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一排的書架上擺滿了一本又一本的命簿，書架在不斷的向后延伸，仿佛沒有盡頭，極目之處只看見散不去的濃霧。一方小小的桌案在殿內(nèi)擺放著，在高大的書架旁顯得特別渺小。蘭殊一人在桌案上翻閱著命簿，他一邊仔細地審看，一邊提著筆在寫著什么。

        凡人一生數(shù)十載，最后不過就是命簿上的寥寥幾筆。

        “星君，有事稟報。”殿門外傳來一位仙使的聲音。

        “進。”蘭殊回道。他沒有抬頭，依舊提著筆在寫著命簿。

        仙使走了進來，恭敬地朝蘭殊行禮后，說道：“星君，荷仙君求見，見嗎？”

        蘭殊提筆的手停住了，他把筆放了下來，沉默了半響說：“不了。還是讓他有事找帝君稟告即可，不必找我。”

        “是。”仙使回道，他看了蘭殊一眼像是想說些什么，但終是沒有開口，他行了禮便退下了。

        蘭殊合上了手里的命簿，放到一邊。他就這么沉默著，坐著發(fā)了好久的呆。他嘆了一口氣，視線看向桌案角落擺著的一本薄薄的命簿上，命簿封面上寫著三個字‘荷寅生’。

        他伸手拿起了這本命簿，隨手翻閱著。到了最后一頁，只余一句話。

        ‘他身隕前的最后一刻，手里還是緊緊地拽著那封信，信上只有三個字——君安否。落款：蘭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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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霧繞著仙人的衣擺，風拂過他的衣袖，蘭殊拿著卷宗匆忙地趕著路。偶有路過的仙娥朝他行禮，他也只是點頭示意，腳步?jīng)]有停下半分。

        但此時他停了下來，他看著‘儀元殿’三個字愣住了。怎么來這了，他想。突然他聽見緊閉大門要被開啟的聲音，他趕緊隱了身形躲了起來。

        “咔”大門被推開，荷寅生和幾位仙使走了出來。

        他就站在荷寅生的大殿門口，他站在他的眼前悄悄地看著他，他今天應該是要去視察天庭真君的修煉吧，他想。

        他看著荷寅生和身邊的仙使交談，看著荷寅生越走越遠的身影，他喃喃地說：“對不起。”

        蘭殊確定了荷寅生走遠后，才現(xiàn)出了身形，他懷著滿腹心事又繼續(xù)走著。

        終于到了同心殿，他敲門卻無人應答。蘭殊有些疑惑，“季心神君竟然出門了？”他又敲了敲門，喊了一句，“神君，蘭殊求見。”可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他看著手中的卷宗，心里有些著急，想了想便推門走了進去。

        大門打開時沒有發(fā)出一絲的聲響，眼前庭院也是十分安靜，沒有一絲風，沒有一點聲音。蘭殊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小心翼翼地踏入庭院，謹慎地觀察著四周。他已經(jīng)有些后悔了，總感覺季心神君在這里弄了什么禁制，但已經(jīng)走進來了，還是趕緊放下卷宗就跑吧。

        他快步地走著，突然他看見了一支蘭花，彎彎的枝條帶著花朵垂落在他的眼前，花上正停留著一只展翅的蝴蝶，蝴蝶一動不動的，只是靜默地貼著花蕊。蘭殊鬼使神差般地朝蝴蝶伸出了手，就在他的手指將要觸碰到蝴蝶的時候，花朵亮起了刺眼的白光，一把將他拉了進去。

        蘭殊感到有些迷糊，他覺得自己的記憶被抽走了，不知從何處來，不知要往何處去。他看見一片白霧，他迷茫地踏入霧中，看到霧氣在漸漸消散，一片桃林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他朝林中望去，看見桃花林的中央站著一位頭戴白玉發(fā)冠，穿著一身慘綠羅衣的男子。男子正站在一棵桃花樹下，他伸手在撫摸著樹干上淺淡的印痕。

        蘭殊心中一陣悸動，他覺得自己是認得他的，“寅生。”他朝他喊道。

        荷寅生聽到他的聲音，向他望了過來，他對著蘭殊微微一笑。蘭殊看著他的笑容有些呆住了，他一步一步地朝著荷寅生走去。

        行走時樹上的桃花在慢慢落下，它掉落在了蘭殊的身上，他沒有理會，只是任由它飄落。于是他也沒有注意到自己服飾在變化著，容貌也不一樣了。

        恍惚間她走到了他的身邊，荷寅生看著她，抬手摘下了一支桃花，他低下頭溫柔地給她簪在了發(fā)髻上。

        他看著她，眼底是滿滿的深情，“阿蕊。”他說。

        “星君，蘭殊星君。”一聲急促的喊聲傳入蘭殊的耳中，他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眼前的一切也開始變得模糊。

        又是一陣白光，蘭殊猛地把眼睛閉了起來，再睜開時看到自己還是在同心殿的前院中，而季心神君就站著自己的眼前。

        “這是我在同心殿布下的幻境，我和小昱不在的時候，外人進來會被困住的。”季心看著蘭殊已經(jīng)清醒過來，對他說道：“星君你沒事吧。”

        “我沒事。”蘭殊的腦子還有些發(fā)蒙，剛才的畫面不停地在他腦海里回旋著，他的心亂糟糟的。他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把手上的卷宗遞給了季心，對他說：“神君，這是接下來需要布夢的卷宗。”他的聲音還有些微微發(fā)抖。

