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看到她了。

        程霏嘗試想象了下此刻的畫面——她的形象不用說，肯定說不上好。丁越抱著她，他在后面看著……做夢都想不到的糟糕。

        更糟糕的是，她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心虛地閉上了眼睛。

        到底是為什么啊。

        她明明都躲開了……

        七層樓，電梯卻像靜止了一樣，下降遲緩。隔著丁越身上的玫瑰香味，她能聞到邵鈞身上清冽的木香，那是多少個日夜，她倚在他身邊為之著迷的味道。

        電梯終于到了一層。

        丁越抱她跑出來，到車前才想起他開的是跑車，只有副駕能坐，程霏傷著的地方不能系安全帶。

        “我送你們。”

        丁越也就猶豫了幾秒，便聽到身后有人說。

        他認出邵鈞，愣了愣，情急也顧不許多。“多謝！”

        邵鈞幫他們打開車門，丁越輕手輕腳地把懷里的人放下，再轉到另一邊上車，把她抱過來摟著。見她一直閉著眼睛，擔心的直皺眉。“疼的厲害？”

        程霏沒吭聲。

        整條胳膊感覺是腫的，但是不碰就疼的不厲害。她反倒希望疼痛能幫她分散注意，而不是閉上眼睛也能強烈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從知道他回來的那天起，她每天都在可笑地假設重逢的情景，精準計算每一句對白。怕在他面前露怯，怕他發現她的慌張，她希望可以平靜地面對他，讓他知道她成熟了、不會再像以前做出幼稚的舉動，可等真發生了才知道原來根本沒用，真正遇見了，她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

        醫院到了，專屬醫生和護士已經在門口等候。

        程霏傷在右邊手臂，一條觸目驚心的紫紅血印。醫生檢查了外部，又給她拍了x光片，所幸沒有傷到骨骼，只要慢慢養著，等消腫就能痊愈。

        做完所有檢查，醫生把她送到病房。“程小姐，今天晚上您就在這兒休息，有什么情況隨時叫我。”

        程霏正要說不，瞥見丁越和邵鈞一前一后進來，沉默了。

        “情況怎么樣？嚴不嚴重？”丁越快步走過來。

        “丁先生，程小姐只是外傷，不嚴重，但是肌肉損傷的程度暫時還看不出來，最好在這里住兩天再觀察觀察。”

        丁越忙不迭點頭。“是是，估計很嚴重，得多住幾天。”

        程霏慢慢直起腰，在邵鈞看不到的角度瞪他。

        “聽話。”丁越摸摸她的頭。“醫院設備齊全，有什么意外也能馬上解決，就住幾天，好了咱就回家。”

        丁越替她做了主，而后尾隨醫生出去，一來詢問其他注意事項，二來通知陳秘書，房間瞬間就剩下兩個人。

        程霏眼瞅著最后出去的一名護士帶上門，才意識到這個現狀，呼吸一下子就緊了。她低著頭，左手輕輕捏著右邊微腫的食指。

        安靜。

        醫院太安靜了。

        他在做什么？在看著她嗎？丁越怎么出去這么久不回來。護士不需要留在這里？說到底，他已經把她送到了，為什么不走？留在這里做什么……

        “我們需要假裝不認識嗎？”

        程霏驚愕的抬頭望向他，視線相接，一秒，也許兩秒，受到驚嚇似的慌忙錯開。

        他是在問她。

        主動跟她說話。

        一場稱得上慘烈的分手之后，他還愿意跟她“認識”？

        她還是清醒的么……

        程霏的思緒陷入混亂，一時之間無法判斷現實還是幻覺，僅依著本能搖了搖頭。

        也是到這時她才發覺，她至今無法釋懷的不是三年前得知的真相，而是六年前他選擇離開她的決心。

        怎么會用那么極端的方式？

        死在她面前……

        “霏霏。”丁越推門進來，看到房間還站著一個人，愣了下，才想起來。“啊，剛剛真是謝謝你，邵先生。”

        “應該的。”

