌竟不是男主，也不知這書里的男主生了一副什么神仙模樣。

        小姑娘愣神的模樣落到戚景安眼里分外可人，他手持賬本，輕輕敲了一下她頭上的一帕方巾。

        “拿著。”他道。

        “啊？好。”

        那一下，不輕不重，倒是讓她回了神，再低頭瞧瞧手里的賬本，不由得撇撇嘴，感嘆著。

        美色誤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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