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儀之人
沈青棠到的時候,女教里已經有不少人了。大家圍成一團,正聊得熱火朝天。
見她進門,大家都不約而同抬起了頭。沈青棠垂了垂眸,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下。
“小妹妹,你也是來聽孟婆婆講課的?”說話的是個年紀稍長的女孩,正好奇地打量著沈青棠。
沈青棠點了點頭。
“這么小就要嫁人了呀……”那女孩搖了搖頭,有些同情地看著她,“沒關系,這里都是姐姐,有什么不懂的,盡管問。”
說著,那女孩摸了摸沈青棠的頭,笑了一笑。
沈青棠心中一暖,回以一個微笑。
都是年輕女孩,沈青棠很快便和大家聊在了一起。時不時有嬤嬤給她們上些茶點,看女孩們聊得起勁,笑著悄聲離開。
上午講授的內容是三綱五常,孟老婆婆講得認真,沈青棠卻聽得游離太虛。
都是些教條的說辭,無非是教導女子要以夫家為重,相夫教子、勤儉持家等等,聽得沈青棠很是無聊。
她才不要做那些無趣的事呢,沈青棠心想,干脆放棄聽課,盯著孟老婆婆的臉,發起呆來。
只見那孟老婆婆神情嚴肅,一板一眼,講到夫為妻綱的時候,還著重頓了頓。
倒有幾分老學究的味道。
沈青棠托著腦袋,默默心想:
這么講規矩的地方,能找到什么線索呢?
或者應該找個人問問?
也是,總比自己瞎猜要好。
想到這里,沈青棠終于來了精神。她坐直了身體,眼神從在場的人身上一個個掃過。
問孟老婆婆?
不行不行,看孟老婆婆這架勢,可是個很講規矩、守成持重的人。
要是知道自己是來打探消息的,還不直接把自己轟出去?那還打探個什么勁兒?
問身邊這些姐姐?
不行不行,這女教的課每次只上三天,按這時間算,秦玉來的時候,她們都還沒進來呢。
那問誰好呢……
沈青棠掃了一圈,突然眼前一亮,目光落在角落里,正在準備茶點的嬤嬤身上。
她有了主意。
上午的講授很快告一段落。下一堂課是女紅,因為要動手繡帕子,孟老婆婆讓大家稍作休息,養養精神再開始。
女孩子們又嘰嘰喳喳討論起來。嬤嬤也照例端了一盤茶點,來給姑娘們加餐。
機會來了。
沈青棠湊到嬤嬤身邊,拿起一塊茶點嘗了一口,隨即甜甜地笑道,“嬤嬤做的茶點果然好吃!姐姐真沒騙我!”
聽沈青棠這話,那嬤嬤也笑了起來,“哦?你姐姐也來過這里?”
沈青棠點了點頭,“姐姐總說,這里的嬤嬤對她可好了,做的茶點也好吃呢!”
那嬤嬤聽了這話,好奇起來,笑著問道:“哦?你姐姐是哪位?”
沈青棠見魚上了鉤,笑意更深,“是秦玉姐姐!”隨即她又低了低頭,“可惜姐姐出閣后,就再沒見過她了……”
那嬤嬤原本滿臉笑意,一聽“秦玉”二字,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嬤嬤看了一眼沈青棠,眼神頗有些復雜。直到聽到沈青棠的后半句話,臉色才稍稍放緩了些。
“是秦玉啊……我記得,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嬤嬤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笑容道。
沈青棠把她的臉色變化全看在眼底,心下已經開始懷疑。她轉了轉眼珠,決心再試探試探。
“是呀,我可喜歡秦玉姐姐了。可惜,姐姐已經嫁人了……”
那嬤嬤看著沈青棠失落的眼神,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安慰道,“別難過了,成親是件喜事,你秦玉姐姐……也一定希望你跟心儀的人在一起。”
沈青棠點了點頭,心里卻隱隱覺得哪里不對。
電光火石間,她突然想起第一天來時,孟老婆婆的幾句話:
“可見過你的夫君?”
“可有心儀之人?”
“可要想清楚再嫁。”
一個教人三從四德的地方,偏偏又教人勇敢追求心儀之人。
這不自相矛盾么?
聯想起那嬤嬤的神情,沈青棠斷定:其中必有蹊蹺。
她假裝什么都沒發現,面色如常地和其他人聊了幾句,心里卻著急下課,想趕緊把這發現告訴那公子。
沈青棠本就不擅長女紅,心里又藏了事,下半節課也上得磕磕絆絆。
以至于上到最后,孟老婆婆看著沈青棠的繡品,竟一時無言。
明明教的是梅花,沈青棠卻繡成了個饅頭,還是沒發酵好的那種。
沈青棠看著孟老婆婆一言難盡的表情,訕訕地笑了笑,將自己的作品往身后藏了藏。
“……多加練習,會有進步的。”孟老婆婆緩緩說道。
沈青棠點了點頭,隨后便向孟老婆婆告了別。女教的課只上半天,她一溜煙便出了門。
衛城等在門外,見沈青棠出來,便上前接迎。
直走到拐角處,沈青棠才著急地問道,“寧公子呢?”