        丁越跟他客套了兩句，感謝他幫忙，又約了改日重謝，然后送他出去。程霏暗暗松了一口氣。

        丁越離開不多會兒就回來了。瞅瞅病床上的人，撓撓頭，一臉內疚的湊過去。“我今天……是有原因的……”

        “聽說了。”

        “哦……”丁越彎下腰，側著觀察她的傷處，輕輕呼氣，小心翼翼吹吹。

        程霏知道他心里過意不去，輕聲說：“沒事，已經不疼了。”

        “怎么會不疼呢？看著這么嚇人……你也是，男人打架的時候別往前湊啊，被波及還要受罪……”

        程霏伸出手，在他胳膊上用力擰了一下。

        “哎喲，疼疼疼——”

        要不是看他要把人打死了，她會多管閑事么。程霏沒好氣瞪他，側過身下床。

        “你干嘛？”

        “回家。”

        “醫生不是讓你住這兒嘛。”

        “不住。”

        “為啥不住啊？你怎么不聽話呢。”

        因為她不喜歡醫院。

        程霏要回家，就是要回家，丁越個頭比她高，力氣比她大，但是拿她沒辦法，一路攔著勸她，結果還是一路跟著她到樓下。

        “姑奶奶，我的親姑奶奶，我車沒開來，你就是要回家也得等司機來接啊。”

        程霏在門口站定，伸手跟他要手機。

        丁越捂著褲兜，往后退一步。“我手機沒裝打車軟件！”

        “那我走回去。”

        “別啊……咱再商量商量……”

        程霏說走就走，丁越趕忙跟上。

        這時，正對病房大樓的一輛車的車燈閃了下。燈光亮起的時機太湊巧，兩人一前一后停下來，不約而同望著那邊，車門打開，有人下了車。

        夜晚光線不明，看不十分清楚，但程霏知道那是誰。

        “誒，邵先生，你剛剛沒走啊。”

        是啊，他不是已經走了，怎么還在這里……程霏不著痕跡的往丁越身后移了半步，目光微微低垂。

        邵鈞慢步過來，眼神始終鎖在她身上，沒錯過她的小動作。“這么晚，你們是要去什么地方？”

        “她要回家，怎么勸都不聽。”丁越絲毫沒有察覺氣氛有什么異常。

        “醫生同意了？”

        “就是不同意啊。”

        程霏低著頭都能感覺到邵鈞那過于專注的目光。為什么她會有種難以言喻的心虛感覺？就像做錯了事被抓個正著……她只是不想呆在醫院而已。

        “還疼嗎？”低沉的聲音聽起來自帶溫柔。

        程霏搖頭，仍是不肯抬頭。

        “回去問問醫生，醫生同意，我送你回家。”

        “……”

        丁越吃驚。

        點頭了？他的話這么好使嗎？

        那天晚上，邵鈞送他們到樓下就離開了。丁越笑話她在人家面前乖的像收起爪子的貓，又說沒想到他人不錯。

        程霏的傷不怎么嚴重，當晚疼了一陣，第二天就好多了，除了行動不方便以外，一切如常。作為罪魁禍首，丁越這些天都安分的給她當司機，照顧她日常起居。程霏有時候覺得他吵，但是又慶幸有他在耳朵邊嘰嘰喳喳，沒空思考些沒用的。

        電視臺那件事后續處理的很微妙。

        那個編導受傷做意外事故處理，丁越打人的消息沒曝光。警察在編導家中找到了那名助理，但因證據不足，無法起訴。這件事第二天上了熱搜，連續三天占居首位，隨后曝出編導利用職務之便向演職人員、粉絲索賄，名下巨額資產來路不明等，網友相繼扒出許多實錘，涉毒，涉賭，隨便一條罪名成立就夠他在監獄呆十年。

        丁越這個人非常護犢子，娛樂圈里都知道，他不跟女明星瞎搞，別人也休想染指他旗下的藝人，誰要是惹了他，傾家蕩產也要弄死對方。那個編導興許覺得小姑娘只是個助理，沒當回事，這才捅了馬蜂窩。

