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記得自己數到哪了。

        房子是瓦房，用的是以前上大學的時候下鄉時在村民家里見過的“狗踩瓦”，意思是狗踩一腳就會碎的瓦片。

        她躺在床上，目光呆滯地再次一片又一片地數著屋頂上的瓦片。

        屋子里陰暗潮濕，鼻翼間彌漫著一股下雨天后發霉的臭味，屋子里有老鼠在暗處發出“吱吱吱”的叫聲，她好幾次都是被這種聲音吸引，忘記自己數數到哪里了。

        而這一次，她是被爬到自己手臂上的蟑螂打斷了自己的數數。

        她眼神呆滯地看著蟑螂從自己的手臂上爬過，然后順著床鉆進了自己的頭發里，她好像還感受到了蟑螂在頭發里爬來爬去的聲音。

        這種細細碎碎的聲音會打斷她的注意力，她的思緒跟著蟑螂從頭發里爬過的路線游走，直到頭發里傳來的聲音停止了，不知道蟑螂已經走了還是在她的頭發里扎了窩，那種擾人的細碎聲聽不到了她才重新把目光落在屋頂上。

        一片瓦、兩片瓦、三片瓦……

        這里會是她下半生生活的地方，她要盡快熟悉這里的每一塊磚每一塊瓦才行。

        有老鼠順著瓦片之間的木粱爬過，肥碩的老鼠在大白天也敢發出“吱吱”的聲音。

        她心想：原來老鼠是長這個樣子的。

        她的思緒恍惚間飄得遠了，想起自己家里養了一只肥碩的藍貓，它渾身的毛發亮亮的，靜止不動窩在自己腿上睡覺的時候就好像一只大老鼠。

        吱呀——

        木門被推開的時候總會發出難聽的吱呀聲，她好幾次在家里沒人的時候，會聽見門板以及自己身下的床板會發出奇怪的“嚓嚓”聲，她聽老公說，那是白蟻在蛀木板。

        但是，她從來沒見過白蟻長什么樣子。

        老公在剛剛那聲吱呀聲中推門進來了。

        今天是個晴天，外面有陽光從僅僅推開了一瞬的門外溜進來，但是很快又被門板隔開在外面。

        那扇會發出“吱呀”聲的木門把這個房間保護得如同銅墻鐵壁，外面的人除了老公以外其他人都進不來，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老公是個樸實地道的農民，白天天蒙蒙亮的時候他會下地去干活，據說她每天吃的大米都是老公親手種的，但是老公心疼她，一次也不讓她跟著出門去干活。

        她不記得多少次了，自己偷偷地跑出去以后，老公帶著全村的人點著火把漫山遍野地找她，甚至最后一次的時候，她不小心跌斷了腿，可是老公不計較她屢次不聽話，還是把她帶回了家里細心照料。

        家里條件不好，一家老小都靠著那一畝三分田種出來的莊稼換錢，可是老公從來不嫌棄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甚至現在還成了瘸子成了他的拖累。

        老公端了一碗稀粥進來，今天的稀粥里還有咸菜。

        他說：“趕緊吃，我待會還要回地里干活呢。”

        老公真好，自己干活已經這么累了，但是還記得自己在家里動彈不得，特地回來給自己送飯。

        她呆滯的目光閃了閃，手上使了點力氣，掙扎著從床上要坐起來。

        腿上裹了好厚好厚的布，那是因為她摔斷了腿動彈不得，老公特地找來的草藥為她的斷腿治傷。

        她心里一暖，眼淚啪嗒一下落了下來。

        大概是因為躺的時間太長了，她掙扎了好幾次都沒能夠坐起來，最后還是老公體貼地為她解開了手上的繩子，她才終于坐起來從老公手里接過那一碗放涼了的稀粥。

        有一次，她喝了很燙的粥，差一點就燙死了，那一次以后，老公就不再讓她吃太燙的食物。

        真貼心啊。

        她腦子里恍恍惚惚地這么想，眼淚好似為此感動了一般，順著臉頰啪嗒啪嗒地掉進了碗里。

        好咸，眼淚好咸。

        她和著眼淚終于把粥喝完了，老公說道：“村頭大牛家媳婦今天能出去曬太陽了，你聽話一點，過幾天你也可以在門口坐一會了。”

        真的嗎？

        她欣喜得眼淚再一次洶涌而至。

        她張了張嘴，缺了小半塊的舌頭動了動，她聽見自己心里說：謝謝。

        ……

        懷寧市市局刑偵審訊室里，傅千烆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眼神在林雪莉和顏璐身上來來回回平移數次以后，他最后還是把目光放在顏璐身上。

        他問：“寶貝，你信她的鬼話嗎？”

        林雪莉說自己殺了劉朝偉是因為仇殺，又說自己不認識劉朝偉，現在又說自己的妹妹和劉朝偉是戀人。

        在傅千烆目光平移n遍的時候，大腦里演繹國產爛片“我愛我妹妹，我妹妹卻愛著別人”一百集連續劇大結局。

        如果顏璐能得知傅大隊長的想法，一定會萌生“這家伙不當編劇可惜了”的想法。

        大概是林雪莉自己也知道這種說法難以讓人接受，明亮的貓眼徒然黯淡了幾分。

        人之所以脆弱，皆因為有七情六欲絆著。

        林雪莉從被捕以后流露出的樣子都是進退有度游刃有余的姿態，可如今她流露出了個人的情感色彩，她便不再是一個難以攻堅的犯罪分子。

        顏璐在桌底下不著痕跡地將傅大隊長抖動的二郎腿摁住，示意傅千烆先別打岔，看她怎么說。

        在審訊室里，四個角落都是監控和錄音死死地對著你，簡直毫無隱私可言。而在這個房間里唯一的死角就是桌底下，那是唯一一處監控照不到的地方。

        傅千烆感覺到顏璐的手在他大腿上用力一按，他反應出奇的大一偏頭看著顏璐，可顏璐神態自若，不顯山不露水的。

        傅千烆默默地收回心里那點小震驚，心想：寶貝摸我，她好主動。

        而這時，林雪莉又說話了，這一次，她講的是關于自己的故事。

        當刑訊問話到了犯罪嫌疑人愿意敞開心扉的時候，也就是說愿意交待了。

        盡管傅千烆很想回應一下自家寶貝的大膽主動，比如說在桌底下牽個小手什么的，但是眼下的情況還是正事要緊。

        傅千烆按下心里激動的小九九，聽見林雪莉說：“我和我妹妹感情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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