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疾步在甬道上跑了過來，“章楚楚，你等等！你這是要干什么？”

　　楚楚順著聲音望過去……面前朦朦朧朧的一片，可是她還是能聽得出到底是誰，“樸俊，你怎么來了？你不是說……不來了嘛？”

　　“天地良心啊！章楚楚，我什么時候說不來了？我就是說了句……讓你慎重考慮！你這脾氣真擰啊！要不是我緊趕慢趕的跑來了，我估計你自己就先走了！”

　　“我自己也能行！”她淡淡的回道，“真要是麻煩你？我也確實不大好意思！”

　　“行什么行你？”樸俊歪著頭看著楚楚，無聲無息的伸出一個手指在她的眼前晃了一晃，見楚楚竟然毫無察覺，不由得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說：“就你現在這個樣子，就敢自己去離村？你膽子真是太大了！我連問你一句都不行？”

　　楚楚低下了頭……

　　樸俊繼續絮叨著，“我真是怕你自己在農村那邊……不適應！你懷著孕呢！還病著！就算不想見自己的家人了……也可以躲到什么地方吧？好比朋友的家里？以前的住處？實在不行……我也可以把我的宿舍騰出來借給你！”

　　楚楚搖了搖頭，“樸俊，你不了解葉青云！如果我還在這個市里，不管躲到哪兒去？他都有本事一兩天之內就把我找出來……躲到別的城市去？找到我……那也是幾天的事兒！只有離村最保險！那里閉塞，和外界聯系不多，他一時半會兒的也想不到我會躲在那里！再說了，我自己也喜歡離村，我眼睛雖然看不到了，可是我在那里就不會感覺自己是個廢人！我可以教孩子們認認字，以此打發些時間，不用再去想自己的病……你不知道，如果要我停下來什么都不做，整天怨天尤人的等著那最后一刻的降臨，那反倒是一種最痛苦的折磨！”

　　“你真是犟！我反正是說不過你！”樸俊接過楚楚的行李，“你要走？就帶了這么個小箱子，東西夠用嘛？”

　　“有什么好帶的？”楚楚苦笑，“人到最后了，只要藥……是必須的！”

　　“行了！什么人到最后了？我聽著別扭！”樸俊伸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扶著楚楚坐進了后座，“我還是不放心！不行的話……我在那里陪你一段時間！楚楚，你先別忙著拒絕，我純粹是出于朋友的立場放心不下！你躲著不見你的家人？我懂！你是怕他們看著你日漸憔悴而難受！可是……作為你的至親家人呢？他們看不見你？就能好過了？我不那么認為！我陪你幾天，再好好開導開導你，也許你會改變主意呢？”

　　楚楚沒回答……不是她犟，是她知道葉青云愛自己勝過一切。依他的性子，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允許自己為了孩子而放棄治療的。他會強迫自己去醫院化療，甚至會聯合劉玉蘭一起出動……一個葉青云已經夠難對付的了，再加上整天哭哭泣泣的母親，那將會是怎樣一個場景？

　　楚楚將臉貼在了車窗上，雖然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她還是想最后看一看自己最愛的某些地方。

　　她囑咐司機把車開到C大的門口，在那里停了一下……校門口人來人往的，她怕碰到熟人沒敢下車。不過，大門的輪廓她還是看清楚了，嘴角邊就掛上了一個滿足的微笑，她轉頭向著樸俊，“哎！樸老師，真是可惜啊！我如果沒病，你說……等我畢業了，會不會是個好護士？葉青云呢？會不會是個好醫生？他穿上白大褂一定很帥，不過……他那張笑容欠奉的臉？嘿嘿，說不定就能把孩子嚇哭了！”

　　樸俊沒有接話……默默的望著楚楚。

　　“走吧！”她狠心的轉過了頭，吩咐司機開車。

　　該要面對的，總要自己去承擔……這個？她比誰都誰都懂。

　　多少個不眠的夜里她在噩夢中驚醒……夢見自己走在漫無邊際的漆黑中，身邊偶爾經過的都是無動于衷的陌生人，她又冷又餓，孤孤單單……心里卻還是一遍又一遍的給自己打氣：這段黑暗，我一定可以挺過！