        這件事過后，丁越和天娛兩個詞條同時上了熱搜，收獲一片好評。

        熱搜不是他買的，一下子出名了他還挺高興，直夸這屆網友有眼光。天天跟程霏吹，網友夸他正義感爆棚，五觀正，三觀也正，不少圈內人也轉發點贊，明星隔空喊想跟天娛合作。

        程霏看他高興的樣子，笑笑，沒說什么。

        城外不遠的私人莊園建了一個高爾夫球場，每到周末都會聚集一群社會名流。莊園臨海而建，球場有一側比鄰大海，下方就是斷崖，很有地中海的感覺。

        程霏喜歡這里的風景，差不多每周都會來。有時候陪長輩打球，有時候遇見熟人聊聊天，有時候就是單純坐坐看風景。這周她出差，原訂下午才返回，可前一晚接到長輩的電話，約她周末一起打球，于是臨時改了行程。

        初秋，晴朗無云的太陽天。

        程霏穿了長袖長褲，戴著帽子，站在太陽底下，輕輕呼出一口熱氣。

        球童老遠見到她就跑過來打招呼，帶她去球場找人。路上，從遠處回來的白色電瓶車慢慢停下來，一個眉目慈善的中年人笑著下來。

        “丫頭，你今天可來晚了啊。”

        “航空管制，落地晚了。”

        “早上剛回來？”

        “嗯。”程霏自然的從他手里接過球桿，讓半步，跟他一起走。

        “你這也太忙了。管好公司是大事，可也得注意身體。前幾天跟你爸聊起來，他跟我說后悔當初沒多生個兒子，搞到現在想見寶貝閨女還得跟秘書預約。”

        程霏笑。“他那會兒心疼我媽，顧不上我。”

        “他身體不好，你多回去看看。到我們這個年紀，錢啊，名啊，都不重要了，最想的就是兒女在身邊陪著。”

        “我知道。”

        “你肩上擔子重，有沒有考慮過找個人替你分擔啊。”

        程霏豈會聽不出他的話外音。“現在考慮還太早。”

        “事業心要有，終身大事也要考慮，就算你現在沒那個打算，有時間多接觸一些異性朋友也沒什么不好嘛。”話頭一頓，看到前方不遠處的幾個老朋友，呵呵笑起來。“今天巧了，叔叔這兒有個不錯人選給你介紹。”

        程霏順著他視線看過去，前面發球區，除了幾個她熟識的叔伯，還有一個人。背對他們的方向，手執球桿，擊出一個漂亮的長球。

        程霏腳步遲疑。

        “丫頭，快來。”

        他一出聲，其他人都朝這邊看過來。邵鈞緩緩轉過身，程霏忙不迭把帽沿往下拉了下，擋住彼此的視線。

        “來來，丫頭，你們認識一下。”幾個叔叔輩的人一湊頭，樂呵呵的干起說媒的營生。“這大帥哥是老陸家親戚。剛回國，鼎鼎有名的電影明星。邵鈞啊，你得稱呼她一聲程總，程氏集團在國內可不得了呢。”

        程霏被硬推到邵鈞面前，不自在的低著頭。

        “程丫頭球打的不錯，你倆來一局，我們正好也歇會兒。”

        “去那邊喝茶。”

        “對對對，喝茶。”

        “年輕人自己聊，哈哈，我們別礙事。”

        程霏聽他們走遠，能想象出長輩一臉看好戲的神情。她怎么也想不到來這兒也能碰見他……還演變成了相親場面。

        目送長輩們走遠，邵鈞回過頭，她還是保持方才的動作，帽子擋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見下頜柔軟的線條。

        再見面，她幾乎都是低著頭。邵鈞眼中光芒暗動，目光落在她右側。“胳膊好了么？”袖子沒遮住的地方，還能看見青青紫紫的顏色。

        程霏默了片刻，點點頭。

        “打一局？”

        她微微動了一下，有點勉強地又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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