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
“不好意思,麻煩停一下車——”
“拜托,請您停一下車——!”
雨夜,淅淅瀝瀝的雨水敲打在車身上,漆黑的勞斯萊斯幻影緩慢駛入大路,被倏然出現的女人攔住了去路。
急停的剎車聲。
慣性力讓車內幾人本能朝前一傾。
女人已在君域大樓外等了許久,身上白裙被雨水浸濕,南城的梅雨季已持續了半月,一直是這樣淫雨霏霏的天氣。
昏黃路燈從窗外瀉入。
女人趴俯在車窗前,兩手抵住玻璃,因為用力急切的關系,指尖和掌心泛出青白色。雨水打濕的玻璃很滑,沒有任何著力點,她卻死死摳著,生怕里面的人驅車離開。
車內一共四人。
前座的司機、保鏢,后座的李盛澤及陸燼。
李盛澤原在向陸燼匯報等下和金龍集團負責人會面的事宜,正交談入神,原本平穩行駛的車輛突然剎車,橡膠輪胎劃過地面的聲音清晰刺耳,他們被慣性帶得朝前一個趔趄,差點沒把手里的文件拍在陸燼頭上。
李盛澤抱緊懷中文件,心道涼了。
陸燼抬眸時,隱約瞧見窗外趴著一道人影,因是雨季,夜晚氣溫低下,車內又開了暖氣,冷熱交雜,玻璃浮起一層白霧,就著昏黃路燈,看不太真切。
雨水細細密密地澆在車窗上,分裂開無數細小的痕跡,只知道是個女人,神情急切,從前座摸索到后座,兩手用力拍打車門:
“拜托,麻煩讓我見一下陸總——”
“請您不要拆除慈心兒童福利院——!”
李盛澤神情意外:“是個漂亮女孩子呢。”
漂亮?
陸燼看不出來。
畢竟有一層玻璃阻隔,上面凝著厚重白霧,光影籠罩,水痕扭曲,至多分辨是個年輕女人,長發披散,一身白裙。
倒像恐怖電影里半夜攔車的女鬼。
他們這一車人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鬼神之說根本不帶怕的,司機更怕的是后座上的男人。司機跟隨陸燼多年,還在港城便跟在他底下做事,清楚陸燼的脾氣,哆哆嗦嗦問:“陸爺,我下車把她處理掉?”
敢攔陸燼的車,怕是活得不耐煩了。
李盛澤沒打算插手這事,他們還趕著去和金龍集團碰面。
陸燼卻對女人口中的地方頗有印象,他眉眼漆黑,望著車窗方向,冷淡開口:“降下車窗。”
車窗落下半截,車內的人十分謹慎,并未給她見到全貌的機會。車外雨汽寒冷,車內卻溫暖,溫度交雜,慕嫣聞到淡淡檀木糅雜木蘭的香味。
不過五指寬的窗隙,女人纖白手指牢牢攀住車窗,猶如攥緊救命稻草般迫切。陸燼微瞇起眼,她的方向背逆光,看不清面容,但確實是個年輕的女人,一雙鳳眼烏潤分明,膚色蒼白,長發濕漉漉地黏在額角臉側,濃密如藻絲。
路燈自她身后瀉下,照亮雨絲如銀色蝴蝶般飛舞,女人顯然已在雨中等了他許久,凍得打顫,話都說不清。
從窗外扔進來一本濡濕的手冊。
不偏不倚,恰好落在陸燼的腳邊。
細雨斜飛,飄濕了窗沿。
慕嫣看見,靠內側坐的男人,輕皺了下眉。
光線昏暗,慕嫣無法辨認對方相貌,只隱約見一個高大峻拔的輪廓,哪怕屈身坐在后座,肩寬腿長,身材俊朗,氣質如凜冽山峰,難以讓人忽視。
他沒有彎腰去撿的動作。
慕嫣心里揣測他的身份,下意識喊:“陸總,不是非要鏟平福利院,才能構建新的商業樓盤——”
“關窗。”男人冷冷開口。像三月雨夾霜,不留半分余地。
車窗合上,喧囂隔絕在外,細雨連綿,女人仍在用力拍打車窗。
李盛澤彎腰拾起地上的東西,是一本薄薄的宣傳手冊,上頭印著“慈心兒童福利院”幾個大字。被女人長時間攥在手中,封面潮皺,浸濕了雨水,有幾處色彩暈開,像一團團彩色的云。
“最近水蔭路那一帶要建新的樓盤,這間福利院也在規劃的范圍內,前陣子負責人已經和房主簽好了協議,月底拆遷。但這間福利院創辦于九十年代初,至今已有幾十年的歷史,福利院的人不同意,一直在和我們僵持。”李盛澤把宣傳手冊給陸燼遞過去,解釋說,“上周施工隊的人過去,被院長帶頭阻攔。那院長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聽說氣得當場暈了過去,還是救護車給拉走的。”
陸燼翻開一頁。
手冊被雨水泡得濕透,紙頁軟爛,稍用力便撕出一道破口。經費有限的關系,福利院請不起很好的印刷廠,估計是自己印制的,材質廉價,顏料遇水暈色。
因為是兒童福利院的宣傳手冊,服務對象大多是政府官員或是社會上的愛心人士,寥寥不過幾頁紙,簡單介紹了福利院的成立時間及現狀,彩色的內頁,設計費了些心思,以兒童視角作為展現,無論是花哨的排版或是氣球滑梯一類的圖案裝飾,無一不展現“童心”主題。
【文本策劃:慕嫣】
陸燼目光落在右下角的名字。
李盛澤察覺他的神色,繼而補充說:“對了,這間福利院的院長叫慕明慈,那里收留的孩子都姓慕。”
陸燼面無波瀾地合上手冊,“我聽過這間福利院。”
