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憶里對父親的記憶很少。

        他是一個海員，很少有時間回家，我和母親有時候會去港口看他，在船上短暫地停留一夜，這是我們一家三口難得團聚的時刻。

        印象里他對我總是溫柔又嚴厲——這樣說也許很矛盾，但是事實如此，他在我面前總是板著臉，一副話不多的樣子，但是他卻能比母親更快捕捉到我的情緒，咲子總說我更像我的父親。

        關(guān)于他的回憶在十二歲那年戛然而止，他去世的那天夜里我在親人的安慰下小聲啜泣，朦朧中我看見他被疾病折磨的骨瘦嶙峋的手腕，那里有一塊傷口，那是為了取掉腱鞘瘤留下的。

        而現(xiàn)在，我摸著自己手腕間鼓起的小包，我不可避免的和他相似。也許不止是外表，甚至連性格——過分敏感又多情都幾乎一樣，我討厭他，也討厭自己。

        我到達體育館的時間還早，旁邊已經(jīng)有狂熱的球迷在排隊等待，光來給我的票可以走特殊通道，我就晃悠著去旁邊的便利店買了飲料和薯片，結(jié)賬時身邊擦肩而過兩個學生，她們的裙子撩起好看的弧度，嘴里討論的正是一會兒的比賽。

        我已經(jīng)過了熱血沸騰的年紀。

        當初鷗臺在東京打比賽，學校在周末還組織同學一同前往加油助威，我記得那個時間剛好有場考試。本來我想縮縮腦袋當做沒有這件事，后腳就發(fā)現(xiàn)咲子給我和她一起報了名，還興致勃勃地跟我說比賽一定很激烈。

        激不激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次考試估計有點懸。我嘆了一口氣收拾書包，大家都趕著去部活，一會兒教室里就只剩我和咲子了，我們倆最后在階梯口各奔東西，我提醒她別忘了國文背誦。

        那次的比賽很精彩，我無數(shù)次在看臺上為星海光來捏了一把冷汗，我怕鷗臺輸也怕他輸，當對面橘色頭發(fā)的男孩摔倒的時候，我卑鄙地感嘆一切都塵埃落定，可一邊又為那個男孩可惜。

        我不確定這是不是體育競技的魅力，我一邊想一邊檢票進入，座位在前面，是他抬頭就可以看到我的位置。

        比賽前最后幾分鐘他給我發(fā)消息，問我來了沒有，我沒回他。最后他和隊伍匆匆忙忙從選手通道里走出來，第一時間就抬頭看向這邊，我朝他揮了揮手，用力做了一個“加油”的口型。

        比賽贏得很順利，星海光來已經(jīng)逐漸成長為一個優(yōu)秀的球員，他的天賦無可置疑，同時又肯付出比旁人更多幾倍的努力。

        我看完球隨著人流往外走，外面天色漸晚，一個人回去多少有些害怕，我只想著趁天還沒全黑趕緊回酒店。轉(zhuǎn)頭就看見熟悉的車停在路邊，剛剛在球場上大放異彩的男人坐在駕駛座低頭刷手機，看到我之后叫我上車。

        我坐上去，一邊說話一邊扣上安全帶：“你們不用復(fù)盤嗎，就來找我啦？”

        “這不是贏了嘛�！彼�說。

        我摸了摸他搭在操作桿上的手，那里貼了一個創(chuàng)口貼，那是他前幾次比賽里接球時不小心撞翻了指甲，這種傷不大不小卻最痛，我都沒敢看他那場比賽，只記得他來找我的時候已經(jīng)又是神采奕奕的樣子。

        “疼嗎？”我問他，我不太會哄人，“等會兒買個泡芙吃嗎？”

        他有點無語地看我，大約是知道我又把他當小孩子哄，不過他也沒發(fā)作，反而順著往下說：“好啊，我想吃中心大道的那家。”

        我倆上次一起去那家店買甜品，他還被在店里的小姑娘認了出來，小女孩梳著兩個羊角辮，抬起頭來講話的樣子表情認真，她的媽媽在旁邊看上去很不好意思，光來卻搖了搖頭表示沒關(guān)系，轉(zhuǎn)頭就把小姑娘抱了起來，還給她簽了名。

        他大概是很喜歡小孩的。

        我不禁開始幻想如果有一個我們的孩子會是什么樣的，大約會遺傳他的性格嗎，外貌又會跟誰比較相似呢……

        “在想什么？”

        “在想小孩……”我無意識地回答，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欲蓋彌彰地想要說點什么彌補自己的走神，最終支支吾吾沒說出來。

        我們忽然安靜了。

        車里播放著悠揚的歌謠，我們卻默契地不再說話，我想是因為我們都在逃避邁向婚姻的最重要的幾步，而這幾步需要我們走出舒適圈，冒著可能會失去現(xiàn)有一切的風險達到最后的目的。

        成年人學會衡量利弊。我們已經(jīng)失去了年少時候斬釘截鐵說愛恨的能力，行動和內(nèi)心似乎總在搖擺，控制嘴和心的似乎是兩套思維。

        也許有一天我們都會不滿足于簡單的肌膚相觸，總會有一個人先踏出那一步，我確定會不會是我，當然也不確定會不會是他。就像我不確定這樣更進一步的關(guān)系會是因為愛還是形勢所迫。

        我們買了快餐在車上吃，這是難得的放肆時刻。我把漢堡塞進了他手里，又在薯條的包裝盒上擠了一包番茄醬；我怕泡芙被擠扁了，包裝精致的盒子被安置在車后座。

        “等你回去了我們吃烤魚吧？”

        我們的車停在海邊的堤岸上，下面有人正在燒烤，孩子跑過去的時候發(fā)出肆意的笑聲，他關(guān)掉了音響，于是海浪席卷而來，淹沒了小小的空間。

        “好。”他眨了眨眼，換了一個話題，“我能買個新游戲機嗎？”

        他把手機伸過來給我看，對我來說兩只手才能拿穩(wěn)的漢堡他單手就捏的牢牢的，我只好看了一眼屏幕，是新發(fā)行的游戲機，人氣很高。

        “好呀�！蔽耶斎粵]有異議，畢竟運動員的賺錢能力和我這種公司職員當然不能一概而論，他也很少要買一些價格昂貴的東西，“要買哪個配置的？我?guī)湍憔W(wǎng)購了送回家里吧？”

        工資卡是填婚姻屆的時候給我的，連帶的還有公寓鑰匙和車鑰匙，我開始并不知道這里面有多少錢，直到某天我去取自己的工資的時候隨手一刷才看到里面驚人的余額。

        我給他打電話希望他把卡拿回去，電話那頭的人倒是半點沒有身懷巨款的自覺，他只是跟我說有喜歡的東西可以直接買，但是他自己需要什么時候卻常常給我發(fā)消息報備。

        他真的是很會給予別人安全感的一個人。

        特別是對我這種敏感到糟糕的人來說。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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