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了？他被她壓在地上狠狠地咬他的下唇，仿佛在發泄某種怨恨，又仿佛像個受驚無助的小動物不安地撕咬著眼前的東西。

        他抬手按她后腦勺柔軟的頭發，隨著她的暴戾迎上自己的唇。

        纏綿、糾葛，仿佛骨肉相融的姿態，他不顧耳旁的嘈雜，滿眼滿心只有自己的愛人。

        他看見她緊緊閉著眼，眼淚不停地從卷翹的眼睫毛中泌出，被濃煙熏臟了的臉慘白到發青的地步，她揪著自己衣領的手指不住地發抖，甚至整個身體都在發抖。

        可她不管不顧地與自己纏綿相依，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夠將心中的情緒宣泄出來。

        醫務人員上前來要分開他倆，他的手指從她后腦勺滑至她的臉頰，指尖觸碰到某種粘膩的似是破了皮的人體組織血肉觸感。

        她臉上用頭發擋住的燒傷再一次裂開了。

        他心里一驚，連忙推開她分開彼此的唇舌，瞳孔微微張大迎上她滿臉淚痕。

        “怎么了，別哭，”傅千烆用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淚，可這眼淚卻越來越多，讓他不知所措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乖啊，別哭啊，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臉上傷口太疼了�！�

        顏璐神情冷靜眼眶發紅，眼淚如同缺堤的河水般洶涌，她深深地看傅千烆一眼，抓住他衣領的指尖越發用力，然后突然和著洶涌的眼淚將頭埋進他胸口。

        傅千烆躺在地上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手忙腳亂地輕輕拍著顏璐的背，扭過頭沖人群怒吼：“愣著干什么呢！當這是戲班子合著來看戲呢！救火的別停��！救人的趕緊來一個啊，沒看到我寶貝都疼哭了嗎！”

        發愣的人群被這一聲怒吼喚回了神智，消防員再三確認火里沒有其他人開始全面撲火，救護車將阿峰的父母送上了救護車匆匆忙忙地向傅千烆和顏璐撲來，試圖分開他們二人先檢查傷勢。

        然而顏璐像是魔怔了一般陷入了某種放大的情緒當中，盡管傅千烆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沒事，醫務人員也勸說顏璐暫時先松手，可顏璐一言不發地窩在他胸膛。

        被大火烤干了的衣服漸漸有了潮意，正是顏璐頭顱相抵的那一片。

        傅千烆心里一疼，單手扣緊顏璐的腰，一偏頭看向人群，尾音帶了幾分肅殺：“派出所負責人呢，找個人開車帶我寶貝去醫院！”

        禿頂王警官忙不迭從后頭沖了過來，他聽見這不容置喙的語氣心里猜測十有八九這就是領導了，連忙招來副手指揮現場，自己親自開來警車。

        傅千烆放柔了聲音輕輕拍了拍顏璐的背，火光下的低啞嗓音格外有安撫力：“寶貝乖，我們先起來，我們一塊去醫院看看好不好。”

        顏璐沒有作聲，但也沒有反對，傅千烆只當她是答應了，小心翼翼地先把她扶起來，然后自己手肘撐地準備起身。其他人見狀上前想要幫他，可他一擺手：“不用過來，我自己就好�！�

        她將頭埋在他胸口，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她攥著自己衣領的手勁有多大，仿佛以這個姿勢抗拒著全世界只向他露出最柔軟的一面。

        他站起來索性攔腰將她抱起，不顧旁人向他們投來的是什么樣的眼神他只讓她別管，等到警車閃著警燈在他們面前停下，他一彎腰將顏璐放進后座，自己也跟著鉆了進去。

        車窗外沖天的火光以及頭頂閃爍的警燈宛若劈開黑暗的利刃，可這利刃唯獨無法到她的心里。

        想到這里，傅千烆心里一疼，攏著衣服將顏璐揉進衣服里，見她眼淚已經止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掀開她的頭發去看那觸目驚心的傷口。

        在林家時她從爆炸中逃出來傅千烆就知道她不可能沒有受傷，再加上張翠花女士說了她臉上留了疤，他早幾天見到她的時候就瞧見了，只不過她一直用頭發遮著擋著。

        她不說，他也不問。

        可這會再度進入火場，好不容易有愈合跡象的傷口再一次在高溫中皮開肉綻流出一些不知道是血水還是膿水的東西。

        她不在乎自己會怎么樣，可他在乎。

        王警官親自開著警車在不甚平穩的路上跟著前面的救護車一道回醫院，他不時通過后視鏡觀察傅千烆，只見這位年輕后生桀驁的眉眼中自然而然流露出幾分駭人的匪氣，一看就不像普通人。

        再看他對從火場里沖出來的那女人的重視程度，一來二去的他心里就有了計較，猜測這是哪家領導大過年的帶著小蜜到這窮鄉僻壤度蜜月。

        他清了清嗓子用不標準的普通話說道：“領導，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廣南市水井派出所外勤一組組長，不知道領導是……”

        傅千烆頭也沒抬直接了當打斷他：“我不是你領導，閉嘴開車�！�

        大概是顏璐難受的心情傳給了傅千烆，傅千烆對誰都沒好氣。

        王警官喉嚨里哽了一下，尷尬地收回視線專心開車再也沒說話，只不過他不是通過后視鏡觀察二人的反應。

        肩窩靠著的是自己心愛的人，傅千烆只覺得宛若又千斤力壓在自己的胸口。

        長路漫漫似無盡頭，警車車廂微微地顛簸，窗外的景物飛速逝去。

        在遠離了刑偵一線以及血腥氣的日子，萬家燈火被他們遙遙拋在身后，詭異莫測的懸案，兇險叵測的未知，人噬啃骨的黑暗，這一切仿佛都在這一刻退去很遠，又仿佛如同影子一般在他們放松警惕時如影隨形。

        “對不起�！�

        傅千烆單手蓋在她受了傷的半邊臉上，寬大的手掌將她臉上的傷蓋得嚴嚴實實，可卻怎么也掩蓋不了她受過傷這個事實。

        仿佛整個世界都只剩下眼前這片車后座，狹小、不光亮而隱秘，心愛的人在他懷里呼吸淺淡又不平穩。

        傅千烆看著她，盡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看的究竟是她還是更深遠的東西，朦朦朧朧間仿佛置身于一片虛渺廣闊的天地，那里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又沉甸甸的壓在胸口喘不上氣。

        他靜靜地看著顏璐緩緩睜眼與他對視。

        他說：“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這么害怕，我保證我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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