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 君臣熱議“打飛機”
上官婉兒看了看皇上,繼續念道:
“一個自稱‘張五郎’的騙子,冒充朝廷欽差,偽造了兩道圣旨,企圖詐騙我們縉云縣衙,幸虧被我一眼就識破了。在縉云全體衙役和廣大群眾的嚴厲打擊下,騙子沒有得逞,保住了來之不易的勝利果實。但是,那個詐騙犯簡直就是兔子,跑得比兔子還快,竟然讓他給逃脫了。沒能將張五郎繩之以法,這是我唯一覺得對不起陛下的地方,請您原諒……”
武則天張大了嘴巴,一時竟然合不攏來。在陳秦的筆下,竟然是與張易之完全不一樣的版本。
與奏折連在一起的,附在奏折后面的,是七八頁表格,上面寫著什么“縉云縣衙各項開支統計表”,什么“七月份民工數量增減曲線圖”,什么“民工伙食及補助逐月柱狀統計圖”,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更要命的是,那些甚么圖啊表啊里面的東西,全是一串串看不懂的蝌蚪文。上官婉兒饒是聰明多智,也是一臉木然。拿著那些的圖表,傻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怎么了?”皇上見婉兒在發愣,好奇心更盛,便從婉兒手中拿過奏折來,一看之下,不覺也愣怔起來:這畫的是些甚么花花草草稀奇古怪的東西?怎么從沒看見過?
“快,快去請狄侍郎過來看看。”則天皇帝對旁邊的一個小太監說道。
小太監領旨出去了。上官婉兒若有所思,復從圣上手中拿過那份奏折,一頁一頁翻到最后。果然,最后那一頁的標題,赫然寫著“注釋”二字。而下面的正文寫道:
“‘零’記作‘0’;‘壹’記作‘1’;‘貳’記作‘2’……‘玖’記作‘9’;‘拾’記作‘10’”
“例一:‘二十一’記作‘21’
“例二:‘一百三十五’記作‘135’
“例三:‘八百八十八’記作‘888’……”
“…………”
婉兒將那張“注釋”單獨放在一邊,再拿起那些的圖表,與之一一對照、推測。
片刻之后,婉兒似有所悟,對武則天道:“陛下,您看,是這樣子的……”
上官婉兒將她的研究成果直接運用到圖表上,一條數據一條數據地為皇上解說起來。
皇帝不住地點頭頷首,“恩,是的,恩……這個陳秦真是個怪胎……”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狄仁杰不知何時進了紫宸殿,嘴里一邊念叨著,一邊朝皇上躬身施禮。
“你這個老滑頭,朕何喜之有?你且說來聽聽。”皇上笑道。
狄仁杰道:“陛下明知故問——這個陳縣令何止是個怪胎,簡直就是奇才、怪才,這難道不是上天派來輔佐陛下的么?此乃是天賜祥瑞呀!”
十年前,武則天還沒有登基時,暗地里唆使各地官員敬獻祥瑞,為自己篡位制造輿論。一時間,公雞能下蛋,母雞能打鳴,大唐到處盛產祥瑞。
武則天明知道狄仁杰在挖苦自己以前常常干的好事,也不生氣,說道:“祥瑞是你狄閣老獻的罷,朕卻不知道他祥在哪里瑞在哪里?奇在哪里怪在哪里?”
“以工代賑、賣地造城且不論他,單就其生造的這些稀奇古怪的文字,老臣就覺得大有研究的必要。”狄仁杰答道。
“老祖宗留下來的文字已然用了數千年,早已約定俗成,通行天下。如今再去生造些誰也不識得的文字,豈不是多此一舉?”皇帝搖了搖頭道:“那小子以工代賑、賣地造城的奇思妙想,倒是值得贊賞。”
狄仁杰笑道:“陳縣令的奏折想必陛下已經御覽過了,不知陛下有何想法?”
“莫非閣老有簡拔人才之意?”
