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一會，一個婦人腰擺楊柳般的走了進來，對著來俊臣盈盈下拜道：“奴家見過侍郎大人。”又拿眼脧了徐馳一眼，問道：“這小郎君生得如此俊俏，可是來侍郎的故人？”

　　來俊臣笑道：“哪是甚么故人，也是今日剛剛得見，下官煩悶，拉他來喝酒。”

　　那婦人五十上下年紀(jì)，膚色雖白，卻略顯松弛；穿著雖不厚重，但仍顯福的體態(tài)；臉上雖然涂了許多脂粉，但難以掩飾歲月的滄桑。毋庸諱言，婦人年輕時，說不定也是數(shù)得著的美人，但徐娘半老，青春不再，雖極力掩飾，卻再難以煥出昔日的榮光來。

　　婦人吃吃笑道：“侍郎何必哄騙奴家？即是剛剛得見，又何以成了侍郎大人的座上之賓？”

　　來俊臣笑道：“夫人想左了此人乃是縉云縣令陳秦，今日剛被高公公押解進京，投入刑部大牢。其年紀(jì)雖輕，卻頗有膽識，下官以之為奇，是以想細細詢問一番，再無它意。”

　　“縉云縣令陳秦？就是那個殺了括州刺史的陳秦？”那婦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徐馳。

　　“正是此人！”來俊臣微微一笑。

　　婦人向來俊臣脧了個媚眼兒，“既然侍郎大人有事，那就不打擾大人了，阿臧這就告辭。”

　　來俊臣慌忙站起來，拉住阿臧的手道：“夫人今日何故如此生疏了？夫人又不是外人，理當(dāng)一起低斟淺酌，暢談風(fēng)月莫不是夫人得了信息，下官命不久長了？”說罷，來俊臣松了阿臧的手，神色黯然。

　　阿臧心腸一軟，嗔道：“侍郎何必自尋煩惱？我家五郎說，皇上神態(tài)一如往常，料也無事，大人但請寬心。”

　　來俊臣熱切地盯著阿臧問道：“五郎果真是如此說的？”

　　“那還能有假？侍郎不相信奴家不成？”阿臧故意慍怒道。

　　“哪里哪里，但有皇上的一舉一動，還請夫人知會于我，俊臣感激不盡。”來俊臣陪著笑臉道。

　　阿臧的眼睛又轉(zhuǎn)到了徐馳的身上，站起來，繞到徐馳身后，竟毫無征兆地、出其不意地在徐馳的臉上摸了一把，“吃吃吃“地嬌笑道：“果然是個俊俏的小郎君。”說完，便對著來俊臣眨了眨眼，若有深意。

　　徐馳一直目不斜視，畢竟來俊臣掌控著自己的生殺大權(quán)，對二人的底細，又完全不清楚，所以不敢貿(mào)然插話。現(xiàn)在那個叫阿臧的女人竟然公然調(diào)戲自己，自己再不吭聲，就被人看扁了，轉(zhuǎn)頭看著那張刮了一層脂粉的臉，笑著說：“美女，你不要亂來呀，我的控制能力不是很強，惹出什么事來，我不負責(zé)的。”

　　阿臧與來俊臣俱是一愣。阿臧對徐馳或許有些輕薄，但年長者戲謔一下晚輩，原也不算太過分。徐馳倒好，對著一個年紀(jì)足以當(dāng)他祖母的女人，大喊“美女”。

　　阿臧閱人無數(shù)，本來是抱著戲弄一下小雛雞的想法，不想偷雞不成蝕把米，不要臉的遇到了更不要臉的，反被小雛雞戲弄了。阿臧不識徐馳的深淺，第一回合就敗下陣來，竟呆立當(dāng)場。

　　來俊臣聽了阿臧的話，心里略略安穩(wěn)了一點，心情也是多云轉(zhuǎn)晴，于是笑對徐馳道：“陳縣令剛才說，比死更可怕的是甚么來著？”

　　“陽痿！陽痿懂不？”徐馳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來俊臣與阿臧二人說道。

　　“陽痿？陽痿是甚么？”二人異口同聲地問道。唐代不可能沒有陽痿這個詞，只是二人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

　　靠！陽痿都不知道。徐馳豎起中指，又將中指耷拉下來。為了更形象，徐馳將中指一下子直立，一下子彎曲，連續(xù)了好幾次。“就是這樣子的，心有余而力不足，美女在你面前脫光了，你也只能干著急。”

　　阿臧最先反應(yīng)過來，“嗤嗤嗤”的笑得花枝亂顫，“你這小郎君，年紀(jì)輕輕的，竟這般沒個羞恥，敢在侍郎面前胡言亂語，看他不治你的罪。”

