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程霏去看醫生。

        司徒醫生參加學術交流會，要晚一些時候回來，她在辦公室里等。

        天氣很好，正午陽光最盛的時候，隱隱有了夏天的感覺。程霏坐在窗前，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中，但她的眼神沒有被這份暖意感染，靜靜的，凝結不化。

        司徒醫生推開門，就見她這么一副樣子。他說了句話，把外衣脫下來，穿上白大褂，邊系扣子邊去洗手。等他準備妥當，坐到辦公桌前時，程霏還是剛剛那樣，一動沒動過。

        “程霏？”

        司徒醫生偏頭，想看她在看什么，但是沒有在她眼睛里找到焦點。他伸出手在她面前來回晃了幾下，晃到第三次時，程霏才終于動了。

        “您回來了。”

        司徒醫生看著她的眼中多了一份思量。“怎么樣，傷著地方都好了嗎？”

        “好了。”

        “沒事就好。得虧是運氣好，沒出什么大事。這人吶，愛恨嗔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健健康康活著。就說你吧，心里揣著個結，每天活得不開心，遇上意外了，人沒了，還會在意那些？重要嗎？放下就放下了。”

        “嗯。”程霏輕輕笑了下，像是聽懂了。

        “車禍這事兒對你有影響嗎？”

        “不多。”

        “說說？”

        程霏想了會兒，說：“自己經歷，沒有親眼見到事故發生來得可怕。”

        “這倒是。”司徒醫生翻開記錄的本子，又問：“當時有想什么嗎？”

        程霏又停頓了會兒，比較久。“不記得了。”

        司徒醫生抬眼瞅著她，好一會兒，才又低頭寫。“最近還有做夢？”

        “沒有。”

        “那，有發生什么印象深刻的事？”

        程霏轉過頭，看著她剛才注意的方向，良久，說：“我去了一個地方。”

        “哪里？”

        “瑞士。”

        程霏說，少女峰下有一座牧場，牧場旁邊有棟小屋，小屋周圍種了一大片向日葵。那里景色特別美，天很藍，山上的雪很白。她去爬了山，滑了雪，回到小屋，坐在壁爐前喝熱可可。晚上下了雪，風很大，但是小屋里很溫暖。

        司徒醫生記到一半，停了筆。

        五月份，瑞士，下雪？

        “牧場養了牛？”

        “嗯。”

        “羊？”

        “嗯。”

        “有馬嗎？”

        “有的。”

        “我記得瑞士有家巧克力店很有名。”

        程霏明顯怔了一下，慢慢轉回來。“是啊。”

        司徒醫生皺了皺眉。“你和那個臭小子是不是發生什么不愉快了。”

        “沒有。”

        “沒有？”司徒醫生把筆丟下，兩手環胸。“你哪天去的瑞士，一個人去還是跟別人一起，去了幾天，坐的航班還是私人飛機，當地時差是幾個小時，氣溫多少，你說的牧場距離機場車程多久。”

        在他問到第三個問題的時候，程霏就發現了問題。

        “程霏，你是故意編故事糊弄我，還是真的分不清楚夢和現實。”

        她沒有說話，耳朵里有個刺耳的聲音在響。

        司徒醫生見她臉色泛了白，站起來到她身邊，手搭在她肩上稍微使了點力。程霏茫然的望著他，耳朵里的聲音變小了，但她仍然不明白問題出在哪里。

        她去過的，她……一定去過了。

        “發生了什么事。”司徒醫生放輕的語氣帶著誘哄。

        “媽媽來看我。”

        “還有呢？”

        “我……”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呼吸都難。程霏閉了閉眼，一股無力感從心底升起，綁住了她。“沒有接他的電話……”

        “為什么？”

        “不想再見他了。”

        司徒醫生給她開了新的藥，囑咐她回家按時吃。他說，如果發生問題，立刻給他打電話，語氣非常凝重。

        她是病入膏荒了么？

        他的反應讓她以為自己沒救了，可是，她覺得還好。正常的工作，正常的社交，甚至沒有失眠……她最近都睡得很早，容易困，睡下就很難醒，難道這也算不正常？

        從醫所出來已近傍晚，來不及回家。今天她要見的是一位律師，大概不會喜歡人遲到。程霏直接去店里現挑了一身衣服，吃飯的地方是一家高級日料店。她到的時候，對方還沒有出現。程霏挑了一個比較隱蔽的位置，坐下等人。

        約定的時間是六點，律師先生將近七點才到。

        “抱歉，下午談了一件案子，剛剛才結束。”律師先生坐下，喊服務生拿菜單來點菜。

        程霏靜靜看著他。人和照片出入不大，個子高高的，英俊瀟灑，穿著講究，發型一絲不茍。

        “就這些吧。”律師先生點完，把菜單還給服務生，才有時間分些注意力給她。“程霏小姐果然很漂亮。”

        “謝謝。”

        “不知道程霏小姐平時有什么興趣愛好？”

        “沒什么特別的。”

        “你平時工作一定很忙吧。”

        “還好。”

        “我主攻經濟類案件，之前跟貴公司法務部有過來往。”

