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人三(莊迭及時按住他的嘴)
“我們現在肯定是在夢里, 但我這一段記憶被干擾了,暫時想不起來,我猜這就是我們討論過的夢繭。”
莊迭快速說道:“在我的印象里, 我們上一秒才剛進電影院……隊長?”
抱住他的手臂力道比平時更不加控制。某一瞬間甚至讓人生出錯覺,懷抱的主人想要這么勒穿兩個人的胸膛,就這么把骨骼、血液和心臟融在一處。
凌溯很快就停下了這種力道,他抵著頭靠在莊迭肩上, 花了幾秒鐘讓自己恢復平時的狀態:“是這樣。我們——”
一只手覆在了他的額頭上。
凌溯在靠近的溫暖觸感里愣了幾秒鐘,不等他開口詢問,莊迭已經迅速低下頭,用不亞于他的力道牢牢攥住了他的手。
“先不管這個了,隊長,你跟我來。”
莊迭握住他的手:“隨便我們在哪兒,這個暫時不重要。”
凌溯并不清楚小卷毛在這幾秒內思考了多少問題,但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 已經被莊迭牽著離開了這條走廊,走在了樓梯上。
這些樓梯非常符合夢里的特點——曲折、復雜、長得像是一直都走不完, 但凌溯覺得這樣好像也不錯。
他們就這么一直走下去。
隨便在哪兒都行,不管去什么地方。
“那個屋子能把心理陰影具象化。”
莊迭做出了同樣的推測,他一路領著凌溯離開了整座冰冷陰暗的大樓, 讓陽光能照在兩個人身上:“隊長,你也在里面遇到了你絕對不想面對的東西。”
凌溯點了點頭,他抬起手,接住一點陽光。
它們完全像是真的。
“我的記憶盒子被鎖住了一部分,我試一試。”
莊迭很快整理出了那些暫時無法查看的記憶, 他拿著“隊長”這把鑰匙挨個去試,順利打開了兩個:“我在那張桌子底下刻了行字……還開發出了電鋸的隱形功能, 把它藏在了桌子底下。”
……
雖然被那些怪物嚇得頭發都直了,但莊迭還是在找到出口那幾秒鐘忽然做出了決定。
他花了點時間折返回去,穿過滿屋亂飄的手腳和骨碌碌亂轉的眼珠,在桌子底下飛快刻了個卷毛小綿羊,又絞盡腦汁把電鋸藏好。
雖然這么干的結果是莊迭剛做完這一切,就被撫摸自己后脖頸的一只斷手嚇得原地起飛、舉著拖鞋把目之所及的所有怪物都拍扁在了墻上……但看起來它們至少起到了應有的效果。
從那個房間順利離開后,莊迭又去附近的備品間翻出了雙新拖鞋換上,順便給自己找了身尺碼更合適的新病號服,就一直攥著武器在這里等凌溯。
“跟著我。”莊迭看向凌溯的眼睛,“隊長,你應該看到我給你的留言了。”
凌溯點了點頭:“幫了大忙……我差一點就沒成功出去。”
他在臺階上坐下,伸手抱住蹲在面前的小卷毛,把莊迭整個人都端進自己的懷里。
這場夢果然沒那么容易對付。
“試圖讓他把現實當成夢境”這種能被一眼戳穿的拙劣手法只是道前菜,真正的作用是為了借此動搖心理防御機制,引出被潛意識保護和掩蓋的心理陰影。
在那個小陽臺被高樓風席卷的幾分鐘里,那間屋子給凌溯看了一個完全說得通的、沒有任何破綻的,不存在莊迭的世界。
那間屋子甚至針對所有問題給出了非常合理的解釋——他懷念的只是一個早已逝去的拓荒者,而真正的“小莊”只不過是一個被他帶去執行任務的隊員。因為記憶的錯亂,他把兩個人信息完全搞混了,接受治療時他無法接受這一點,所以自欺欺人地模仿著在桌子下面刻了字……
“它試圖說服我,這種感情并不是……總歸并不是我想的那樣,只不過是愧疚、執念和渴望的混合體。”
凌溯收攏手臂,把下頜搭在小卷毛的發頂,輕聲整理思路:“而事實上,那些信息才是被加工和修改過的。”
那個沉入夢域中的、凌溯所無法面對的年輕隊員根本就不叫什么“小莊”,也和莊迭沒有任何關系。
“兩個月前我去看過他。”凌溯說,“他叫趙農順,現在正在療養中心復健,是因為我的緣故遇難的第一個拓荒者。”
莊迭抬起頭,他在訓練場的時候,曾經在跑圈的總負責人的記憶投影里看到過這件事:“那是一次意外。”
“對,那是一次意外。”
凌溯點了點頭:“如果按照心理輔導的說法,大概就是……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不對那場意外負有任何責任。”