　　“哈哈哈，無妨無妨，”來俊臣苦逼了一整天，此時豁然開朗，大笑道：“物不敷用，實如太監(jiān)，確實可怕只是可怕雖則可怕，但與性命攸關(guān)比較起來，本官還是認為砍頭更甚。陽痿之人，雖則不能親近女色了，但性命猶在。”

　　阿臧也點頭道：“來侍郎言之有理。若要二選其一，任誰也會選擇活命。命都不在了，陽不陽痿的又有何干系？此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也。”

　　徐馳知道他們會這么想，便問來俊臣說：“大人今年什么年紀(jì)？”

　　來俊臣答道：“本官已近知天命之年……”

　　“好，算你四十八歲，我今年十八歲。如果大人處在我這個年紀(jì)，此時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是，大人龍精虎猛，御女無數(shù)，但只能活到四十八歲；第二個選擇是，大人陽痿，一輩子無緣女色，但可以活到六十八歲。試問大人，你將做何種選擇？”

　　“這？”來俊臣不覺一愣，兩個選擇都很殘酷。對男人而言，既想左擁右抱，又想長命百歲。沒有一個人會安心接受女色與壽命二者之一，盡管許多的人從來沒有兼得過魚和熊掌，甚至連一樣都得不到。

　　來俊臣與阿臧二人不覺沉吟起來。徐馳笑道：“大人總要選一個啊你愿意牡丹叢中快活三十年呢，還是愿意青燈枯木五十年？”

　　徐馳換了一種說法，其實是換湯不換藥，與第一次的說法是一樣的意思，只是更有利于來俊臣的選擇。

　　果然，來俊臣迅做出了他的選擇。來俊臣笑道：“如果是這樣，本官自然選擇牡丹叢中快活三十年了。”

　　來俊臣的選擇，從壽命到難以取舍，從難以取舍再到女色，在徐馳的忽悠下，完全變樣了。

　　徐馳狡黠地一笑：“既然這樣，可見，陽痿比砍頭更可怕是不是？當(dāng)然，這話對女人不起作用，但是，對男人來說，比死亡更可怕的，就應(yīng)該是陽痿了。換句話說，死亡不可怕，陽痿才可怕。”

　　來俊臣又是一愣，自己竟不知不覺被他引入瓠中。意即是說，自己風(fēng)流快活了這么多年，即使被砍頭了，也應(yīng)該死而無憾。來俊臣一邊苦笑，一邊搖頭：“想不到陽痿竟然比砍頭更可怕，請問還有比陽痿更可怕的么？”

　　阿臧雖沒有陽痿之憂，但無疑的對徐氏理論比較感興趣，帶著雙還有些殺傷力的媚眼看著徐馳。

　　“當(dāng)然有了，”徐馳不緊不慢地喝著酒，繼續(xù)胡扯起來：“陽痿還不是最可怕的，大不了清心寡欲，古井無波，甘當(dāng)一輩子太監(jiān)，或者出家為僧，說不定保持陽精不失，還能長壽成仙呢。”

　　二人愕然，經(jīng)這個陳縣令兩塊嘴巴皮子一翻，陽痿竟然還有成仙的希望，好似陽痿還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好事。

　　阿臧問道：“陽痿比殺頭可怕，那甚么比陽痿可怕呢？”

　　徐馳答道：“很顯然，不陽痿卻沒女人，那才是比陽痿更可怕的事情。”

　　俗話說的好，一個人不喝酒，兩個人不打牌，牢房里雖然居住條件優(yōu)越，但徐馳是一個人喝悶酒，喝起來自然不盡興。如今多了兩個酒友，雖然一個篡著自己的小命，一個是徐娘半老，有點差強人意，但好在聊勝于無。

　　徐馳想，既然你們喜歡聽我胡扯，我就亂扯一氣，來打失去自由的日子，當(dāng)作苦中作樂好了。

　　阿臧嗤笑道：“世間無配偶的男子多了，還不是照樣過日子，有甚么可怕的？”

　　來俊臣點頭附和道：“夫人說的正是，鰥寡孤獨者數(shù)不勝數(shù)，雖則少了許多的樂趣，但亦不至于比陽痿更不堪罷？”

　　“你們兩個站著說話腰不痛，你們先試試看，大人半年不挨女人，這位大姐半年不碰男人，如果你們還能說得這么輕描淡寫，我就服了你們了。”

　　來俊臣與阿臧相視一笑，兩人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卻是大大贊同徐馳的話。來俊臣身為秋官侍郎，位高權(quán)重，深得皇帝寵幸，身邊的女人多得無以復(fù)加。阿臧則是守寡幾十年，對男人無時無刻都充滿著渴望。讓二人遽然清心寡欲，確實無法思議。

