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最熱鬧的街道空空蕩蕩，寒風糾纏著忽明忽暗的燈籠，發出“嗚嗚”，如同野狼低嚎。

        老翁冷笑著，粗礪的笑聲摩擦在空蕩蕩的街道里，滲人非常，他嘲諷道:“你做的孽太多，都數不清了嗎？”

        即使經脈寸斷，老翁依舊用蒼老的手努力扯開衣領，只見鎖骨處有一處烙印，上面赫然一個“反”字。

        陸環堂從未見過這個標記，如果是犯人，肯定會在臉上刺字，怎么會刻在這么不顯眼的地方？

        而且看老翁的表情，怎么有種驕傲的意味呢？

        看到那個烙印，江林致沒了剛剛玩鬧的神情，伸出了手，不顧腌臜，似要觸碰那個烙印。

        陸環堂趕忙拔劍架在那老翁脖頸上，提防著他的一舉一動，生怕他再對江林致做些什么。

        江林致看見了自己手上的血，怔了一下，默默收回手，對陸環堂道:“我有話和他說，麻煩你幫我看著來人。”

        陸環堂從未在江林致眼睛里看見除調笑、探究和無聊以外的感情，可當下，那個烙印就像是一塊巨石，把林致照盡百態的冰面砸了個大大的窟窿，砸出她內里深不見底的萬象。

        江林致眼中溢出悲傷。

        陸環堂多少有些不忍，他覺得再多留一秒，江林致就要哭出來一樣，他退到了五丈開外的街口，背對著他們。

        江林致輕聲道:“我記得你，段四郎，你帶著你兄弟五個，投入我門下。”說著，江林致把另一個干凈的手放在他肩上。

        段老翁瞬間感覺體內氣息充盈，胳膊和腿也能動了，甚至比之前更強健。

        瞬間死而復生，活死人肉白骨。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江林致，良久，才了然道:“他們給了你這個，所以你就放棄了你所堅持的？”

        風小了，“嗚嗚”的聲音也漸漸弱了下去。

        江林致抬眼看了一眼天，止住徘徊的眼淚，立刻起身朝街口走去，頭也不回，語氣淡漠道:“快走吧，走得遠遠的，別回來了。”

        見她一副指使命令他的模樣，老翁只覺心中憤懣難平。

        他本以為她早死了，可某日賣粉時看見了她。沒有一點衰老的容顏，一模一樣的習慣，連耳朵上的豁口都一樣。他猛然醒悟——自己被騙了，同袍也被騙了，她根本沒死，而是舍棄了他們，求了個榮華富貴的身份活了下來。

        老翁暢快地大笑，“我的匕首上抹了白藥，不出五年——”

        突然，陸環堂感受到了些許殺氣，他瞬間轉身拔劍，護住江林致。

        除了那老翁，什么人都沒有。可殺氣絕不是從這老翁身上發出的。

        風一吹，老翁的頭滾落在地，那雙眼睛還是緊緊盯著江林致，只是沒了氣息。

        死狀和頊楊城殺手的死狀別無二致——是陳陳。

        陸環堂不由得心驚，連他都感覺不到存在，來無影去無蹤，陳陳的武功境界，絕對遠超師父。

        風又大了起來，刮滅了燈籠里的燭火。

        陸環堂看不清江林致的表情，她垂著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陸環堂雖然退到了街口，可也留了個心眼，后面的話斷斷續續聽了個大概，雖然不知道來龍去脈，但大概知道是江林致做錯了事，害了那老翁一家。

        陸環堂看著江林致如今的模樣，心中有兩個聲音撕扯著他，一個說她很可憐，快去安慰安慰她；另一個嗤笑她肯定是裝的，殺了人兄弟還不忘把最后一個斬草除根。

        陸環堂更在意那匕首上的白藥，江林致就算克制得很好，也活不過五年。

        但轉念一想，如果江林致主動吸食白藥，按律必須處死。可江盡挹那么寶貝他這個妹妹，肯定會藏住這件事，到時候只要在必要時揭發此事，江盡挹的威信必會大大削弱。

        陸環堂走到江林致身邊，裝作關切道:“匕首上有白藥，我們必須去醫館。”

        江林致沒有抬頭，“你是真關心我，還是怕我出事江盡挹拿你出氣？”

        “都有。”

        江林致把頭抵在陸環堂胸口處，一聲不吭，像極了面壁思過的小孩把頭靠在墻上。

        陸環堂只能僵直地站著，他無意中瞥見江林致頭頂的一根白頭發，便幫忙拔了下來，故意逗她道:“你老了，都有白頭發了。”

        “”

        “你再流血白藥也流不出來。”

        “”

        “你死了我娶誰？”

        江林致終于動了，但她面無表情，裹了裹披風，轉身坐回了剛剛的位置上，在一具冒著溫熱血的尸體旁，捧起那碗冷掉的辣米線，吃了個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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