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世界六(無懈可擊從不回頭看爆炸的)
“716。”凌溯借走了小莊偵探的熒光棒, 把半個身子探進去,“471。”
雖然他這樣讀出來,但這幾個數字的排列其實完全沒有任何規則。
在那些或長或短的散亂線條中, 它們就像六張被隨機扔出的卡片,只是草率地散落在同一個平面上,很難確定出前后或是組合的關系。
“也很正常,畢竟棺材里面是全黑的, 很難判斷自己究竟寫了什么。”凌溯很有經驗,“從另一方面來說,被困在這種狀態下,大部分人也很難保持應有的冷靜。”
事實上,到了數字這一步,就已經和凌溯原本的預期有了些出入。
或許是由環境產生了思維定勢,凌溯之前想的都是那種扭曲的漢字。比如“救命”、“血債血償”、“兇手是xxx”、“輪到你了”……
凌溯在滿地的紙灰上寫下了這幾個數字,直起身:“六個數字會有什么指向性, 電話號碼?身份證后六位?”
莊迭認真搖頭:“官方規定里說了,不可以在夢里留電話和身份證號。”
“啊。”凌溯摸了摸鼻尖, 輕咳一聲,“……也對。”
事實上,作為目前為數不多的專業領域人士, 凌溯自己就是這版官方規定的起草者之一。
夢境連通的影響范圍正在不斷擴大,為了維護公民的生命財產安全,官方已經面向公眾出臺了一系列新規定。
最新一版的規定中,就包括了“嚴禁在夢中向他人提供密碼、電話號碼和身份證號等私人信息”。
只不過,之所以特地加上這條規定, 倒不是因為這種行為會引發什么夢境異變。而是因為最近有許多不法分子竟然開始搞起了夢中詐騙……
凌溯沒有再打攪莊迭的思路,靠著墻一下一下慢慢掰著熒光棒。
“不是單詞, 不是日期。”莊迭低聲念叨著逐個排除,“不是經緯度,不是時間,不是任何一部奧特曼的集數……”
因為堅決不肯咬碎嘴里的糖塊,他到現在說話還是含含糊糊的。
莊迭抱著膝蓋蹲在地上,頂著一腦袋被揉得亂糟糟的小卷毛,整個人看起來只有小小的一團。
凌溯順手把熒光棒掰成一只卡通小綿羊,在手里擺弄了一會兒,又抽空去走廊里探了探路。
在這種環境下推理,也會不知不覺受到四周氛圍的影響。
凌溯打算把搭檔先領出鬼屋,難得游樂園里一個人也沒有,可以趁機去坐個摩天輪,或者試一試旋轉馬車……
確定過暫時沒有紙人四處游蕩,凌溯轉身回到房間,剛要輕聲開口打斷,小莊偵探的卷毛忽然騰地支棱起來,整個人也跟著倏地起身。
凌溯沒來由的有點遺憾:“這么快就想到了?”
“答案在下一個場景。”莊迭點了點頭,“我們得快點過去。”
莊迭已經看到了隊長給自己的禮物,主動接過熒光小綿羊揣進了自己口袋,規規矩矩道了謝:“隊長,你可以把路燈拔起來砸我嗎?”
在這之前,他已經給凌溯講了整個過程,雙手比劃了下:“就是外面那種電線桿,白色的。”
凌溯:“……”
面對自己的新隊員期待的眼神,凌溯第一次有點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
雖然凌溯從小就長得很順利,身高要足足比莊迭高出了大半個頭,但頂天也只有一百三十公分,并不足以支持他完成這種工作……
凌溯沉吟了幾秒,迅速冷靜下來:“是要進入下一個場景嗎?也許沒那么麻煩。”
上一次在游樂園里,之所以會被兔八哥一電線桿砸去念小學,多半是因為莊迭在這里停留了太長的時間,觸發了夢域內的清理機制。
根據莊迭的描述,這場夢的不同碎片之間其實存在的某種場景的銜接——也就是說,只要能設法在游樂園中模擬出某個重疊的場景,就可能會被傳送到校園片段中去。
凌溯已經有了思路:“跟我來,外面現在很安全。”
凌溯揉了兩下搭檔的腦袋,圈住莊迭的手腕,領著他一起離開了房間。
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法術,被凌溯拉著重新穿過鬼屋往來時的路走時,莊迭有些驚訝地發現,鬼屋竟然真變得不那么嚇人了。
尤其凌溯這個資深兼職鬼屋設計師,一邊走還一邊逛花園一樣,四處嘮嘮叨叨地點評。