        “是么？”

        律師先生很健談，話題聊起來就沒有冷場。他很擅于將個人信息融入到話題當中，不經意展現他的優點，不會讓人覺得他過分驕傲。當然，會被安排來跟她相親的人，條件一定不會差到哪兒去，只不過，她總是不由自主走神，把他跟某人比較。

        不記得是誰說過，初戀太完美，分手之后喜歡的人，要么身上有他的影子，要么不停拿來跟他比較，再難找到幸福。

        她可能還要再絕對一些。

        “程霏，你怎么不吃？是不合胃口嗎？我再叫服務生點別的。”

        “不用了，我不餓。”程霏低眸，端起杯茶，喝了一口熱茶暖胃。不是每個人都會記住她的喜好，就像不管她遇到多少人，每一個都不是他。

        律師先生對她印象不錯，稱呼從生疏到熟悉，還計劃邀請她出游。程霏應得敷衍，并沒打算再見一次。

        吃完飯，律師先生想請她看電影，程霏婉拒了。

        “你……是不是被家里逼著來相親？”律師先生不笨，她的態度溫和，但也僅止于禮貌，對相親這件事沒有表現出一絲興趣。

        “不算是。”父母沒有逼她，她也沒有不情愿。

        “我聽過一點傳聞，你好像是剛分手不久？”律師先生笑了笑。“前任不那么容易忘，我懂。”

        “你也是剛分手？”

        “不是。”律師先生說：“上學的時候，喜歡一個女孩，她家里不同意，我跟她約定，將來出人頭地一定回來娶她。”

        “那么……”

        “她生病，去逝了。”

        “……”

        “我得知這個消息時，已經過了五年。”律師先生似乎想起了當初的傷心，沉默了一陣子。

        “真心喜歡過的人是忘不了。”

        “嗯，但是忘不掉又能怎么樣呢，活著的人還得繼續過日子，愛情沒有那么絕對，最終都要屈從于現實。”

        程霏并不能同意，但是想想父母，她的堅持好像也沒那么重要了。

        律師先生對她微笑。“從前一段感情走出來沒那么容易，但是可以試著給自己一個機會，你說呢？”

        他們交換了聯系方式，也加了微信，撇開其他不說，律師先生人還是不錯的。兩人準備離開，在門口處，迎面遇到了一行剛來吃飯的人。

        程霏率先看到熟悉的身影，頓住腳步。

        然后，邵鈞也見到了她。

        “程霏？”律師先生見她沒有跟上，停下來叫她。

        然后，邵鈞也注意到了跟她在一起的男人。

        她從不吃生冷的食物，怎么會來這里？她身上有刻意打扮過的痕跡，那么，她跟那個人是應酬，還是……約會？

        程霏微微低頭，想要假裝沒有看見他，但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被他一把扯住。他沒用太大力氣，但被握住了手腕動彈不得。

        律師先生走回來，見他們之間古怪的氣氛，問道：“程霏，你們認識？”

        跟邵鈞一起來的人也奇怪的看著他們。料理店人來人往，邵鈞不想惹來不必要的關注，不得不放了手。

        律師先生好像是認出了他，表情有些驚訝。

        程霏走近他身邊，輕輕扶住他的胳膊，小聲說：“我們走吧。”

        邵鈞看著她依偎著那個男人走遠。

        “走啊。”朋友叫他。

        她躲了他兩個禮拜。

        “你站那兒干嘛，快來啊。”

        不止是躲他，還想斷了他的念想。

        “邵鈞？你去哪兒？”朋友在前面等了半天，他非但沒跟來，反而追著剛剛擦肩而過的漂亮妹子出去了？什么情況？

        “剛剛那個人是邵鈞？那個大明星？”

        “嗯。”

        “你們認識啊。”

        “嗯。”

        “那你們剛才怎么沒打招呼？啊，明星在公眾場合要避嫌的吧。”

        程霏想著心事，沒有再應。

        司機在地下的停車場等著，律師先生把她送過去，程霏上車，跟他道別。司機發動車子，徐徐駛入車道，轉彎時，車燈照射的正前方，有個人影。

        司機沒有看清，只知道人擋住了車的去路，他把遠光燈熄了，也降了車速，最后在他面前停下。“小姐，是邵先生。”

        程霏看到了。

        邵鈞繞過來，在她坐的位置站住，隔著車窗對她說：“我有話跟你說。”車子封閉性極佳，但他知道她一定聽得到。

        “開車。”程霏看都不敢看他。

        “你躲著我，意思是我們再也不需要見面了，是嗎？”

        他的聲音不大，語氣甚至可以說溫和，但卻像尖利的冰棱一樣刺進耳膜。程霏的目光低垂，眼眸微合，對司機重復了一遍。

        司機踩了油門，車子慢慢提速。邵鈞眼見車窗從眼前移走，車里的人目光堅定，沒有絲毫遲疑，沉靜的側顏在光影下透著冷漠。

        車開遠，邵鈞回過神，只來得及看見紅色尾燈。

        鮮明的顏色，很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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