“公子還在府中。”
“走,去找他!”
衛城有些意外,看了沈青棠一眼,點了點頭。
景王府,寧知正在書房里翻閱案卷。衛城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身后還跟著一臉著急的沈青棠。
寧知瞥了衛城一眼,目光隨即落在沈青棠身上。
他正想開口,卻不料沈青棠沖了過來,一把按在書桌上,張口便說:“寧公子,心儀之人!”
寧知一愣,狐疑地看向衛城。
衛城呆在原地,眼神滿是震驚。
見寧知默不作聲,沈青棠著急起來,“心儀之人吶!公子難道沒發現什么么!”
寧知看向沈青棠,見她睫毛微顫,眼神發亮,遲疑地開口,“你……”
沈青棠按捺不住,“公子,你再想想!心儀之人!”
寧知看著沈青棠急得漲紅的臉,咳了一咳,隨即緩緩開口道:“此事需從長計議……”
“不能從長計議呀!”沈青棠急了,“萬一再有人受害怎么辦!”
此話一出,寧知一頓,皺了皺眉,緩緩說道,“受害?”
“對呀!”沈青棠用力點頭,“那老婆婆肯定有問題!”
“……”
寧知沉默了。
沈青棠卻并未發覺,自顧自說道:“公子不覺得奇怪么?那女教的人,總強調要和心儀之人在一起,分明是不對勁。”
“是么。”寧知語氣涼涼。
“是啊!”沈青棠用力點頭,“這可是女教,這里的女子,幾個對自己的終身大事,有話語權?大多都和秦玉一樣,連面都沒見就托了終身,又談什么心儀之人?”
寧知瞥了她一眼。
“你說……”沈青棠若有所思,“那秦玉,會不會早就心有所屬?”
“那又如何?”寧知表情淡淡,不冷不熱地應了一句。
沈青棠這才后知后覺,察覺到寧知的臉色不快。
她打量了寧知一眼,見寧知神色懶懶,自顧自翻閱著案卷,一副并不很想搭理她的模樣。
沈青棠愣了一愣,緊張地回憶起自己剛才的舉動來:
難道是自己進門的時候,沖得太快,失了禮節?
沈青棠偷偷瞟了瞟。
這寧公子衣著華麗,估計非富即貴。這種人家,的確最重禮節。
應該是了。
沈青棠有些懊惱。這寧公子小氣得很,萬一跑去告狀,說自己目無法紀、頂風作案、非法行醫怎么辦?
沈青棠發愁地想了想,最后認命一般,默默站到了墻角。
寧知看著她的舉動,抬了抬眼皮,“你干什么?”
“面壁思過。聽說寧公子有這個癖好。”
“哦?”寧知掃了一眼衛城,衛城趕緊擺手。
后半句可不是我說的!
“說吧,犯什么事了?”寧知抱臂,好整以暇地看著沈青棠。
“進門太快,失了禮數。”
“就因為這個?”
“不然呢。”
“……我沒那么小氣。”
沈青棠眼睛一亮,噔噔噔跑到寧知身邊,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真的?”
“真的。”
“我就知道,寧公子氣宇軒昂,氣度非凡,大人有大……”沈青棠正說著,一回頭,卻看見寧知從地上撿起了一樣東西。
“這是什么?”
沈青棠隨著寧知的目光看過去,立時愣在原地。
這不是自己繡的那塊帕子么!
她心下一急,伸手就要去搶,寧知卻把帕子往上一抬,“你繡的?”
“不然呢!”
“繡了個鎮鬼符,給自己壯膽?”寧知笑了一下,“倒是很有神韻。”
“你!!”沈青棠一跺腳,作勢就要跳起來。
“可惜,秦家沒有尸體,這符是用不上了。”
“你才繡了個符!”沈青棠臉漲得通紅,下一秒卻反應過來,“秦家?”
寧知挑了挑眉,“不是你說,那秦玉心有所屬?”
“你信我?”沈青棠驚喜起來,“還愿意去秦家探探?”
“看樣子,不能信?”
“能信能信!”沈青棠眼睛發亮,嘴角咧開一個大大的弧度,“走!”
寧知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這么急?”
“萬一你變卦……不是,萬一寧公子事務繁忙,耽擱下去,又有姑娘受害怎么辦!”
“說得也不無幾分道理。”
“對嘛!走!”
沈青棠心下興奮,說著就向門外沖去。
寧知揚了揚嘴角,將帕子收進衣袖,也跟了出去。
留下衛城落在最后,看著這一前一后的兩人,總覺得哪里不對。
人生第一次,他懷疑起來:自己是不是有點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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