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周發生了不對勁的事
陸銘是個古董修復師。這個行當有點冷門,好像還有點神秘。初相識的朋友聊天時,常常說著說著話題就開始跑偏,怎么聽怎么奇奇怪怪的。
譬如說,一個年不過25歲的女孩子在幽暗的房間里,對著一件在地下沉睡了2500年的古物,細細描摹其上褪色的花紋時,古老的精魂也許會在某個瞬間蘇醒,細細的一縷飄在迷蒙的空氣里,對著自己的故物癡癡地笑。
不過陸銘通常付之一笑,她覺得那些人都是神鬼志怪小說看多了,想象力太豐富。
然而,上周發生了一件事情,卻令陸銘怎么想都覺得不對勁。
陸銘有個古董店,小店名叫鹿鳴小雅,開在三項街上。
三項街是條六車道的寬闊馬路,走到頭右轉,便是九條巷,那是一條青磚灰瓦鋪著石板路的小巷子。這條巷子是本城有名的古董集散地,古錢字畫,明清陶器琳瑯滿目,看得人目不暇接。
不過陸銘并不喜歡古董街的氣氛,她喜歡清幽一點的氛圍,于是店面選在了三項街。鹿鳴小雅的隔壁分別是一家花店和一家咖啡店。
這一天原本陽關燦爛,是個春和景明的好天氣。然而到了下午忽然天色轉了暗,轉眼春雷滾滾,雨絲便綿綿密密地落了下來。
下到下午三點左右,天色更加陰沉,漸漸白晝如夜。陸銘便掛上了“暫停營業”的牌子,徹底關了門。
她剛泡好一壺茶,預備看書的時候,忽聽門外傳來“砰砰砰”的敲門聲,把她嚇了一跳。
細細辨聽了一下,陸銘確定這是有人在敲她的店門。可是,這大雨滂沱的天氣,誰有急事找她呢?
聽那敲門聲的急切程度,好像事情緊急得不得了。陸銘一面快步朝門口走過去,一面在心里猜測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
門開了。
可是門外站著的,卻是個陌生人。這個陌生人撐著傘,但錚亮的皮鞋上滿是雨漬。
陸銘雖然心里狐疑,但還是露出一個接待顧客的標準微笑,“您好,有什么需要嗎?”
錚亮皮鞋的主人是個西裝革履的男子,年紀在三十上下,周身有種高級白領的疏離氣派。但此刻他臉上的表情跟他周身的氣派卻不太搭。
“陸銘小姐嗎?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我們家老爺子要不行了!”男子語氣很急切,但一段沒頭沒腦的話聽得陸銘皺起了眉頭。
“您家里要是有人身體不好,不是應該送醫院嗎?”陸銘說。
“不不不!”男子連忙擺手,“醫生已經趕過去了,但老爺子的問題在于心病,所以要請你幫忙!”
陸銘還是一頭霧水,這位白領精英的話,她怎么還是不能理解呢?
男子臉色泛了白,看得出他是真的心急,才沒把話說明白。不過他到底是個聰明人,干脆不說了,直接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名片遞給陸銘。
陸銘一看,也不多廢話,直接走到店角提起了一個小木箱子,就鎖了店門,跟男人上了停在門口的車。
雨刮器像浪頭里奮力劃水的人的雙臂,車燈的黃光只能向前照出一兩米。光里雨霧起了煙,映得落下的雨點像一串直墜而下的珍珠。
陸銘在車后座看得心驚膽戰。雨太大了,剛剛從店里走到車里,不過三五米距離,雨點就打濕了她的褲腳。
為了緩解一下不安感,她把手心攥著的名片拿起來又看了一眼。名片中央印著徐芝的名字,那是她大學時的好友,偶爾幫她介紹古董修復的生意。
既然是徐芝介紹的,這趟生意應該不會有問題。陸銘這么在心里安慰自己。
這時之前那男子從副駕駛位置上轉過了頭,語氣里滿是抱歉的意味:“我姓周,”他說,“周宇。我爺爺喜歡收藏古董,今天不知道怎么搞的,發現他最喜歡的那件寶貝出了點問題,一時急了眼,心臟病就犯了。”
“那不是應該趕緊送醫院嗎?”陸銘說。
“那倒是不是關鍵,”周宇說,“我們在家里給老爺子備了療養室,有醫院的各種治療心臟問題的設備和藥物。”
陸銘點點頭。她想起來周家是本城的名人,地產、餐飲和娛樂都有涉獵,自己租的那個店面好像就是周家的。這樣的人家給老爺子在家配點醫療設施,也很說得通。
周宇苦笑:“醫生說,再好的醫療條件也抵不過好好保養。所以,我趕緊來找你,得快點把問題解決了,免得老爺子又犯病!”