“鼓風機太假,你看,機關的電線都沒隱藏好。光效做得很一般啊……紙人都是被吊在天花板的軌道上的,動作和運動軌跡都太單一了……下次只要聽到這幾段背景音樂,這個鬼屋一定不怎么樣,都是直接截的電影音效,后面那一段甚至是全網免費素材……”
莊迭一邊被他領著往前走,一邊專心致志跟著講解仔細觀察并背誦。
有了凌溯的吐槽,再看同樣的場景,雖然整體氣氛仍然暗淡詭異,但恐怖感已經迅速消退了不少。
“對吧?”凌溯牽著莊迭走到墻角,趁他認真蹲下觀察一個機關構造,一手術刀飛快把鬼鬼祟祟跟上來的紙人扎穿在墻上,“這里很安全的。”
莊迭戳了戳機關,收回手,信服地認真點頭。
凌溯眼睛里就又透出笑意,他拍了拍莊迭的背,示意對方自己往前走一段。
他控制著音量,讓莊迭隨時能聽到自己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在莊迭身后給他講解,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鬼屋行業所有珍貴的商業機密。
雖然“繭”會自動清理入夢時員工潛意識受到的影響,凌溯還是不嫌麻煩地多此一舉,來確保他的搭檔不會在夢中留下什么心理陰影……
凌溯移開右腳,看了看被碾碎的那一團黑影,輕輕屈指彈了一簇火苗過去。
鬼屋的設計的確只是普通游樂園的水平,但他們是在夢中,當事人的主觀意識會對他們所遇到的一切產生影響——這也是莊迭每次還沒玩過癮,就會開始被一個跳踢踏舞的人形物體狂追的原因。
換句話說,雖然現實中鬼屋的布景漏洞百出且完全可以拍攝走近科學,但夢中卻未必完全就是這樣。
趁著莊迭沒看見,凌溯一巴掌飛快糊在墻壁扭曲著緩緩組成的人臉上,踹開地上骨碌碌滾過來的正反兩面被頭發徹底覆蓋的腦袋,又反肘撞飛了剛飄過來的長舌鬼影。
火苗熄滅,剛才那一團黑影已經變成了灰燼。
凌溯半蹲下來,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捻了一撮余燼,低頭聞了聞。
某種燃燒以后的羊毛織物、爆竹余燼和生銹的鐵混合的氣息。
凌溯摸了摸下頜:“這么糾結的憤怒和敵意啊……”
莊迭回過頭,他留意到凌溯的動作,有些好奇:“這是什么?”
“情結,人們通常也叫它執念。”
凌溯剛處理干凈了現場,從容地讓灰燼落到地上,拍了拍手:“是情緒和記憶的結合的產物。受到某種意識的壓抑,不斷在無意識中活動并累積的本能沖動。”
用比較像人話的表述,就是藏在心底的某個“死結”。
當一段擁有強烈情緒的記憶被迫壓在心底,長期不能消解,就會逐漸成為潛意識中一個不可觸碰的瘢痕。
而一旦再遇到與之類似的場景,即使只是有某個關鍵點相似,即使當事人自身毫無察覺,那種被長期壓抑的、記憶深處的激烈情緒,也會像火山噴發一樣驟然失控。
從一開始,凌溯就察覺到這座鬼屋里充斥著某種敵對情緒,只是暫時還沒能找到更加明確的對象。
莊迭打開錄音筆,一字不落地記筆記:“隊長,每個人都有情結嗎?”
“或多或少都會有,畢竟這個世界總有哪個地方讓我們不太滿意。”
凌溯猜到他要問什么,輕輕笑了下,抻了個懶腰:“我也有……只不過我比較會演,一般都會裝成無懈可擊從不回頭看爆炸的酷家伙。”
莊迭握著打開的錄音筆,抬頭看著凌溯。
凌溯充分利用自己現在的年齡優勢,厚顏無恥地做了個奧特曼發射光波的手勢。
莊迭忍不住抬起嘴角,他飛快收好錄音筆,伸出手要糾正凌溯不夠標準的地方,才碰到凌溯的手臂,那股熟悉的讓人無法動彈的力道卻驟然襲來。
整個空間劇烈晃動,像是被憑空割開一條口子,水銀的色澤裹住兩人,將他們扯進其中。
……
恢復行動能力時,場景重新回到了已經放學的空教室。
這一次,教室里并沒有老師的出現。
窗外的天色比上次來更暗,橘紅色晚霞徹底不見了,深藍的天空像是正在緩慢暈染開一滴黑色墨水。
兩把笤帚靠在桌邊,地上有一小堆已經被掃到一起的垃圾。黑板大概是已經被胡亂過了遍水,雖然已經看不出粉筆字的痕跡,但多了不少造型豪放的白色水痕。
……看起來,他們對應上的是在放學后,兩個在做值日的途中開始打鬧,并且模仿了奧特曼姿勢的小學生。
“時間不一樣,我上次來是星期三,這次是星期五。”
“最后一節課沒有變化,都是數學課。”
