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唱悠悠，靜靜流淌過歲月。

        窗外的時光隨著花木開了謝，謝了開。

        蘇夜拿著抹布站在夕陽的余暉里打量著自己的洞府，這個當初簡陋潮濕的山洞，現在漂亮得不像是妖精住的地方了。一萬年了，每天都想著怎么把家里拾掇得整潔大氣、精致美觀最終達到與時俱進、永不落潮的目的。好讓哪天心情好了，睡醒了的夫人夸一夸自己持家有道。

        自從最后一道線縫上去半年后，紅媚就像能感到冷一樣，能輕微往被子里縮。蘇夜以為是自己老眼昏花，沒敢信。但還是抱著一絲絲僥幸先給她加被子，幾百年后仗著自己修為高，縱然有點什么突發情況也能應付，就大著膽子把紅媚搬了出來，換到成親時用的房間。

        先前萬分緊張，整夜整夜不敢合眼，就怕有個閃失，后悔莫及。時間長了，發現也沒什么大問題。剛上來的時候蘇夜擔心出什么紕漏，硬扛了幾大塊寒玉放置在房間四周，視情況逐步遞減。足足兩百年才總算擺脫了那些寒冷徹骨的東西。

        現在的紅媚軟乎乎的，還有淡淡的體溫。這么些年，一道道天雷扛過去，一條條尾巴縫上去，蘇夜沒敢想過她會醒過來，能是現在的樣子，他已經很滿意了。

        涂青還在山里的時候隔幾天就會來看一趟紅媚，雖然之后走了很多年，但最近一回涂青來的時候已經成了山神府君，慎重告訴他“不日即醒”。

        好消息來得太突然，蘇夜心都漏跳兩拍。可惜，涂青拍拍屁股走人了，說有要事要辦。蘇夜日也盼夜也盼，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紅媚還是連狐貍毛都不動一下。

        面對如此現狀，蘇夜只得嘆著氣自嘲，“一萬年都扛過來了，如今想到快醒了，竟還是這般坐立難安。難不成這一萬年我也是睡過來的？”惆悵未盡，門外傳來一陣喧嘩。

        大約是從涂青這個閑瘋了的給妖精鬼怪指點迷津開始，谷里的妖精越來越多，避世的、入世的、研佛的、讀書的、修仙的……應有盡有。

        本來界城里就收容了不少妖精，已頗有規模。現在好了，更多了。

        有句話說得好，“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這些外來的妖精竟沒一個是省油的，爭強好勝，惹是生非，鬧得谷里烏煙瘴氣。

        蘇夜睜只眼閉只眼，老神在在等著涂青這山神府君來擺擺規矩。不曾想一等就是幾百年，直到鄰居了萬八千年，搭的話還不足十七八句的老雉雞精披著一身七零八落的錦衣堵在自己門口死活要自己主持公道的時候，他只好出來為涂青收拾爛攤子——

        界城里老的少的、新的舊的妖精統統登記造冊。原住民不動，新來的各路妖精都按習性分給了宅基地，蓋房挖洞搭窩全仗興趣，用石用木但憑審美。又定了東西南北四條街道，允許以物換物，也可銀錢交易，只一點，貨也好物也好銀錢也罷皆要來路正當。最后還頒布了山谷里的諸多規矩，諸如：不許過度獵殺；不許傷人性命；不許恃強凌弱；不許蓄意滋事……

        涂青一看，甚是滿意，高高興興地給東西南北四個街區題了字。縱橫灑脫、蒼勁有力倒也是難得的好字。

        眾妖背地里無不嗤之以鼻——瞧他那點出息！不就字寫得好嘛！他敢寫本書刊印出來分發眾妖嗎？就這么幾個字，還顯擺，不夠他丟人的！只是可惜沒一個敢當他面說的。

        顏歡私下里跟狼妖咬耳朵：生活告訴我們，只敢背地里嚼舌根的，大多成不了氣候。

        因著沒一個敢當面抗議的，蘇夜涂青也就欣然受了這諸多的言論。讓他們說去吧，一旦踏上修真路，漫漫時間有的熬，沒點熱鬧看，沒點嚼頭八卦，也太寂寥了。總不能讓他們在被天雷劈成焦炭前遺憾的許愿：下輩子我一定要做一個八卦的人，好好扒一扒我們的極品山神府君吧。

        當然，涂青能如此善解人意并不是因為他是一個多么寬宏大量的狐貍。只是因為年紀太大，見了很多人跟事，以前那些老朋友在天雷下喪生的，玩人妖戀跟人跑了的……死的死散的散，單剩山里那只老婆半死的白毛狐貍還算扛住了這么多年來的天劫雷劫。可那狐貍是個寡言少語的，他連個說話的都找不到，遂養成了一個東家長西家短、隔壁黃鼠狼半夜翻墻做小三的包打聽不良習性。

