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我被震退了這么遠，可能一時半會我也察覺不出身后的異常。在我重新點亮油燈之后，余光頓時瞥到自己的身后不遠處，靜靜無聲的矗立著幾道影子。

        當時，我心里自然而然的就認為，這也是七門的鎮(zhèn)河陰兵，但扭頭一看，才知道那根本不是鎮(zhèn)河陰兵。

        身后，像是矗立著七尊石像，每尊石像都只有左手，沒有右手。事情是明擺著的，我們河鳧子七門的老祖爺，都斬下一只右手，那么這七尊石像，該是七門老祖的神像了。

        可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無心再去查看這七尊石像，轉(zhuǎn)身又爬起來想要去救龐獨。龐獨腳下的油燈已經(jīng)熄滅，只有我手里的油燈散發(fā)著昏黃的光，在我轉(zhuǎn)身的一瞬間，那道之前消失的極淡極淡的影子，又出現(xiàn)于眼簾。

        那道影子，還站在龐獨的身前，用一只左手壓著龐獨的頭頂，壓的龐獨站不起來。

        這道影子只有一只左手，沒有右手！

        我看看這道影子，再看看身后的那七尊石像，一時間不知所以。

        道家說，有些人死了，卻并不是真死了，只不過是容納神念的皮囊損毀腐壞。人的皮囊，在道家中稱為“廬舍”。神念比廬舍長久的多的多，可能皮囊爛成了土，神念還是長存于世間。

        我想起這些，立時就察覺出，七門老祖爺是早已經(jīng)死去了，但他們的神念留存。那壓著龐獨不容他起身的影子，若我猜得不錯，就是七門老祖之一。

        這是為什么？

        我跟龐獨，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七門嫡系后裔，我們拼了命想在那輛白骨馬車之前先找到河眼，但是找到河眼，龐獨卻被七門老祖壓著不能動彈，這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然而這時候的我，又能如何？我摒棄雜念，重新跑到龐獨身邊，伸手就想把龐獨給硬拽起來。

        “老……老六……”龐獨的眼睛睜的很圓，這時候突然就開口說話了，他說的很艱難，如同頭頂壓著一座山，拼了命才斷斷續(xù)續(xù)說了幾個字：“莫動……是我犯了門規(guī)……應(yīng)該受…受罰……”

        “哥�。�！”我瞧著龐獨說話斷斷續(xù)續(xù)，上氣不接下氣，腦子頓時一空：“你犯了什么門規(guī)了！”

        “擅入……擅入河眼……就是大罪……”龐獨說了半句，就說不下去了，兩只眼睛憋的血紅，過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老六……我該當受罰……你不要管……”

        我一聽這個，頭就大了。

        河鳧子七門的門規(guī)之嚴是出了名的，這些年大掌燈龐大無影無蹤，七門散亂，很多規(guī)矩漸漸被遺忘。然而在過去，七門的規(guī)矩就是鐵律，不管誰違反了門規(guī)，都會被重罰。

        七門的門規(guī)嚴到什么程度？說出來可能有人不信，之前和龐獨趕路閑談時，他跟我講過一件事，那已經(jīng)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七門里頭的劉家，有一代是一對孿生兄弟，有一次，七門集會，兄弟倆辦完了正事，準備離身時，弟弟就隨口喊了一句哥哥的小名兒。

        這種事情太過平常了，孿生兄弟，本來歲數(shù)只相差半個多時辰，一塊兒長大，平時在家里打打鬧鬧或許無過，但在七門的祖堂里，什么都要按著七門的規(guī)矩來，長幼尊卑分的清清楚楚，劉家兄弟里的哥哥，是劉家當時的家主，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兒，做弟弟的直呼哥哥的小名兒，就是違逆的大錯。

        盡管不少人求情，但劉家的弟弟還是被當眾用板子把后背打的稀爛，讓人抬回了家。傷勢重，再加上心里憋屈，過了兩個月，弟弟就一命嗚呼。

        我初聽這個故事，就覺得七門的門規(guī)嚴的有些不近人情了，但龐獨說，我們七門人本來就少，若一件事情違了規(guī)矩不受懲治，大伙兒一起效仿，久而久之，規(guī)矩一壞，離七門崩亂就不遠了。

        而黃河的河眼，是七門的重地，如果到了必須要進來的時候，一定要七門的大掌燈親自進來，若大掌燈真的來不了，進來的人也要得到大掌燈親口授命，否則，就算死了也不許踏進河眼一步。

        “這算是哪門子的規(guī)矩！”我一聽就急眼了，如今的情況這么緊急，又這么特殊，大掌燈龐大消失那么多年了，難道我們還要先找到龐大，得到他首肯了再進河眼？

        但是，我的急躁沒有任何用處，油燈的照耀之下，那團壓著龐獨的影子，若隱若現(xiàn)，我有種感覺，感覺這團影子，應(yīng)該是七門里龐家的老祖爺。

        七門的龐家，是七門之首，歷代的大掌燈多半出自龐家，即便偶爾有一代大掌燈換了其他一家來做，龐家也是七門的長門，地位只在大掌燈之下。就因為這樣，龐家的人特別守規(guī)矩，龐獨是龐家的嫡系，如果他犯了錯，那也只有龐家的老祖爺會出手懲治。

        “老祖爺！��！”我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咚咚的磕了三個頭，磕的很重，我的額頭磕破了，可是卻顧不上擦去流下的血，哀求道：“現(xiàn)在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我們迫不得已，才擅自進了河眼，老祖爺有靈，饒過我大哥吧！求求老祖爺，求求老祖爺……”

        我的哀求，好像沒有任何用處，龐獨身前的影子還在，龐獨還是不得起身，似乎真的要跪死在這兒。

        “老祖爺！”我咚咚的繼續(xù)磕著頭，只求龐獨能得到寬恕，可是一連十幾個頭下去，我的額頭在石頭上幾乎磕的稀爛，卻無濟于事。

        這一次，我真是急了，盡管我平時不太喜歡發(fā)火，但骨子里卻很倔，看著此時的龐獨，還有他那條尚未痊愈的傷腿，我的腦子一熱，噌的就站起身。

        “老祖爺！我大哥到底犯了什么不可寬恕的罪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什么年頭了！你們還要守著過去的那些死板規(guī)矩嗎��？”我心里一急，話無遮攔，心里怎么想的，一股腦就吼了出來：“我也進了河眼！我也沒有得到大掌燈的首肯！老祖爺，要是罰，你們就把大哥和我一起處死在這兒！”

        “老……老六……”龐獨拼命的阻攔道：“不要……不要胡說……”

        “我沒有胡說！”我反正已經(jīng)豁出去了，繼續(xù)喊道：“這一代的大掌燈好些年沒有音訊！我們?nèi)ツ睦镎宜��。亢峪D子七門如今只剩下我們幾個小輩！這樣處死一個，那樣處死一個！以后，難道巡河鎮(zhèn)河這些事情，七位老祖爺去做嗎！”

        嗡�。�！

        我的話剛剛喊完，前方那七尊七門老祖爺?shù)氖�像，突然不約而同的顫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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