　　徐馳一邊喝酒，一邊信口胡扯：“陽痿者自知身體殘疾，會趁早斷了自己的。而不是陽痿的正常人，卻苦無女人，只得痛苦地煎熬。人一輩子幾十年，日日夜夜都處在痛苦的煎熬之中，如百爪擾心，是不是更痛苦更可怕呢？”

　　“恩，恩，確實可怕！”阿臧心有同感，連連點頭道：“陰陽相合，天地之道，男女之交，世易時行，有陰必有陽，有陽必有陰，缺一不可。”

　　“沒女人可怕，但有女人，一個丑陋、多妒、強大的女人更可怕。豈止是可怕，簡直就是災(zāi)難。”徐馳繼續(xù)著他的“可怕理論”。

　　阿臧“噗嗤”一笑，說道：“你這小郎君，好沒道理，陽痿比砍頭可怕，不陽痿沒女人又比陽痿可怕，如今有了女人，卻仍是可怕，在陳小郎君的眼里，豈不是甚么都可怕得緊么？”

　　徐馳的話雖然稀奇古怪，荒誕不經(jīng)，但聽他亂扯的也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一個是殺人如麻的酷吏，一個是渴望得到男人慰藉的寡婦。三個人可謂是臭味相投，倒是相談甚歡。

　　始終擔(dān)心著自己處境的來侍郎最后說道：“刑部大牢陳設(shè)簡陋，濕氣甚重，來某既然受了高公公的囑托，自然不會讓陳縣令受委屈供奉府上屋宇眾多，夫人能否行個方便，讓陳縣令借居一宿？”

　　徐馳大跌眼鏡，世間的好事恐怕讓自己給占盡了。自己本來是準(zhǔn)備坐牢的，不想坐牢坐成了總統(tǒng)套房。總統(tǒng)套房也就算了，不想最高法院的院長還請自己來喝酒。喝酒也就算了，不想還可以保外就醫(yī)，借宿到那個徐娘半老的女人府上去。

　　徐馳雖然一時半會還猜不透來俊臣如此安排的意圖，但總好過一個人孤零零的，于是連聲道謝不已。

　　阿臧斜睨著來俊臣道：“大人不怕奴家私自將陳縣令放了？”

　　來俊臣嘿嘿笑道：“不怕不怕，夫人蕙質(zhì)蘭心，豈會辜負下官的一片深意？”

　　所謂被人賣了，還替別人數(shù)錢。徐馳被來俊臣當(dāng)作一件禮物，送給了對男人如饑似渴的阿臧。可憐的徐馳，正是這種狀況的真實體現(xiàn)。

　　這阿臧，就是張易之的老娘，年輕時就守了寡，和來俊臣早有勾搭。按理說，阿臧年紀(jì)略長于來俊臣，來俊臣是斷然看不上眼的。但張易之是皇帝身邊的紅人，來俊臣可以從阿臧處打聽到皇帝的最新消息，自然是各有所圖，一拍即合。

　　現(xiàn)在的來俊臣，被朝臣群起彈劾，處境岌岌可危。所以此時，來俊臣比任何時候都迫切想知道皇上的細微意圖，自己的生死，皇上隨時可以左右。而這一切，都不得不仰仗阿臧去替他從張易之那里打聽。

　　阿臧自然不會做虧本的買賣，來俊臣有求于己，阿臧心知肚明，趁機勒索點好處，也在情理之中。阿臧自一進門，就注意到了徐馳。可憐的徐馳，自然而然地淪為了兩人交易的商品。

　　對來俊臣而言，徐馳不過是一個待宰的囚犯，用徐馳交換事關(guān)自己生死的情報，實在物所值。此時即使阿臧開口要他的老婆孩子，他都會一一滿足，何況一個小小的陳縣令。

　　喝得懵懵懂懂的徐馳不知道自己被當(dāng)作禮物送人了，還對來院長連聲道謝呢。迷迷糊糊的徐馳被刑部的兩個獄卒架起來，送到了一乘暖轎中。

　　阿臧撿了個寶貝，滿心歡喜地辭了來侍郎，也進到暖轎中。

　　暖轎中本是放了香袋的，徐馳一進去，那絲絲淡淡的香氣哪里抵得過徐馳滿身的酒氣？阿臧皺了皺眉，卻一點也不嫌惡，反是將徐馳的頭抱在懷中，用手輕撫徐馳的臉頰。

　　此時夜已深，又是在密閉的環(huán)境里，徐馳頭痛欲裂，卻看不見周圍的景物，只感覺到一團柔軟抵在頭部，濃郁的香氣直往鼻孔中鉆。

　　徐馳素性滑下錦墩，整個身子都歪在了轎子里。好在暖轎寬大，又墊著褥子，又暖和又舒適，和躺在床榻上沒有什么區(qū)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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