        幸好，他只是喜歡聽，不喜歡傳播，如若不然，一只長舌的公狐貍想來就是再英俊瀟灑風流倜儻也會被磨掉許多偶像光環的。

        就這樣，大家混著、八卦著，組成了個規模不大不小的村子。后來慕名而來的妖精越來越多，因著山神爺身邊跟了一頭狼妖，只會叫他“府君”，時間長了，眾妖也都跟著狼妖尊他一聲“府君”也是后話了。

        好在來投奔的妖精也都不是心性兇殘為禍一方的惡妖。多數是懦弱膽小被人追得四門無路，聽說這山谷里住著幾位上萬歲的老妖精來尋求庇護的。到了才發現，山神爺爺跟著一塊玩，不過管事的是個叫蘇夜的老狐貍精，心里就更開心了。

        人在屋檐下，何況這樁樁件件的規矩也都是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加之動物界力量決定地位的生存法則，蘇夜的命令一直被執行得很徹底，涂青也就一只安安穩穩的做他的府君。

        只是這樣一來，蘇夜就更苦逼了。自從紅媚的情況有所好轉后，涂青是個基本不見影的。

        “整年整年在外面瘋跑，也不管管我這只可憐的狐貍。還神仙呢！丫的做個走獸做得只剩獸性了真是失敗。錯！是一點獸性都沒有！”蘇夜有些憤然。

        門外有些喧嘩，吵嚷聲打斷了蘇夜對似水年華的追憶。于是，我們有幸目睹了一只文藝的狐貍瞬間炸毛成一只戰斗的狐貍。

        蘇夜一摔抹布，踹門躥出去，正待破口大罵，突然想起自己好歹一萬多歲的老狐貍了，是只有年紀有身份的狐貍了，不能在這群藤精樹怪飛禽走獸前失了身份。

        即將沖口而出的大罵活生生的咽了下去，一口氣沒回上來，憋得他上氣不接下氣。好容易回上來了，剛要開口，一陣穿堂風嗆得他咳到上氣不接下氣。

        看著破門而出的老大咳得直不起腰，圍觀的妖精一副幸災樂禍。兩只因為強買強賣而打架的狼妖面面相覷，一臉“找死找對地方了”的殘念……到底是怎樣的不長眼才能挑這么一個打架的地方驚動了這個活祖宗啊。

        去年那個欺行霸市的黑熊怪就是因為嗓門大吵著這只老狐貍了，才會被蘇夜一頓狂揍后提著后腿就扔出山谷。那么遠那么高，就這么扔出去就生死由命了……兩只狼妖齊刷刷的打了個冷戰。

        黑熊怪的婆娘心疼他將他扛回來養傷。這死狐貍是個公認的情種，因此放了黑熊怪一馬，說能促成一段佳話。

        可他們兩還都是光棍漢啊，別說老婆，連只相好的母狼都沒找到。黑熊怪皮糙肉厚也沒抗住蘇夜幾個拳頭，他們的小身板能捱得住幾下？

        兩只狼妖登時萬念俱灰。冷汗涔涔，面如土色，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蘇夜看他們一副慫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也懶得多話，走過去，一手拎一個，提著后退正要扔出去，其中一只灰狼妖作揖打拱賠笑道：“府君，我能要求換前腿不？”

        蘇夜冷冷看了他一眼，等灰狼妖回過神來時蘇夜提著的已是他的前腿。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許多年以后，兩只狼妖的嘶嚎：“我們還會回來的！”仍舊是村民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兩只狼妖因著沒有老婆去撿回來，上百里的路只能互相鼓勵支撐著爬回來。沒有辦法，當年進谷時是入了籍落了戶的。

        一旦入籍落戶，但凡受罰，不管被扔出多遠定要在五日內回去，且只能爬回去。否則，后果自負。可惜這個后果到現在也就黑熊怪的傻老婆試了一試，依仗的到底也還是死狐貍那顆情種的心。他們兩沒這砝碼，賭不起。

        是以，兩只狼妖一路爬一路罵這個遭天煞的狐貍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摸爬滾打只想置妖于死地。想起一路艱險凄苦，連個來幫他們的朋友都沒有。又齊嘆世態炎涼、世風日下。漸漸的竟生出了同氣連枝的情意，回到村里沒兩年便雙雙出柜成了這山谷妖村里的頭對斷袖。

        人家也不委屈自己，坦坦蕩蕩的大擺三日流水宴，末了還請蘇夜給證了婚。

        這段被村里那條識文斷字的叫做常柳的蛇精寫成了故事分發給大家廣泛傳閱。

        兩狼妖也收斂了以前的性子，一個打漁一個砍柴，安安靜靜規規矩矩的居家過日子起來。

        “也算是一段嘆為觀止的佳話吧。”聽著狼妖一板一眼的陳述，涂青窩在搖椅里，睡意朦朧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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