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鈞跟著丁越的車到了餐廳，丁越停好車后，下車在那兒等他們。看著她的眼神，顯然戲謔了不少。

        “上回程霏跟我說，你們很早就認識了。”

        “是。”

        “怎么從來沒聽她提過呢。”丁越壞心的往她那兒瞥了眼。

        程霏沒理會他的好奇心，說：“這兒人多，上去聊吧。”

        服務員帶他們到包間，遞上菜單，倒茶。

        邵鈞和丁越坐對面，上頓飯，兩個人相談甚歡，彼此印象都不錯，他們對事情的看法也出奇一致，很聊得來。

        “邵先生那電影拍完了？”

        “沒有。”

        “這部片子拍挺久了啊。”

        “還好。”

        “像你這樣不軋戲的演員，一年大概就能拍這么一部吧。”

        “差不多。”

        “那下部戲有安排了嗎？”

        “目前沒有。”

        “你要是有看好的本子，記得跟我說一聲，咱們也合作一回。”丁越以前就惦記這事兒，現在又多了一層關系，更想好好談談了。

        “有機會一定。”

        “誒，說起來。”丁越突然把話題轉到程霏這兒。“我聽欣雅說，你倆對了一場戲。怎么樣，什么感覺？”

        “什么什么感覺。”

        “愛情啊，你倆演的不是情人？”

        程霏合上菜單，發出啪的一聲，飄過去的眼神帶著警告。

        “瞪我干啥？”

        “你這么好奇，自己怎么不去試試。”

        “我就問問，你跟我急什么？莫不是心虛了？”丁越笑得邪氣。

        當著邵鈞的面，程霏不好說什么，只能瞪他，丁越笑得越來越得意。

        “就承認下能怎么了，又不是真的，邵先生也不會取笑你——哎！”丁越肩膀斜了下，按住被她擰過的地方，齜牙抽氣，不敢說疼。

        邵鈞看著程霏在跟他說話時的神情，眼中隱隱有絲異樣。

        服務生推著餐車過來，上面用粉色鈴蘭圍著一只淡綠色盒子。

        程霏對他送的禮物已經沒有新鮮感了。“又是娃娃？”

        “對啊。”丁越把禮物遞給她。“生日快樂。”

        程霏拆開盒子的絲帶打開，里面躺著一只手工娃娃，面妝依舊是照著她的模樣繪制的。“跟去年的那個有區別？”

        “有呀，發型，顏色，你看她的眼睛，都不一樣呀。”丁越拉著椅子坐過來，一一給她指出。

        “……”

        “仔細看它的衣服，上面是鈴蘭的圖案，手工繡了三個月呢。”

        他一個大男人，怎么就對娃娃這么有研究。

        “這是第二十五個。”丁越蠻驕傲的。“等將來你一百歲的生日，有一百個娃娃陪你過，是不是很感動？”

        她想想只覺得恐怖。

        “每年生日都是你陪她過？”邵鈞問。

        “也不是每年。”丁越回想了下。“中間有三年你失蹤了，對吧？”

        程霏愣了下。

        “有一年暑假之后，突然就沒見你了。”丁越沒有注意，在他說完之后，程霏和邵鈞之間的氣氛各有一絲絲僵硬。“你到底干嘛去了？”

        “不想告訴你。”

        菜肴擺上桌，還有一只小蛋糕，蛋糕頂上是個小天使形狀的蠟燭，沒有點燃。丁越哄她許愿，等她許完，被他抹了奶油在臉上。每年都是如此，孩子氣的要命。等他拍了照片，開心夠了，她才去洗手間清理。

        她一離開，兩個男人一時沉默，最后是丁越先起了話頭。

        “跟我一起的時候，她很少會向著別人。你倆以前關系應該很不錯吧？”丁越沒等他回答，自顧繼續說：“上回在醫院，她肯乖乖聽你的話，我其實就該猜到了。她性子倔得很，根本聽不進別人勸。她愿意聽你管，就是說你在她心里很不一樣。”

        邵鈞笑笑，沒說什么。

        “但是好奇怪，她從沒說起過你。”

        “出于一些原因，需要保密。”邵鈞回答的很模糊。

        “這樣啊。”不過，他出道兩年后突然出國，將近三年時間查無此人，也挺神奇的。“認識你這么個大明星，她能憋不住不說，也難為她了。”

        邵鈞眼神微沉，似是想到些什么。“是啊。”

        “你說話比我好使，有時間盯著她點。”丁越端起茶，以茶代酒敬他。“這傻孩子工作起來不要命，也不知道為了啥。”

        程霏回來，只聽到一個話尾，看看他們兩個人，問：“你們剛剛聊什么了？”

        “我倆商量著以后輪班監視你，下次再累病了，把你塞醫院去，不放出來了。”丁越悠悠壞笑。

        程霏偷瞄了邵鈞一眼。“偶爾失眠而已……”

        中午吃完飯，丁越有事先走了，她和邵鈞回了公司。他沒有其他事，陪她上班，一個人坐著看書，不打擾她。程霏偶爾走神，悄悄看他，會有一種回到過去的錯覺。只是那個時候她靜不下來，堅持不到十分鐘就會把他的書搶走。

        陳秘書有事進來幾次，回回都見她在盯著人家。從來埋首工作廢寢忘食的人，今兒這是怎么了？被美色所迷？

        “要不要休息會兒？”

        邵鈞可能也是發現了她的心不在焉。他在這里，她確實沒有看文件的心思，可她坐著總裁的位子，又怎么可以承認想要偷懶。

        “不用，不累。”