陸銘想了想,又問:“你家老爺子寶貝的那件古董,到底是什么東西?”
周宇說:“是個首飾盒子。”
陸銘點點頭,“哦,妝奩。”又問:“什么朝代的?”
周宇微微皺了眉,“我也不太清楚,老爺子寶貝那東西,平時都不怎么準我們看。我有一次偷偷拍了照,去請教一位鑒定專家。專家說看式樣,應該是清末的。但清末的首飾盒子,即使是紫檀木、黃花梨的,頂天了也就值百來萬,除非是皇后用的。但看那式樣,明顯不是皇后的規格。”
陸銘沒有說話。她沒見到東西,不好評論。
周宇這時又說:“現在搞收藏的人多,但能做古董修復的人卻找不到幾個。大學里怎么也不開設這個專業?”
陸銘解釋說:“古董修復雖說跟考古和古董鑒賞相關,但說到底是個手藝活。而且,文物種類又太多了,比如古籍修復和古建筑修復,就完全不是一回事……”
她話還沒說完,就覺得身體猛然朝前一沖,重重地撞到了前座的椅背上。這一撞,撞得她眼冒金星,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等弄清發生了什么事時,前座的司機已經推開車門下去查看了。
這時陸銘才發現整個車子都向右前側傾斜了下去。
發生什么事了?她有點懵。
“好像是開進窨井口里去了。”周宇轉頭來跟陸銘說。他的額角有一塊淤青,大概是車子側斜,他的頭撞上了車窗玻璃。
陸銘驚魂甫定,拍著胸口想了一下,如果只是開進窨井口的話,問題就不算大,可能也就是一只車輪子陷進去了。
這時車門一開,一股水汽跟著司機飄進了車廂里。司機朝周宇搖了搖頭,說:“是窨井,那蓋子不知怎么的,被水沖得老遠了,大概原先就沒蓋好。”
周宇只點了點頭,就拿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不到10分鐘,另外一輛銀色的車停到了他們旁邊。周宇招呼著陸銘上了另一輛車,又一次向她表示了歉意。
陸銘連忙擺手說不要緊,這已經是他第三次說抱歉了。她就是再有怨言,也不好意思表現出來了。
車在茫茫雨霧里停下的時候,陸銘有一絲恍惚,她瞬間有種不知今夕何年、身在何處的感覺。
周家老爺子住的地方是個中式的院子。沿著花窗長廊走了一段,陸銘白色的鞋子就被淋得更濕了。屋檐上大滴的水珠落下來濺成白色的水花,簡直晶瑩剔透。
長廊走到底就是周老爺子的屋子。老頭子面色灰白地躺在潔白的床單上,床頭掛著輸液的袋子。護士低頭去問他感覺怎么樣了,他哼哼著不肯回答。
陸銘忽然嘴角一揚就笑了,老人家到了一定年紀,任性起來比孩子還難哄。
這時周宇走到床邊,在老頭子耳邊輕輕說了句什么,老人猛地就睜開了眼睛,扭了頭朝陸銘的方向看過來。
陸銘站在原地沒動,任他從頭到腳看了兩遍。老人雖然精神不濟,但睜開眼的瞬間,目中精光四射,大概是越老越成精的那類人。
陸銘心里沒什么底,過來的一路上,她就擔心老爺子會不會不肯把自己心頭的寶貝交給她來修復。
這種老人家,應該會更相信博物館的文物修復師。
誰知道,周老爺子轉回了頭,緩緩朝周宇點了下頭。
周宇心里放下了一塊大石。其實他心里有跟陸銘一樣的擔憂,甚至更擔憂。陸銘大不了不做這一單生意,周宇可擔心老爺子不滿意,心神再受刺激。
陸銘被領到了偏廳里等著。她看著墻上裱著的一幅水墨畫,畫的是牡丹,筆力蒼勁,色彩濃麗,便在心里猜測是不是吳昌碩的手筆,正想湊近了去看,這時一個四十出頭的阿姨端著茶水點心進來了。
陸銘只好在方桌子邊上坐下來,阿姨笑著說:“陸小姐先吃了茶點再開工吧。”