他以為自己不可能有辦法說出這件事,但迎著莊迭的視線,又覺得這一切似乎沒那么難。
凌溯配合著壓下肩膀,讓小卷毛能更輕松地抬手揉得到自己頭發。
“但我知道我其實沒有。”凌溯說,“并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做不到……在去執行那次突發任務之前,我違反規定,偷跑出去看了場電影。”
凌溯被改造成了一把手術刀,在沒有“繭”提供支持時,他就是拓荒者們執行任務的最后一道保障。
這把手術刀要始終保持鋒利,就必須不能擁有任何感情。
“那是場臨時性的突發緊急任務,我沒想到那個時候會有任務,否則我是不會出去的。”
凌溯停頓了片刻,才又說下去:“如果我沒出去,我就能把那場夢直接裁開,把他救出來……”
外界的新刺激很容易讓潛意識中的暗示松動,而任何一絲感情的波動,都會在潛意識世界中成為影響行動的隱患。
那一次再微小不過的、試圖對老師做出反抗的嘗試,讓尚且年輕的凌溯接受到了最直接的教訓——因為他的任性,一個拓荒者永遠留在了夢里。
“凌隊長。”在他們不遠處,一個聲音忽然冒出來,“雖然我沒太聽懂,但如果嚴巡有你一半的責任心,他現在可能就要被自己沒幫得上的來訪者壓垮了。”
莊迭飛快跳回地面。
他下意識伸出手護住了凌溯,回過身循聲看去,隨即就看到了掛在樹上的催眠師:“……”
“柳兄,我還以為你在上面看風景。”
凌溯似乎并不意外,扶著額頭,沉吟著打量他:“你是完全掛在上面了嗎?”
“對,我從那個房間里鬼哭狼嚎著沖出去,等恢復清醒的時候已經變成這種局面了。”
催眠師友好地揮了揮手:“體感時間的話,差不多已經有一個小時了吧……能搭把手嗎?”
凌溯站起身,和莊迭一起走過去,把催眠師從那顆枝繁葉茂的樹上弄了下來。
“多謝。”催眠師整理好身上的病號服,又看了看凌溯和莊迭的衣服,“你們也是來這兒住院的?”
凌溯輕輕揚了下眉:“什么?”
他同莊迭不著痕跡地交換了個視線,后者心領神會地眨了眨眼睛,單手打了個手勢,又指了指身后的自由活動場地。
那里其實還有不少穿著病號服的“患者”正在活動,有人一動不動地坐著曬太陽,有人機械地不斷繞圈,也有幾個湊在一起的,正在玩著接拋球的游戲。
凌溯松開手,看著小卷毛過去搜集資料:“這是什么地方?”
他不打算放任自己想這些,正準備給自己找點有關小卷毛的記憶循環播放一段,卻忽然隱約察覺出了些不對勁。
“嚴巡在收拾房間,就沒出來放風。”催眠師解釋道,“他的癥狀比我嚴重……他好像忘了我們已經成功從他的夢里出來了,堅持認為我們還在他的夢域里。”
“歐陽會長找過你們?”催眠師已經徹底察覺出不對勁,“都說了什么?”
他們剛一起解決了嚴巡的夢域——因為在那場夢域里被折騰得不輕,所以催眠師就和嚴巡來了這里療養,沒想到竟然看到了熟人。
而現在,他已經回到了一間病房里,時間似乎也跳過一大段,直接來到了晚上。
凌溯搖了搖頭:“不知道。”
被小卷毛領出大樓,在那棵樹下遇到催眠師后,他們在自由活動的場地邊上進行了短暫的交流——在那之后發生的事,他就沒有了任何印象。
催眠師記得凌溯和莊迭。
凌溯至少還記得入夢前的一部分內容,莊迭的記憶終點是電影院,而催眠師和嚴巡忘記的則要更多。
他選擇冒險進入這顆夢繭,一是為了還個人情,把困在里面的催眠師和嚴巡弄出去,二是為了摸索出正確的破繭方法,提前為自己某一天可能出現的失控做準備。
“在‘夢繭’里是沒有睡眠的,只能一直這樣等到天亮。”
“每隔五分鐘嘗試三次,不過效果不怎么樣。”
順著這條思路推測,在那個房間里,他被修改的那部分有關歐陽桓的記憶,也不全然就是為了對他進行干擾和誤導……
凌溯其實也有點拿不準自己將來會不會瘋掉……但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凌溯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嚴會長走到床邊:“你知道的,我可以修改你的體感,讓這段時間在你的感覺中變得無限長……”
凌溯還在整理思路,忽然察覺到視線被一片白光占據,心下驟然一沉。
凌溯大致了解了情況,點了點頭:“他沒試著解開夢域,把我們放出去?”