        邵鈞看了一會兒，放下書，起身，走了過去。他繞過桌子，站到她身后，一只手撐著桌面，看她正在看的文件——像極了在檢查她的作業。

        “近幾年房地產不景氣，這份企劃書預測的前景太樂觀了。”他翻到下一頁，看了兩三分鐘，指著上面的表格。“這些數據參考的是一線城市中高檔次商業區，但是這塊地遠遠達不到同等水平，需要重新評估。”

        程霏在最后一頁寫下意見，合起來，放到一邊，一點沒有為他看得懂復雜的企劃書感到驚訝，畢竟他以前就喜歡跟她爸請教這些。

        “需要幫忙嗎？”

        “好。”

        程霏把有關投資企劃，籌備計劃的那些文件分給他，讓出一半桌子，跟他并排坐。以前作業寫不完賴著他幫抄，現在也一樣。

        嘴角輕微上揚著，連她自己都沒發現。

        何凱進來找她，有份人事調令需要她簽字。看到她身邊的男人在干啥，吹了一聲口哨，在男人視線投來之際，口哨戛然而止。“呃……程總，這個需要簽一下。”一本正經地遞文件，站直。

        “吳經理有說什么時候回來么？”

        “下周應該。”

        “等他回來，有些人需要去拜訪一下。”

        “行，我來安排，名單我找陳秘書要。”何凱拿回文件，轉身的時候眼睛又往她身邊的男人瞟去，帶著一絲不明笑意離開。

        兩個人在辦公室呆了一下午。直到室內光線暗了下來，程霏才看了看時間，五點多，快下班了。她也是從來沒有這么在意過下班時間。

        “晚上我們去哪兒吃？”

        “我訂了地方。”

        “哦。”

        他回話時沒抬頭，有點敷衍。

        “沒看完的放著吧，我明天自己來處理。”

        “等下，還差一點。”

        程霏起來，給他去添了杯茶，放到他面前。他看完了手上那份，抬頭看著她，笑了笑。“攤子鋪這么大，每個項目都力求高效高回報，風險值緊挨著警戒線……程叔那套穩扎穩打的作風，你是半點也沒學到啊。”

        “……”

        從她對付董事的手段，以及各個部門提交上來的計劃書，差不多就能了解她的行事偏好，只求目地，不問手段，犀利得很。誰能想象出，一個說話語氣那么軟的人，做起事來連條后路都不給自己留呢？

        邵鈞站起來，看她低著頭，似乎不太開心，抬手摸了摸她腦袋。“我不是說這樣不好，是覺得你沒必要這么拼命。月盈則虧，記得么？”

        程霏點點頭。

        邵鈞帶她去了一家私人會所，中世紀風格的別墅，有個小院子，步行到海邊只要幾分鐘，很僻靜。會所的老板是位傳統美食研究家，今天給他們準備的是幾道寫在書里的佳肴，他還用古法釀了米酒，請他們嘗。

        一頓晚飯吃的詩情畫意，酒不醉人，人卻微醺。

        四月下旬的晚上已經不太冷了，兩個人吃完飯，去海灘走了走。木棧盡頭是變幻的燈火，喧囂卻不吵鬧。

        人在長大之后，生日的意義就變成了跟喜歡的人一度過的特殊日子。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不在意的，生日過不過也無所謂，現在知道了，以前的不在意是因為喜歡的人不在身邊。如果有那么一個人，還是希望他能陪在身邊的。

        “丁越今天問我，我們關系是不是很不錯。”邵鈞望著遠處的目光，幽幽沉沉，被燈光渲染上一層迷蒙的顏色。

        程霏靠著棧道的木欄，輕輕問：“你告訴他了么？”

        “沒有。”丁越沒追問下去，就算問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在過去的時間里，他們的關系，究竟算好，還是不好。

        “說了也不要緊。”

        邵鈞側過臉，看著她。她的神情淡淡地，好像真的不在意了。希望她忘掉過去，又不想讓她忘記，很矛盾。“他對你很好。”

        “他性格是那樣，喜歡照顧人。”

        “有點羨慕。”或者說，嫉妒。邵鈞的目光又放遠，想著在電視臺，丁越抱著她，緊張得不行，想著圣誕節，他們共舞，情意繾綣。他們的戀愛傳聞，分手，丁越對她細致入微的呵護，陪伴……真的嫉妒。

        程霏過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羨慕誰，卻并不明白他羨慕什么。

        “如果我沒有離開過，那么在身邊陪你最久的人是不是就是我了？”他問，聲音異常的溫柔，回望的目光中閃動著呼之欲出的情愫。

        程霏沒想到他會問這樣一個問題。

        一個假設。

        “我和丁越認識的還要早一些……”如果他指的是相識的時間。

        “他陪你過了好多個生日。”

        “也不是……”他在意的是這件事嗎？“生日娃娃很多是后來補的……”

        “我們分開了六年。”

        “……”

        可能，這才是他真正嫉妒的。

        當他拋下她走掉時，有另外一個人一心一意照顧她，對她好，在她生命中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他嫉妒的是丁越擁有由他親手放棄、錯失的那六年。

        “六年可以發生很多事，程霏。”

        他念她的名字，胸口有些發酸。“也沒什么……大多時間都是工作，很枯燥，并沒有值得說的。”

        “丁越說你失蹤了三年，你去了哪里。”

        程霏驚愣，下意識后退了半步，直覺要逃。但她忍住了，迎著他的目光，確認，他是隨意問起，還是真的想要一個答案。

        然后，平靜下來。

        “沒有失蹤，只是去了一些地方，沒告訴他。”程霏轉而望向遠處，絢麗變幻的燈光此時也已停止。一陣風吹過，她的聲音有一種被寒冷卷過的脆弱。“我有點困了，你可以送我回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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