        “嗯。”季心接過了蘭殊手上的卷宗，他看著他的臉色有些發(fā)白，便對他說道：“幻境都是假的，只是幻術(shù)。”

        “嗯，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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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鈴看著蘭殊一人坐在桌案前寫著命簿，光透過窗戶在他身旁灑下光影，光影中漂浮著細碎的塵埃，他獨自一人與塵埃在做著伴。

        她看著他這個樣子感到有些心疼，今日天君又跟牧鈴提起蘭殊獨立建府的事情，現(xiàn)在上古神祗幾乎都有自己的宮殿，只有蘭殊沒有。天君說他已經(jīng)可以獨當一面了，不需要一直掛在太微宮，只有一個星君的稱號。

        可牧鈴知道，從來不是他不可以，是他自己不愿意。

        “小殊。”牧鈴踏入了殿內(nèi)，“又在寫什么故事呢。”

        蘭殊放下了手中的筆，他看著走到眼前的牧鈴笑著回道：“姐姐，今天是寫凡間的姻緣故事。”

        牧鈴坐了下來，她抬眼看了看命簿，她有些猶豫，但還是開口說道：“今天阿臣又跟我說起你獨立建府的事情了，你怎么想？”

        “姐姐，我不想離開太微宮，我又不在乎什么名號，我覺得我當這個星君就很好了呀。”蘭殊還是滿臉的笑容，他像往常一樣朝著牧鈴撒嬌。

        “你可是上古神祗，但現(xiàn)在連凡胎修仙的杜康都跟你平級了。以前你說自己太年輕經(jīng)驗不夠，現(xiàn)在太微宮很多事情你也可以獨立處理了。我想也許”

        “姐姐。”蘭殊打斷了牧鈴的話，“我不想。”他收斂起了笑容看著牧鈴。

        “小殊。”

        “姐姐，我仙體不全，丟失影子，觸犯天規(guī)，我沒有獨立開府的資格。”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淡，仿佛只是在說自己昨日多吃了幾口飯。

        “小殊，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不是你的錯，你不要一直責怪自己。當初是大家一起決定的，誰也沒想到小蕊會變成他的情劫，小蕊她”

        “姐姐，你別說了。影子是我的，命簿是我寫的，劫難是我給的，他所愛的也是被我毀掉的。”蘭殊急促地說完這段話，他的眉眼又掛滿了憂愁，他喃喃道：“是我的錯，而且是永遠無法改正的錯。”

        牧鈴看著眼前的小殊，她嘆了口氣，有些事只能等他自己慢慢想通了。她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也許影子回不來是對的吧，至少現(xiàn)在你只是覺得虧欠而已。

        “星君，有事稟報。”外面?zhèn)鱽砹艘晃幌墒沟穆曇簟?

        “進。”蘭殊應道。

        “拜見帝君、星君。”仙使走進殿內(nèi)恭敬地朝他們行禮后說道：“星君，荷仙君求見。”

        牧鈴看著蘭殊表情沒有任何波動，他只是淡淡說：“不見。”

        仙使退下后，牧鈴對著蘭殊說：“你總不能永遠躲著他。”

        蘭殊沉默著沒有答話，許久后他說道：“他看著我的時候，我總有種我才是影子的感覺。他在透過我，看向遙遠的過去。”

        “小殊。”

        “嗯。”

        “你說這話，好像怨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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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說我是天命之人，是天道選中的第一位凡人。他們說我的靈魂最為純凈，我一升仙就直接被封為了仙君。他們夸贊我的仙根，說我有著凡胎中最好的修仙體質(zhì)。

        我聽著他們的夸贊，心中卻十分的茫然。我站在紫微宮殿內(nèi)看著四周，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我不記得自己的過去，我知道自己是誰，卻忘記了所有的過往。我抬頭看向臺上的眾神，然后我看見了他。

        那是唯一的熟悉感。

        ‘我們是不是見過。’

        荷寅生終于升仙了，蘭殊站在自己的座位前，看著荷寅生走進大殿。他看著他的臉熟悉又陌生，蘭蕊記憶一直在他心里回旋著，揪著他的心在不停墜落。他升仙了，阿蕊你也會很高興的吧，蘭殊想。

        荷寅生抬頭對上了蘭殊的視線，他看到了蘭殊眼中一閃而過的愧疚與愁緒，他看到了荷寅生澄澈純凈的雙瞳。

        荷寅生的心在顫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何。他看見他，但又仿佛看見的不是他，他透過他，看到悠長的歲月，看到平靜海面下暗藏的波濤洶涌。

        我好像是不認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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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栩栩如生的金龍回旋盤繞著大殿里的紅柱，年輕的王站在金漆雕龍的寶座前，他俯瞰看著臺下跪倒的眾臣。

        此時太監(jiān)來報，蘭宮主從邊塞趕回來了。

        “宣。”他說著腳步已往臺下走去。

        他看著風塵仆仆趕來的蘭蕊，他們面對著面，這時候他是應該說些什么的。

        年輕的王看著她欲言又止，最終他只是抬起手，拍了拍她肩上的塵土，“辛苦了。”他說。

        她看著他，看著她的王。她想說，你穿這帝袍真好看。但最后她只是低下頭，她往后退了半步，跪了下來，她朝他恭敬地行禮，說：“恭賀陛下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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