“黑板報換了,從歡迎新學期變成了喜迎國慶,還是看不到任何具體的年月日。”
莊迭已經習慣了這種力量,迅速恢復了行動能力。
他飛快總結了一遍和上次的不同,就回到自己的座位埋頭翻找:“隊長,你真厲害。”
雖然理論上只要能做對動作就可以穿越,但莊迭也沒有想到,凌溯居然只嘗試了一次就成功了。
凌溯也變成了六年級小學生,他站在桌椅中間的過道上,面色凝重地多保持了幾秒鐘奧特曼造型:“……啊。”
身體的控制權逐漸回歸,凌溯有點胃疼,恢復站姿,深呼吸了幾次。
雖然被搭檔夸了是件好事,但他其實還沒開始嘗試。
剛才那個動作只是突發的童心未泯,想趁著鬼屋里黑燈瞎火的環境,不要臉地逗一逗小卷毛。
凌溯仰起頭,看著白亮到刺眼的日光燈:“……”
莊迭把桌膛里堆滿的參考書和習題集倒出來,盤腿坐在地上。他沒有多管里面的內容,只是不斷拿起一本書嘩啦啦翻著頁,翻到頭就再換下一本。
沒過多久,莊迭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東西,從課桌后探出腦袋:“隊長?”
凌溯停下動作,他正握著笤帚一邊掃地一邊平復心情,聞言抬頭:“發現什么了?”
莊迭站起身:“一張字條。”
在鬼屋時,莊迭一直在把六個數字在腦海中反復打亂再排列組合,通過不同的角度,試圖強行翻譯出數字背后藏著的內容。
在試到“147176”時,他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了這組數字代表的意義。
第一個輪回里,莊迭利用一堂課的時間觀察了教室的所有細節,并且在參考書的空白間隙里用鉛筆畫了草圖。
整間教室的座位是“二、三、二”排列,兩邊是兩人一桌,中間是三人一桌,也就是六列。而從前到后則一共有七排。
在這個基礎上,如果再忽略這些座位的間距,用坐標表示每個座位,(1,4)(7,1)(7,6)就恰好是第一排正中間,以及教室最后排左右的兩個角落。
在所有羅列出的可能性中,這三個座位被特地組合挑選出來的幾率是最高的。
“只要足夠勇敢,心態足夠好,這是最適合藏東西和上課偷看漫畫書的三個座位。”
莊迭很有經驗:“因為講桌的高度差,第一排正中間的座位存在視覺盲區,老師要特意扶著講桌往前探才能看見桌面上的東西——教室后門的窗戶在第六排,第七排恰好也是個視線死角。”
當然,這些經驗也并不是金科玉律,而是需要隨客觀因素的變化而不斷調整的。
有些時候,老師反而會格外關注這幾個容易被忽略的角落;也有些時候,教室座椅的排列會被強行打破,拆成單人獨座……這就要隨機應變,再執行新的策略。
……
凌溯上學時是個標準的優等生,從沒聽過這些,甚至油然生出些敬意:“在第一排看漫畫書,不怕被抓到嗎?”
“所以要考驗心態,還要足夠優秀的動態視力和反應速度。”
莊迭一邊解釋,一邊依樣畫葫蘆,迅速在剩下兩個座位里也翻找到了同樣的紙條。
這幾張紙條上都沒有可以被辨認的完整字跡,只有零星的筆畫,但提示也已經足夠明顯——只要把它們用水潤濕并嚴絲合縫地疊在一起,對著光觀察,就能看到三張紙條拼出的字跡。
凌溯卷起袖子,正準備去打水,莊迭已經把三張紙條飛快看了一遍,直接扔在一旁:“還是在下一個場景,隊長,我們得快點過去。”
踢踏舞實在太過精神污染,應該被禁止作為一種前進方式出現在夢里。
雖然暫時還沒有偵測到老師,但莊迭一點也不希望當兩個人看向后門時,發現一張正在跳舞旋轉著擰動門把手的班主任的臉……
凌溯放下剛端起的水盆,他其實還停留在對“搭檔解開鬼屋封印后的思維速度”的震撼上,花了幾秒鐘才跟上思路:“好。”
凌溯放下袖子走回來:“我對那個小巷沒有概念,你能想到什么能對應上的動作嗎?”
莊迭仔細想了想,很有把握地點了點頭。
他認認真真挽好袖口,搓出一把青少年專用手工電鋸,輕輕一撥開關,寒光四射的刃口驟然高速旋轉起來。
“隊長,你蹲一下。”莊迭拎著電鋸,“我得給你剃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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