穿著白大褂的身影陰魂不散地出現在了隔間外。
“精神心理疾病研究中心嘛……你們第一次來?不要緊,習慣就好了。”
“除非我愿意放棄一切,重新變成你最滿意的工具?”
小卷毛藏在被子里,手腳并用牢牢抱著他,嚴肅地盯了他半晌:“我的手壓麻了。”
凌溯有點頭痛地又嘆了口氣。
凌溯睜開眼睛。
莊迭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從活動場地回來,打開筆記本:“沒有人對來到這里的過程產生懷疑,他們都覺得自己就該待在這里……我還在里面看到了幾個很有名的心理咨詢師。”
夢繭會改變他們的記憶,無非是兩種情況——第一種,為了讓他們察覺不出異樣,心甘情愿被困在夢里。第二種,為了讓他們忘掉一些最為關鍵的重要信息。
“你是最合適的,嚴巡沒有你的天賦。”嚴會長看著他,“你以前明明很配合我給你制定的計劃。”
他們四人的記憶都有不同程度的缺失。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這個老師更適合熬鷹。那道身影一直站在床邊,時而變成那個因為他而遇難的年輕拓荒者,時而變成滿臉錯愕難以置信的宋淮民,時而變成某個模糊著面目的人,對他投以滿懷敵意的冰冷凝視……
藏在被子里、牢牢束縛著他的力道悄悄伸出手,一點一點,把他不著痕跡地一塊兒拖了進去。
事實證明,恢復情緒乃至感情這種情況,的確會讓一柄手術刀變得遲鈍。
他等了幾秒,確認催眠師對這個來回晃悠的東西沒有任何熟悉感,才打了個響指讓它消失得無影無蹤:“水晶球,催眠擺的一種,還有些人比較喜歡用懷表。”
凌溯一動不動地躺著,像是睡著了。
萬一將來他也弄出這樣一顆夢繭,根據這一次摸索出的經驗,就能及時下手,干凈利落地自我了結。
凌溯打了個哈欠:“老師,我暫時還不太清楚你打算做什么,但我已經退休了,你再找別的人吧。”
催眠師用力按了按太陽穴,他有些匪夷所思地翻找著自己明明十分正常的回憶:“我一點印象都沒有,連記憶斷層都是在來了這里之后才出現的……”
一秒鐘。
凌溯捏著水晶球的鏈子,在催眠師的眼前來回晃了晃。
“其他人也是這樣。”
不知過了多久,墻上的掛鐘秒針才終于“咔噠”一聲,搖搖晃晃走過了一個小格。
“也或許干脆就是兩者皆有。”
催眠師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愣了半晌,忽然皺緊了眉。
凌溯花了幾秒鐘的時間,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床上,蓋著被子,身體像是被什么牢牢捆著無法動彈。
凌溯接過莊迭整理的名單,簡單掃了兩眼:“這大概是歐陽會長來找我們的真正原因。”
催眠師笑了笑:“來這兒的也不一定都是出了什么問題。這里也是咨詢師們放松和療養的地方,順便體驗一下病人的生活,也不是什么壞事。”
他的記憶又一次出現了斷層。
他的神色慢慢變了,表情凝重下來:“我們的確沒能從那場夢出去?不對,應該是另一種……我們已經進了新的夢里。”
凌溯輕輕敲著樹干:“歐陽會長和我們說的話,可能就是解開這個夢最重要的線索。”
凌溯對自己非常滿意——他從來沒有妄自菲薄的毛病,也毫不懷疑自己的天賦,老師會選中他,就是因為他比嚴巡或者是別的任何什么人都強。
嚴會長的意識波動消失了,他要在這里陪著自己的心理陰影躺到天亮。
他本能地伸手想去從那片白光里撈出莊迭,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在眼前像是流沙一樣消散成了細碎的光點。
……他竟然忘了自己會催眠。
凌溯愣怔了片刻,視線逐漸適應了更加安靜的黑暗,忽而瞪圓了眼睛:“小——”
格外熟悉的、像是沉重到令他無法睜眼的黑暗由中心一點侵蝕掉了整個畫面。
凌溯閉上眼睛。
只不過,就是因為被選中,所以對方曾經在自己身上進行的那些瘋狂嘗試,也一樣不落地都對他做過。
催眠師聳了下肩:“你們當時不也解釋了,這是他潛意識里的另一個自我,不一定聽他管……凌隊長?這是什么?”
“噓。”莊迭及時按住他的嘴,“事情有點復雜……隊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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