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醒，天已經黑了。

　　秦書淮光著膀子，在遷安縣衙的院子里洗漱。

　　這時，今天當值的賴三兒走了進來，對他說道，“幫主，祖大壽在外頭，一直等著見你呢。都等了一個多時辰了。”

　　秦書淮擦了把臉，說道，“讓他進來吧。”

　　賴三兒應了一聲，看了眼光膀子的秦書淮，又說道，“幫主，我給你拿官服來吧，您穿官服有氣勢。”

　　秦書淮詫異地看了賴三兒一眼，這小子以前上館子都敢赤膊去，現在一下子好像變講究不少。

　　說起來，他現在也不是江河幫一個小廝了。他是江河幫的香主，說起來也不算大，但是因為是自己身邊人，如今在武林之中也是威名赫赫。除了武林，朝廷中那些手握重兵的大將也都對他客客氣氣。至于行軍途中經過的那些州府縣，無論多大的官，見了他也都要低三分。混到現在，他也算是人上人了。

　　人，到了一定階層，想法都會改變么？如果賴三兒的想法已經和當初大不相同了，那么他現在在想什么呢？

　　回想起賴三兒近來越來越狂熱的眼神，以及在三邊毫不掩飾地要帶幫眾對抗朝廷，秦書淮的眉頭微微一皺。

　　他不愿細想，轉而對賴三兒說道，“去，給我拿件褂子穿就行。”

　　賴三兒嘿嘿一笑，“好嘞。”

　　賴三兒從屋里拿出一件褂子給秦書淮穿上，然后對院外一守衛說道，“去，叫祖大壽進來。”

　　他神氣十足，連祖大壽都是直接叫名字的。

　　趁這功夫，秦書淮隨口問道，“賴三兒，你村里頭那個春花兒呢？打算什么時候成婚哪？”

　　賴三兒呵呵一笑，“賴三兒跟著幫主打天下還來不及呢，哪有功夫成親？我已經托人去說了，讓她等著，總有一天我會風風光光地把他娶進門的。”

　　“那要是她等不了呢？春花兒年紀也不小了吧？”

　　“等不了就別等了唄！”賴三兒輕描淡寫地說道，“好男兒征戰四方，她若是連這點時間都等不起，就不配做我賴家的媳婦兒！”

　　秦書淮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三兒，還記得當初，你為了給春花兒買個金絲木首飾盒，跟老板吵架的事情嗎？”

　　賴三兒笑了笑，“記得，最后幫主你出了十五兩銀子幫我買下了，這事兒我賴三兒一輩子都記得！那會兒我就告訴自己，這輩子一定要跟著幫主，就是死了也愿意！”

　　秦書淮沉默，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是啊，賴三兒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賴三兒了，當初他對春花兒自慚形愧只敢暗戀，連那首飾盒也是捂了很久才敢送出去。現在，他可以要求春花兒等他，就算春花兒不等他，他也不著急了。

　　開口閉口都是跟幫主打天下，好像現在幫里的人都是這么說的。

　　打天下……他們是想打天下哪!

　　正在這時，祖大壽進來了。

　　祖大壽一見秦書淮，立即跪下來說道，“罪職祖大壽，拜見侯爺！”

　　秦書淮看了眼祖大壽，見他雙眼眼袋突起，黑眼圈濃重，又一臉憔悴，便知他這幾日也是熬地難受。

　　祖大壽，一個讓人又愛又恨的“關寧大將”。

　　秦書淮沒讓祖大壽起來，但還是用了相對平和的語氣問道，“祖將軍，三屯營是怎么失守的？”

　　“回侯爺，罪職接手三屯營后，依照之前與袁督師商定的計劃，在城內駐守四萬余官兵，由罪職親自率領。在城南數里外的景忠山上駐扎了兩萬五千余官兵，由馬世龍率領，雙方互為犄角之勢。二十六日清晨，三萬余韃子忽然猛攻三屯營。罪職率城內四萬余弟兄拼死抵抗。而馬世龍則依照事先約定，立即帶大軍來援。卻不想在景忠山下至三屯營城的路上，又殺出數萬韃子，將馬世龍部圍殲！如此……”

　　秦書淮打斷道，“數萬是幾萬？”

　　祖大壽愣了下，眼珠子微微一轉，說道，“據末將所知，大約有兩萬左右。”

　　他本想夸大一下，但是馬上又想到秦書淮既然早已知道三屯營失守，怕是有人跟他說過情況了，這會兒還是老實說為好。這個秦侯爺可是精明人，不像兵部的那群蠢材那么好騙。

　　秦書淮又問說道，“也就是說，兩萬韃子先伏擊了馬世龍，然后再與三萬韃子合兵一處，圍攻三屯營是么？”

　　祖大壽忙點頭道，“是的！此戰一直從清晨打到天黑。城內將士無不拼死以抗，無奈韃子兵實在太多而且悍勇無比，而我軍僅有一萬關寧軍與大同軍可稱主力，其余皆是當地衛軍，故而三屯營失守了！”

　　頓了頓，祖大壽又補充道，“但是，我軍也重創了韃子兵，至城破之際，韃子至少損兵一萬兩千余人！”

　　這點祖大壽倒沒說謊。在他指揮下，明軍和韃子的激烈戰斗足足持續了一天，憑借堅固的城墻和充足的火器，確實至少讓韃子戰損了萬余。就算有夸張，也頂多只夸張了一兩千人。

　　“那么，城破之后呢？你為何不安排巷戰？”秦書淮聲音微冷地問道。

　　祖大壽腦門子都是汗。

　　賴三兒給秦書淮沏好了茶放到桌上，不過只拿了一個茶盞，顯然沒祖大壽的份。

　　祖大壽的喉結微微一動，說道，“末將認為，若是與敵巷戰，我軍必不是對手，反而徒送了將士們的性命。為了保存力量，末將就決定帶領弟兄們突圍！不想韃子早有準備，咱們一出城就遭到了阻截，末將帶著六千騎兵與他們周旋，大戰了幾場，然韃子越來越多，末將、末將無奈，只好帶著剩余的四千騎兵先行突圍。至少、至少這樣能為朝廷保住些有生之力啊！”

　　祖大壽是怎么跑出城的，秦書淮早已讓孟威找潰逃下來的兵打聽得清清楚楚了。祖大壽出城之后根本沒有與韃子交戰，而是丟下步兵直接跑了，如果按明律，他這算是棄城逃跑，當凌遲處死，傳首九邊。

　　但是秦書淮不打算殺祖大壽。

　　其一祖大壽歸根到底是關寧軍的大將，要殺他也只能袁崇煥動手，他不能僭越，否則關寧軍的將領都會敵視他。其次，祖大壽還有用，尤其是他的四千精騎，秦書淮決定扣下不還給袁崇煥了，而放過祖大壽，就可以成為交換籌碼，讓袁崇煥不得不同意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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