轎車駛離,慕嫣一邊拍打車門一邊踉蹌追了幾步,勞斯萊斯的性能極好,從零到時速上百公里的起步不過幾秒時間,她佇在雨里,望著轎車消失在道路盡頭。
寒意滲透衣物,慕嫣雙臂環抱住自己的身體,緩緩佝僂下去。
-
侍應引陸燼入包房時,龍鴻升已在里面等了許久。君域和金龍兩家集團相約今天會面商談越南基建的項目,雖說金龍集團才是越南本土的東道主,但攢局的是陸燼,且這些年君域在國內聲名鵲起、影響力廣泛,不少企業都要看陸燼點頭做事,若不是攀上吳德這層關系,越南僑商眾多,斷然不會輪到他龍鴻升。
龍鴻升從沙發禮貌起身,與陸燼握手寒暄。他年紀比陸燼長上不少,面前男人至多三十出頭,身材高拔硬朗,一襲西裝矜貴服帖,面容冷峻。
自打君域集團成立以來,陸燼鮮少在人前露面,媒體采訪一律交由助理應付,行事作風十分低調。
又有傳聞君域集團前身其實就是港城青龍會,有強大的港資作為靠山,才會崛起迅速。
百聞不如一見,龍鴻升流露些許意外神色,與男人簡單握手后,笑容可掬道:“陸總真是青年才俊啊。”
眾人皆知君域集團陸總手段狠戾、殺伐果決,集團成立不過三年時間,便在業內站穩腳跟,令不少新老企業對其馬首是瞻。
可他們往往忽略了,背后呼風喚雨的掌權者、不過是個年僅三十出頭的男人,相貌俊朗、氣質出眾,讓娛樂圈中不少男藝人都相形見慚。
陸燼在沙發坐下,旁側李盛澤遞過去雪茄,又替他點火。煙霧縈繞男人俊朗的面龐,五官輪廓刀削分明,眉弓深邃,鼻峰挺立。
也有傳聞說,陸燼少時在越南長大,越南北部混了不少歐洲人的血統,因而從面相特點看,并非是典型的東南亞人長相。
龍鴻升摸不準陸燼喜好,于是想從風土人情套近乎,“陸總不知是越南哪里人?”
“近年國內經濟發展迅速,制造業成本增加,現有國內的工廠已無法滿足企業的需求,在越南那邊建廠是大趨勢。”陸燼并未正面回答龍鴻升的問題。他指間夾煙,抬眸睇對方一眼,黑眸銳利而涼薄,目光如刀,平白叫人起一身寒意。
龍鴻升脊背下意識繃緊了。
陸燼指尖撣了撣煙身,煙灰抖落進煙灰缸里,“傻子都知道越南那邊的勞動力有多廉價,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少之又少,年輕人找不到活干,迫切需要工作的機會。”
他是個商人,在商言商,既不喜歡浪費時間和人套近乎,也不喜歡打同鄉的感情牌。
更何況,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算是哪里人。
“我們籌備基建項目,是為未來兩邊的貿易發展做準備。”陸燼說。
“是,您說得對。”龍鴻升緊張得掌心出了一層薄汗,兩手相握,不停揉搓著。他雖是越南華僑,但自小在越南長大,極少回國,對國內的經濟情況了解甚少,這次與君域集團尋求合作,無非是想打開國內市場,以求更多的商業機會。
陸燼緩慢汲一啖煙,又無聲吁出。男人身材硬括俊挺,倚靠在柔軟沙發中,姿態隨閑,卻不失那份凜肅氣質。
龍鴻升咽下口唾沫,呼吸被牽緊,隨陸燼吐納的氣息忽重忽輕。
陸燼笑了下,“那龍總,合作就這么定下了?”
“好,行行,沒問題。”龍鴻升連忙起身,握住陸燼遞來的手。
論年歲,龍鴻升比陸燼虛長十來歲,可在他面前,龍鴻升必須點頭躬身。
離開包房,陸燼走在前面,面色談不上愉不愉悅。李盛澤跟在他身后,詢問:“陸總,您覺得金龍集團怎么樣?”
“不怎么樣。”陸燼冷聲說。顯然的不悅。
李盛澤輕咳一聲,早知道這樣的結果,耐著性子解釋:“負責人是蠢了點,可人家錢多,越南基建不是小項目,投資上百億,光靠君域承擔,風險太大。”
陸燼自然明白。
那龍鴻升雖諂媚遲鈍,可做生意么,都心知肚明彼此是個人精,愿意屈身求全,對合作方來說并非不是件好事。最起碼說明,對方有合作的誠意。
最怕那種,會在背地里捅刀子的。
男人肩寬腿長,走路似風,李盛澤大步跟在他身后,又提起吳德:“要說這個龍鴻升,還是吳德牽的線,否則我們也不會接觸到金龍集團。”
經過其中一間包房外,房門半掩,酒席上圍了一圈人,從門隙望進去,坐主席位上的是名四十來歲的男人,西裝革履,體態肥壯,頭上那幾根搖搖欲墜的毛訴說著歲月的滄桑與油膩。
身邊圍坐的,全是些十八二十歲、青春少艾的小姑娘。
陸燼停下腳步。
他擁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見過的人絕不會遺忘長相,哪怕是一雙眼睛、一道背影,說話的談吐氣質,在下次遇見的時候,仍會一眼認出。
剛才在雨幕中,沖上來攔車,落半截的車窗后,那雙烏黑明潤的鳳眼,以及藻絲般濃密的長發。
那女子此刻正落在油膩的中年男人手中,神情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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