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老師說要寫作文寫xx的愛，可是愛要怎么寫出來呢。”

        彼時顏興正戴著老花鏡對著手機研究營養食譜，聞言揉了揉小顏璐的腦袋：“傻囡囡這有啥難的，愛不就是全心全意對一個人好嘛。”

        久遠的記憶仿佛和眼前這人重疊在了一起。

        顏璐輕聲一笑：“謝謝你。”

        “啊？”傅千烆突然一懵，“不是你謝我干嘛！哦！你tm要給我發好人卡！”

        早些年里傅千烆被張翠花女士逼著相親過好多次，還有單位領導同事介紹的等等，只要姑娘含笑對他說謝謝，下一句基本上都會接一句“你是個好人”。

        傅千烆警鈴大作作勢要去捂住顏璐的嘴：“我跟你說你可把后面的話給我憋回去，我不聽，打死我也不聽！”

        顏璐挑挑眉，無比爽快地道：“好吧，那我不說了。”

        傅千烆又覺得顏璐憋著一肚子壞心思，追著她不放：“不你還是說吧，橫豎我承受得住。”

        顏璐笑了一聲轉過身繼續往前走，任憑傅千烆在后面像狼一樣咬著不放她也不把后面的話說完整。

        她真正想說的是：謝謝你，謝謝你能在這個時候喜歡我。

        ——

        四處山林林立，山風呼嘯繞林而過，縱橫交錯的樹木似乎也到不了這一方天地，偶有一兩只探頭探腦的野兔也被傅千烆柱子一樣的身板嚇得倉皇逃竄。

        那一片空地上枯黃的矮草像是鋪墊了一張黃色的毯子，而毯子的正中一個眼若星河男人靜靜地在那里微笑著看著來人。

        傅千烆只一眼就知道這人是誰了。

        說是人其實并不正確，因為那一片在冬日里枯黃的草地上豎著的是一塊冰冷的墓碑，墓碑上男人的照片定格在了他微笑的那一瞬。

        傅千烆看見向來喜悲不行于色的人在這一刻眼尾赤紅，然后顏璐一言不發地跪在地上。

        “我回來了。”

        沒有稱謂，沒有讓人落淚的肺腑之言，可傅千烆這是第二次聽見顏璐說這句話了。

        他站在顏璐身后，挺拔的身姿恍若一把為她遮蔽風雨的傘，可傅千烆明白，在她遇到這把傘之前，她早就被傷得體無完膚。

        冰冷的墓碑上刻著顏興之墓，底下小字是愛女囡囡立。

        傅千烆突然就不敢去想象，在七八年前她只有十幾歲的時候，她是怎樣扛過失去至親的痛抱著什么樣的心情立下這碑的。

        當刑警的這些年他見過太多的生離死別，可從未想過有一天有一天生離死別發生在自己的身邊。

        傅千烆深吸了一口氣向前走了半步:“寶貝，地上冷，你……”

        話音未落，顏璐搖了搖頭:“沒事。”

        她不是感性的人，盡管她明白她應該感性，可在她重歸故土甚至跪在這里的那一刻，她發現連哭都哭不出來。

        她不是不會哭了，大概是心里某處病了，讓她喪失了表達情感的能力，她只能心里麻木地被迫接受著心臟里沉甸甸的重量，時間長了這份沉甸甸的分量也輕了，只剩下麻木和茫然。

        傅千烆看著她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他上前半步去扶她。

        掌心里格外瘦弱的纖細讓傅千烆心里一疼，他突然就想到了幾年前他還是個小刑警的時候有一次在烈士陵園見著了烈士家屬，那位據說只有三十多歲的烈士遺孀形容枯槁，身體瘦削纖細得仿佛風吹就倒。

        章局說那位烈士家屬以前長得五大三粗的，有一回和躺在地里那位烈士吵架，她愣是一拳把烈士打到進了醫院。

        傅千烆不敢繼續想下去，他不敢想有一天如果自己不幸犧牲了，他放在心尖兒上疼著護著的大寶貝以后有誰來照顧。

        他想，如果岳父和他一樣深愛著寶貝，那么當初岳父離開時大抵心情要比他現在更要沉重。

        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是他，他能不能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想要照顧一個人的欲望，而推動這個欲望的背后是想要過一輩子的心情。

        他從兜里摸出一盒煙點燃了一根放在顏興的墓前，低迷的嗓音沉穩得近乎溫柔:“岳父大人，我們也在夢里見了一面了，四舍五入這就是第二回見面了，我就說直接點的吧，你家囡囡我家寶貝就放心交給我吧。”

        直到此刻，顏璐才明白自己是幸運的，她的一生遇到兩個將她視若珍寶的人。

        傅千烆雖然吊兒郎當不靠譜，腦子約摸還有點大病，可他卻將愛她這件事情當做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傅千烆自己也點了一支煙，隨意拍了拍屁股提著褲腿盤膝坐在地上，仿佛是兩個男人促膝長談一般，他的表情嚴肅而鄭重，仿佛他的面前不是一塊冰冷的墓碑，而是他立誓永不背叛的國旗。

        “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姓傅，傅千烆，懷寧市市局刑偵隊隊長，家里做房地產的，勉強有點小錢，就是打斷腿三輩子都吃喝不愁那種。”

        顏璐在他身后靠著他的背坐下，二人背對背相抵，心臟卻仿佛連在了一起。

        她想，如果爸爸還在，聽到傅千烆這句話的時候就暴跳起來打他了。

        這個人真的是無時無刻都想讓人一拖鞋給他扇去火星，起碼一般正常人但凡有點臉皮都做不到的水準。

        傅千烆又說:“嫁妝就不要了，讓她自個兒留著花，不夠我再補貼點。車子房子都有，以后家里保姆洗碗，孩子生男生女都行，只要是我的就行。難產了保大，天塌下來也沒我家寶貝重要。以后孩子上幼兒園我給他挑最好的，長大了懂事了男孩就繼承我家家產，女孩就寵成小公主，說什么也不讓他們當警察，太tm苦了。”

        顏璐突然想起他曾經說過不讓自己的孩子當警察，原來不是開玩笑的。

        他又抽了一口煙，臉在煙霧中縹緲不清，唯有那雙恍若面對著信仰的眼熠熠生輝。

        “你這一輩子只有一個囡囡，我也只認她這一個寶貝，”他按下心里波濤洶涌的情感，恍若起誓一般對著冰冷墓碑上的人鄭重許諾，“我來接班了，以后她就交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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