狄仁杰道:“不瞞陛下,以老臣愚見,不如將其選入朝中,量才而用。一則打磨掉些銳氣,二則使其時時處于掌控之下,免得他任性胡為。”
狄仁杰之所以火急火燎地將徐馳的奏折呈送給武則天,再建議將徐馳調到中央朝廷,其目的便是保護他。得罪了皇上的小蜜,能有好果子吃嗎?如今看來,皇上的心情不差,奏折應該有些效果。
高延福奉旨南下縉云緝拿徐馳,只有皇帝的幾個近侍及上官婉兒知情,否則,狄仁杰便無須著急了。
婉兒笑道:“陛下早有此意,已著高公公親自去縉云延請大才了。”
武則天大汗,這個混蛋,差一點就讓老娘給一刀剮了,幸虧張易之心存報復之心,才不致釀成大錯。
君臣三人正研究陳秦生造的那些文字,梁王武三思覲見。
武則天笑道:“梁王有甚么事急著見朕?”
武三思伏地磕頭道:“微臣視人不明,特意來向陛下請罪——微臣懇請陛下革職查辦縉云縣令陳秦。”
高延福與武三思走得比較近,高延福去縉云之前,就通知了武三思。至于武三思如何處置,那就是武三思的事了。
“哦?”武則天微微一笑:“你聽到了甚么風聲?那陳縣令可是犯了甚么事?”
武三思答道:“陳秦倒沒聽說犯甚么事,只是犬子崇訓接到了陳秦的一封信,才讓微臣打定主意,懇請陛下將其革職。”
武則天一愣,一封信有甚么打緊的?“難道是陳秦串通武崇訓謀反不成?”忤逆謀反,就是武則天心目中的紅線,任何人不可逾越,連露頭的機會都不允許出現。
“陛下言重了,”武三思答道:“陳秦不過是一介無根無底的毛頭小子,借他一百個膽也不敢謀反的。”
“既不是謀反,區區一封信,又何罪之有?”武則天就不明白了,一封信,除了串通謀反還能干什么。
武三思答道:“微臣之前聽信了臺州刺史張元瞿的一面之詞,誤以為陳秦可堪大任,所以向陛下舉薦了陳秦。如今看來,微臣是大錯特錯了。”
武則天笑道:“憑那封信知道你大錯特錯了?”
“正是!”武三思答道:“雖非謀反之信,但已然大不敬,足以凌遲處死。”
“那封信帶來了嗎?你快給朕念一念。”武則天來了興致,陳秦稱呼自己為“親愛的陛下”,她迫切想知道,陳秦稱呼武崇訓,是如何“大不敬”的?
“微臣不敢念,恐有污圣聽。”武三思扭扭捏捏的。
“朕聽,則有污圣聽,朕看,則有污圣視,朕聽也不能聽,看也不能看,那你跑過來干甚么?”武則天動怒了,自己這個侄子,才智平庸,膽小如鼠,不足以堪大任。
“是,是,陛下教訓得是,微臣知罪。”武三思戰戰兢兢,唯唯諾諾。
“婉兒,你替他念罷。”
上官婉兒從武三思手中接過信箋。那信箋上的字體,僵硬干燥,須發怒張,正是徐馳的杰作。
上官婉兒看著那信箋,半晌沒吭聲。
“怎么了?”皇上疑惑地問道。
婉兒臉一紅,低聲道:“奴婢也不敢念……”
奇了怪了,一封信竟然還都不敢念,“拿來罷,朕自己來看,不麻煩你們了。”
婉兒將信箋呈給皇上。皇上接過來念道:
“‘武崇訓你這個王八蛋,你他-媽-的,說好了來縉云和老子一起喝酒的,怎么說話不算話?收到老子的信就趕緊到縉云來,咱哥倆不醉不歸。你要是不來的話,生的兒子沒屁眼,生的女兒就是給人家打飛機的料,你看著辦吧……’”
“打飛機?打飛機是干甚么?”皇上不恥下問,抬起頭來,掃視了兩位侍郎和上官婉兒一眼,疑惑地問道。
“臣等不知。”三人俯首躬身。三人的學問雖不是大周王朝最最杰出的,但能超過他們的,恐怕兩個手掌都數得過來。
“打飛機……打飛機……”皇上喃喃自語,心中暗想,“飛機”究竟是甚么個物事?
上官婉兒見皇上念念不忘打飛機,猜測道:“‘打飛機’或許便如‘打豆腐’一般,乃是極下賤的營生——這陳秦著實可惡,竟對王爺如此不恭。”
武則天搖頭道:“豆腐,朕是知道的,飛機卻聞所未聞,頗令人費解。”
梁王笑道:“那陳秦不學無術,微臣以為,‘飛機’乃是‘灰雞’之誤,‘打灰雞’乃是宰殺灰色的雞子,原也說不定。”
“牽強附會,無稽之談。”武則天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狄閣老你看呢?”