點心是清甜的桂花糕,茶就不知道是什么品種了,不過入口唇齒生香,口感綿柔。陸銘知道這待客用的茶肯定也是上品,因為她面前的桌子是黃花梨的,坐的椅子是酸枝木的。這些她可太熟了。
用完點心后,陸銘又被帶到了周老爺子的病床前。她還不明所以,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已經捧著一個紅漆的木盒子過來了。
陸銘忽然覺得身后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她立刻轉頭去看,卻對上了老頭子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睛。陸銘忍不住避開了視線,不過她立刻意識到,老人家熱切的眼神不是看她的。
紅漆的盒子被打開了,露出了里面的紫檀嵌百寶妝匣。妝匣不算大,大概201510公分大小,是可以隨身攜帶的款式。
陸銘的神色嚴肅了起來,她帶上了手套,從盒子里取出了妝匣,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
看完了,陸銘隱隱地皺了眉頭,不過她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什么,轉頭對等著她的老頭子和周宇說:“這妝匣可能是受了潮,漆面有點卷曲,底端有條細裂紋,花紋的描金色澤轉暗了一點。”
周宇和那五六十歲的男人聞言都朝床上老頭子看了一眼。老頭子卻輕咳著閉上了眼睛。
“能修復如初嗎?”周宇問。
“修舊如舊,這點不難辦到。”陸銘說,“但要請弄清楚,再修復得跟原先一樣,也不是原先那個了。”
周老爺子猛然又睜開了眼睛,深深地看了陸銘一眼。陸銘覺得,那眼里的精光正在緩緩暗淡下去。一旦神采流失,一雙老眼就只剩下渾濁了。
“盡力修吧。”周老爺子說完這一句又閉上了眼睛。
當日陸銘一直工作到晚上10點,晚上她是在一間亮著手術無影燈的屋子里修復那個妝匣的。
帶上定制的工作手套,陸銘從自己的木匣子里取出蟲膠和乙醇溶液,一層一層地緩緩灌注進底部的裂紋里。
她做這些工作的時候十分專注,但偶爾脖子酸了,站起來活動一下的時候,就能看到屋子四角都裝著攝像頭。
陸銘猜想她工作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監視之下,這讓她心里有點不太舒服。但既然開始做了,再去推掉又說不過去,便只好帶著膈應的感覺繼續做下去。
第二步加固漆皮的工作十分細致,更加考驗修復師的手藝和耐心。陸銘把漂白蜂蠟和欖香樹脂混合攪勻了,加熱后均勻地涂到妝匣的表面,薄薄地一層令妝匣的褐紅漆面重新泛了光亮。
最后陸銘又叫打下手的人去找了一臺紅外線燈,把妝匣放在燈下細細烘烤。
做完這些事情之后,已經晚上10點多了。當晚陸銘就住在了這棟中式院子里。為了盡快完工,她預備第二天早點起來。
但晚上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時,她心里卻奇怪得很。周宇說得沒錯,在收藏界漆器不是最熱門的,這只妝匣的價值也不是頂級的,為什么周家老爺子那么看重這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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