　　出租車停在了火車站，樸俊囑咐楚楚等在外面，自己排隊買了兩張去祁縣的車票，拉著行李箱小心翼翼的扶著楚楚剛一進站臺，還沒來得及上車，她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不用看也猜得到……一定是葉青云，大概是他下課了，想要問問楚楚休息得怎么樣。

　　以往也是一樣……只要他一有空閑，他就打電話來查看她的情況。

　　楚楚把手機揣回了包里……沒接！

　　好在電話只響了幾聲就沉寂了……想來是某人以為她還在睡覺，不愿意打擾她。

　　火車轟鳴著出了站臺，這個她生活了兩輩子的城市，一步一步的在自己的眼前消失……她最艱苦的人生卻才剛剛開始。

　　樸俊坐在對面假寐……他看得出楚楚的堅決，知道自己說什么也沒有用，還不如老老實實的盡一個朋友的本分，遂了她最后心愿。

　　兩個人沉默著誰也不說話……眼看著午飯的時間到了，楚楚的手機又想了起來。

　　樸俊望了她一眼，還是沒忍住，“你出來的時候，沒給葉青云留個條子？你這樣一直不接電話也不是辦法啊！最遲不過今晚，他一回家……發現你不在，還不得把你的手機打爆了？”

　　楚楚搖了搖頭，“我沒留什么信件！沒必要，留不留那些？他都會懂得我的心！該說的話？我都親口給他說了！不該說的？最好永遠不讓他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辦？不接電話到什么時候？章楚楚……我就沒見過誰做事像你這么絕的！一句話都沒有，挺著個大肚子就消失了？我去……你肯定得把葉青云急死！”

　　“我到了晚上會給他回個電話的！”楚楚伸了伸舌頭，故作輕松的說，“你放心吧！過了今晚，我的手機也不會響了！我為了怕自己心軟，破釜成舟了！充電器扔在垃圾箱里了……這個電池？最多能挺到明天早上！那以后……我就徹底在人間消失了！”

　　樸俊無可奈何的搖著頭，“章楚楚！你可真狠！我現在有些后悔了，到底應不應該讓你一個人去離村！以前，我還可以理解你想要清靜地過段日子的心情……現在一看，你就是徹頭徹尾的自私！你心情好了，倒是清靜了！別人呢？你什么都沒交待清楚就離開了！你讓你家人怎么辦？”樸俊大概有些急了，不管不顧的什么都說，“你別怪我嘴直，你就真打算和他們連最后一面都不見？真的讓他們只能捧著你的骨灰盒傷心？”

　　“別說了！你再說？我就下車！連你也可以不用再見了！”楚楚抬起了一雙霧蒙蒙的眸子，“樸老師，如果還是朋友，就請你幫我完成這個心愿吧！我知道什么對葉青云最好！我晚上給他打電話，會和他說清楚的！”

　　“你要說什么？告訴他……你病了，躲起來不想見人？”

　　楚楚沒回答，把頭扭向了窗外……該說什么，她早就已經想好了。

　　她本以為離著葉青云遠了，自己的心就不再會那么脆弱，就有勇氣說出一切……可是，當她坐在火車上，望著路旁的風景在自己的面前飛速的倒退，心底卻有個聲音開始哭泣了……那聲音由最初的嚶嚶之聲，轉為強烈的轟鳴，“葉青云，我想你了！我舍不得！我不要離開你！”

　　才沒有幾個小時，那份思念就蔓延成河……將楚楚溺在了其中，不能呼吸。

　　每一次最輕微的呼吸……她都是揪心揪肺的痛徹骨髓。

　　她掙扎著，和那股心靈的痛楚對決，身體也突然感覺失去了一切支撐……一歪頭，她就栽倒在了身邊的座椅里。

　　“章楚楚？你怎么樣了？”她還能聽得到樸俊的慌亂，“章楚楚，你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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