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繚繞指尖，在迷離的傍晚，她像一座被打磨過的雕塑，原本就模糊不清的眉眼在夜色下更是不真實。無時無刻都裝備在身的那一絲防線，終于在長久的靜默中沉淀下去，化作更有質感的攻擊性。

        顏璐深深地吐出一個煙圈，將連帽衫的帽子拉得很低，說不清楚是為了擋風還是為了避開行人的視線。

        手機像瘋了一樣震了很久，剛開始只是震動了幾聲，顏璐沒去理會，現在手機就像是瘋了一樣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意思。

        想起某位大隊長的作風，顏璐只怕今天自己不給他回個信兒怕是要派直升飛機來找她了。

        她心里這么想著，身體很誠實地按下接聽鍵。

        “璐大寶貝！我他媽是不是跟你說過讓你別亂跑的！”接聽鍵按下的瞬間，暴躁的怒吼如雷貫耳，不知怎地，顏璐聽著竟有點親切。

        在馬文告訴傅千烆顏璐早退了以后，傅千烆前后給顏璐打了將近三十個電話，每一個電話忙音都是在挑戰傅千烆那一點點微末的耐心，他恨不得現在就開車回懷寧，揪著顏璐的耳朵一頓怒吼。

        尤其是看見馬文給他發來的定位芯片上顯示顏璐在江邊呆了半個小時，傅千烆差點以為顏璐他媽的想不開跳河了！

        他聯系不上顏璐那會，滿腦子都是顏璐雙手捧著紙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說不準那是什么感覺，僅僅一瞬，他覺得他從未認識過這樣的她。

        長久以來他對自己說的從長計議按部就班讓他頓生心魔，恨不得現在就沖到顏璐跟前扒開她迷宮似的內心，看看自己在她心里的進度條到底是多少，看看自己究竟到她心里的哪一步！

        顏璐食指和中指夾了煙，送到唇邊吸了一口，在吐出的煙霧里她的臉格外不真切，只有電話里傅千烆的怒吼是真實而鮮活的。

        傅千烆聽不見這邊有所回應，滔天的怒火在一瞬間澆滅了一半，大概是傅大隊長自己喜歡嚇唬自己，他突然收了所有的怒氣語氣中帶著疑惑，甚至有一絲絲的恐懼與不知所措。

        “寶貝？”

        傅千烆站在永和縣地界邊上，迎著深秋“呼呼”作響的夜風，只覺得自己像一個在漫漫長夜里如履薄冰的行者，追尋著一個永遠都不知道能不能抓在手里的渺茫曙光。

        電話這邊，顏璐不緊不慢地摁滅了煙蒂，空出來的手再一次拉扯了帽子。

        “嗯，在呢�！�

        輕描淡寫的三個字，似一道封印一般強行將傅千烆破防的理智拉回，強行塞進那副曾經無堅不摧渾身是膽的軀體。

        傅千烆在得到回應以后松了一口氣，他也不明白為什么，當聽見顏璐早退時在深秋蕭瑟的夜里不動聲色地起了一身白毛汗，又在聽到她的聲音時夜風前胸夾著后背呼呼吹著渾身發涼地打了個冷顫。

        他心里的火氣頓時就消了，好似大自然有著鬼斧神工之力給爆發的火山加了一瓢冷水。

        他摸了摸額頭汗涔涔的，又甩了甩手，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平日里話多得讓人煩他，可是這會他卻不知道說什么。

        他敏銳地覺察到了某些他不該知道的東西，于是他逃也似的自己開車來了永和縣。

        電話這頭，顏璐聽不見動靜，背著風點燃了第二根煙。

        打火機“啪嗒”一聲響時，將傅千烆的思緒仿佛帶回了剛認識顏璐的時候，那個時候他覺得顏璐這個人即便和案子無關，但絕計不是什么奉公守法的好人。

        可現在他一個激靈，倏地瞪大眼睛:“你他媽剛退燒就跑風口點狼煙？！”

        顏璐被傅千烆這話驚得一不留神被煙嗆了，控制不住地咳得滿臉通紅。

        她想，傅千烆現在要是在他身邊，她保準控制不住自己一腳把他踢進江里。

        可她這么想著，不知道怎么地心里莫名一酸，她也說不清是不是那口煙嗆進了肺里還是嗆進了心里，只覺得有什么東西順著那口煙蔓延進她血肉骨髓里，那東西還壓住了她的胸口。

        她說:“傅千烆，你知道最了解犯罪的人是誰嗎？”

        隔著一個小小的屏幕，吹著同樣是仲秋的夜風，兩個人的心滾燙火熱卻怎么也碰不到一起。

        傅千烆下意識地想說，上警校那會老師天天念叨要熟讀刑法，掌握犯罪者心理，摸透犯罪的技巧，修煉出一雙看到個龜孫子就知道他長大以后是圓是扁是方是長的火眼金睛。

        可電話里的聲音在呼呼的江風中似乎帶著與江風同步的刺骨，讓他一時半會啞巴了，等他磨嘰半天擠出這句話時，顏璐已經給了他一個標準卻又在教科書上找不到答案的答案。

        她說:“最了解犯罪的人是犯罪者本身�！�

        她聽見傅千烆要說點什么，可她將未燃盡的煙蒂熄滅，背部重重向江邊的欄桿一靠，直截了當地打斷了他。

        “這個案子我認為犯人有兩個，一個是主導一切掌握全局的幕后黑手，性格冷靜且無視律法，極有可能這不是他第一次作案，而這個案子里與他曾經的作案中必然有點聯系的，但我一時半會還沒想到是什么。”

        她的聲音清冷平穩，卻也不帶感情。

        “另一個犯人是綁匪，綁匪或許和家屬無仇無怨，但是他與幕后黑手必然是有一定聯系的，或許聽命于他，或許受雇于他。但是不管是哪方面，‘綁匪’才是這個案件的突破口，盡管他和家屬沒有關系，但是他在現場留下具有強烈個人風格的手法時，他就已經輸了�！�

        綁架不是一個儀式，殺人才是。

        既然殺人是個儀式，有儀式才會有訴求。

        傅千烆反復斟酌著顏璐說的話，覺察到顏璐準備掛電話時，他突然吱聲:“先別掛，我讓人來接你了，你病剛好別亂跑，我天亮就回來了�！�

        顏璐聽著電話里的人語氣里帶了三分關懷，她瞇了瞇眼瞧著由遠至近停在自己身邊的豪車，司機慈眉善目笑瞇瞇地報了傅千烆的名字。

        她突然就嘆了口氣，平靜地對電話里說道:“傅千烆，你防著我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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