狄仁杰撫須笑道:“圣上童心未泯,難能可貴……”
“你就少拍馬屁了,只說‘打飛機’的意思便可。”武則天搶白道。
狄仁杰愣了愣神,實在不知道皇上為什么對‘打飛機’如此情有獨鐘,非要弄清其意思不可。心想,我又不是陳秦肚子里的蛔蟲,如何知道是甚么個意思,或許真如梁王所言,不過是陳秦的筆誤而已。
狄仁杰苦思冥想了好一會,答道:“‘打飛機’應該與‘打酒’差不多的意思,‘給人打飛機的料’便是‘給人打酒的料’——陛下想想,當街賣酒,倚欄賣笑,再看陳秦信里的意圖,說是武郡王若不履約,將來生出來的女兒,必定是青樓女子,只配為婢為娼,倚欄賣笑。”
狄仁杰不愧為狄仁杰,智商果然比一般人要高得多。
武三思臉都綠了,暗罵狄仁杰不是人,你生的女兒才為婢為娼,倚欄賣笑呢。
皇帝點了點頭,道:“這倒是說的通,生的兒子沒屁眼,生的女兒打飛機,這個陳秦,還真的挺會咒人的。”
武三思道:“稟陛下,不管打飛機是甚么意思,反正不是甚么好話。陳秦不過是一介小小的縣令,竟敢對堂堂朝廷郡王肆意咒罵侮辱,如此大不敬,真是豈有此理。”
皇帝笑道:“小孩子之間的玩笑之語,梁王不必當真——那陳秦若真是可塑之才,你與狄侍郎還有舉薦之功,梁王無須介懷。”
武三思一窒,心想,今天皇上怎么這么好說話了,不但不追究陳秦,反而庇護有加,著實詭異。
武則天的心狠手辣,天下無人不曉。她為了肅清登基的道路,不惜大開殺戒,多少皇親貴胄、朝堂大臣、甚至自己的親生骨血,都慘死在了她的淫威之下。但是,話又說回來,武則天作為中國歷史上唯一的一位女皇帝,其心智的過人之處,更是無可否認。
好在徐馳寫給武崇訓的信并不長,中心意思就是要武崇訓去縉云陪他喝酒。除了“打飛機”比較難于理解之外,其他的倒也讀得通暢,弄得明白,否則的話,君臣幾人說不定要開個研討班才行。
縉云縣衙
錢琳乃一能吏,十足的干才,印證了那句“高手在民間”的老話。
錢琳之所以深受陳縣令的贊賞,在于他心中有一本明細賬,縉云近萬戶,誰家田產多,誰家田產少,誰家殷實,誰家豪富,一一了然于胸。
主簿先生將縉云境內田產兩三百畝的小地主,千畝左右的中等富戶,以及數千畝的大戶豪紳,一個不漏的請了個遍。還有縉云城中,開雜貨店的、開布莊綢緞莊的、開糧行的、開客棧的,亦無一漏網。甚至是賣棺材壽衣的,治跌打損傷的、為產婦接生的,也在應邀之列。蘭桂坊的老鴇,就更不用說了。至于像玉樓春這類沒有業務往來的,錢琳照樣發放了請柬。
十一月初一這天,縣衙門口的街道上,一溜排開二十張方桌,流水席自晌午時分就開始了。想那唐朝時的小方桌,再怎么擠,一張桌子也只能擠下八個人,二十張桌子,一次最多容納一百六十人同時就餐。這一批人就餐時,那些送了人情的,等待就餐的另外一批人,把個街道擠的水泄不通。
本來發放了請柬的就有近千人,再加上縣衙附近的普通民戶,許多與徐馳一起修過馮陳楮衛大道的工匠民壯,還有許多存心吃白食的,那些的縣衙衙役及其家屬,零零整整加起來,怕有兩千人。
一次只能吃一百六十人,按兩千人算,吃上一輪,就得開上十幾批次,一批次小半個時辰,一輪就得吃上五個時辰。五個時辰十個小時,意味著從中午十一點開飯,到晚上的二十一點,才有可能完成宴請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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