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肆.守護
思緒回籠,文肆揉揉眉心,腦袋脹痛。
那一晚,他到底破了例,大醉一場,讓她在寒風中枯坐著等了他一夜。
然后呢?
他好像抱著最后一絲念想,奢望這是搞錯了,酒醒后跑去質問她,再然后,念想破滅,為了讓她死心,好像說了很多傷害她的話……
這些記憶,他從來不敢回想,全部鎖進了腦海最深處。
但他清楚記得,她剛才所言。
【我不記得那天他都說了些什么,但他的確是因此……不要我了。】
文肆后腦輕輕磕了一下背后抵著的樹身,嗓音低啞,“紅枝,我沒有不要你,七十二場春秋,兩萬六千三百四十二天,我日夜皆在。”
他料錯了她的性子,更低估了她對他的感情。
紅枝很嬌氣,平常磕著碰著都要嚷嚷半天,劃破了點皮也能擠出兩滴眼淚讓他哄哄她。
他本以為她受了這么大的委屈會回到大海,可她沒有,反而孤身游蕩人間。
在禁咒生效,身體日漸衰老的情況下,領養一個凡人小孩,孤勇的等著他去見她。
可其實,他每一天都在她身邊,只是她失了法力,看不見他而已。
紅枝雖然看不見他,但那個凡人小孩卻能看見他,他至今仍記得那個孩子同他說的第一句話。
彼時正是午時,他剛看著紅枝睡著從她房間里出來,那小孩站在院中,看見他穿門而過一點也不覺得驚訝或者害怕,反而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對他說:“叔叔,你是我父親嗎?”
文肆下意識的覺得驚奇,“你能看見我?一直都能?”
“嗯。”小孩用力點頭,吐字條理清晰,“那天娘親買鋪子的時候我就看見你躲在樹上,還一直盯著娘親。還有那家鋪子明明占地很好,老板卻愿意以那么低的價格出售,就算急著用錢也不至于如此,我猜肯定是你嚇唬人家了。也就娘親傻,沒看出來,而且好像你站到她面前她都看不見你。”
文肆一怔,啞然失笑,人間都傳小孩有陰陽眼,能看見鬼魂,不曾想竟是真的。
他蹲下身與小孩平視,怕嚇到他,低聲道:“你很聰明,我確實幫了點忙,不過沒嚇唬人。”
微頓片刻,他伸手摸摸小孩的腦袋,柔聲問:“告訴我,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小孩撇撇嘴,一臉嫌棄,“合著你偷窺我們那么多天就只顧著娘親了,完全當我是擺設。”
文肆一噎,他的確是把這小孩忽略了,誰讓他天天抱著紅枝睡覺!
他強忍著沒去揍他,臭小子就知足吧!
不過這話顯然不能說,文肆想了想,冷聲反駁道:“我沒有偷窺。”
小孩冷淡的點點頭,“哦,明窺。”
文肆:“……”
小孩見他吃癟,噗呲一笑,雙手抱胸,神色傲嬌,仿若施舍,“聽好了,我叫梁懷遠,今年八歲。”
文肆無奈,用力揉了兩把梁懷遠的頭頂,將頭發都給他揉亂,才滿意道:“記住了,小兔崽子。”
梁懷遠也沒惱,只嘟囔了句:“你這人……怎么凈欺負小孩,當心我告訴娘親,讓她收拾你!”
聞言,文肆臉色驟沉:“不準告訴她!”
梁懷遠被他突然變臉嚇了一跳,疑惑道:“為何不準?”
文肆又是一噎,捏捏眉心,無奈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
“叔叔——”梁懷遠突然語氣幽幽的喚了他一聲,文肆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只聽他道,“你該不會不是人吧?”
文肆:“……”
雖然他不是人,但這話怎么聽都不舒服。
“我……不是。”
“哦。”梁懷遠似乎沒多驚訝,又問,“那你是神仙嗎?”
“不是。”文肆語氣突然柔和,“但我會永遠守護你們。”
梁懷遠摸著下巴思索,“不是神仙,看著也不像妖,你該不會是鬼吧?”
文肆再次一噎,麻木的點點頭。
這小孩真才八歲嗎?腦子怎么這么靈活?
梁懷遠這次卻不淡定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沒事吧?我聽說鬼都是怕太陽的,你快來這邊!”
說著,他拽住文肆的手將他拉起來,小跑著往樹底下行去,神色十分焦急。
文肆任由他拉著,雖然被太陽曬著是有點難受,但也不至于到受不了的地步。
不過這小孩……
“你不怕我嗎?”
梁懷遠將他拉到樹底下才松手,聞言理直氣壯的反問:“你既沒傷害我,也沒長成青面獠牙丑八怪,我為何要怕你?”
他撇撇嘴,續道:“而且,就算一開始有點怕,天天見,也早就習慣了。”
文肆:“……”
見他不答,梁懷遠戳戳他的胳膊,又問:“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我父親?”
這話細聽,還有點緊張和小心翼翼,終究是個小孩子,不會掩藏情緒。
文肆背靠著樹身,回答道:“算是吧。”
聞言,梁懷遠并不滿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文肆無奈,解釋道:“還沒成親。”
“啊?”梁懷遠應了一聲,小聲嘟囔,“原來是準父親,娘親真可憐。”
“她確實很可憐。”文肆對此表示認同,偏偏攤上了廣陵那樣的祖宗。
他低頭俯視梁懷遠,疑問道:“你為何不覺得我可憐?”
梁懷遠撇嘴,似乎很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你還能偷偷摸摸的看看娘親,而娘親卻不能,想你了也只能躲在背后哭鼻子。”
聞言,文肆自嘲一笑,“也是。”
那天之后,他和梁懷遠之間有了一個秘密,他陪在她身邊的秘密。
這個秘密,一直持續到梁懷遠及冠禮那一天,他長大了,是個真真正正的男人了,也同樣,再無法看見他了。
但是,梁懷遠知道,文肆一直在。
天空湛藍,夏日燥熱,遠方不見一片云朵。
文肆撐著樹身站穩,失了半數壽命還好,目前不會有什么問題,可失了半數修為,這數十年來他又常待人間,對他或多或少都會有些影響。
梁懷遠是個知恩圖報的,他長大后便換了他來照顧紅枝,縱然他已經看不見他,也經常會在沒人的地方自言自語,跟他講一些雞毛涮皮的小事。
他和紅枝一明一暗,看著梁懷遠長大、立業、成家、暮老、入棺,看著他走完他的一生。
而他自己,則看著紅枝放下牽絆,被南竺半誆半誘的引來舍塵,然后……忘掉他。
文肆轉身,對著那座快要被紅楓林重新掩蓋起來的樓宇彎腰行了個大禮,旋即踏著紅枝走過的那條路走向他的歸途。
“紅枝,原諒我自作主張,我要親手將你送上神壇,凌駕于眾生之上,受萬靈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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