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飄搖
到了履霜出殿,已是亥時。天色冷沉,比之來時更見寒意。她放棄了轎輦,帶著竹茹一路步行回長秋宮。
深夜,長長的永巷,除了巡邏的侍衛們踢踢踏踏的走路聲外,安靜的出奇。
可不是么?履霜想。
她身邊再怎么鬧的天翻地覆,宮廷還是冷靜的宮廷。第二天太陽照常會升起。
履霜就這樣一直走。終于,到了內廷東邊,漸漸看到燈火通明,人聲喧嘩。
竹茹往前探看了一下,輕聲道,“大約是蔡倫押著人到了廣陽宮,請了宋貴人出來,準備行刑。”
履霜在黑暗中看著那座宮宇。
迄今為止,宋月樓帶給她的波折實在太多了。即便她們彼此都知道,她是因為什么而進入宮廷的。但到了今時今日,她已經和后座牢牢地綁縛在了一起。脫不開,離不去。而宋月樓也不會再容讓這樣一個占去她位置的女人。
履霜在心中問自己:還要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下去么?這已經是第幾次的讓步了?
她曾經單純的想過,為劉炟效力,幫助他度過一個困難的時期,這會讓她在世俗之間有一席容身之地。但世事和人情的變化遠超過她想象。到如今,她的安危、竇憲的安危,已不斷的被人威脅。她的忍讓與退步,沒有換來任何感激。
還要再這樣下去么?
不,絕不。
履霜在外吹了許久的風,等回到長秋宮的時候,已經是亥時中。麥穗帶著人迎上來,“殿下,內殿里,水芹姑娘已等候多時了。”
履霜深深吸了口氣,往內走。
“參見皇后。”
熟悉的背影、熟悉的語聲。履霜恍惚有一種錯覺,如今還是昔年里,十六七歲的水芹站在她眼前。嬌俏靈動,一抬頭,就會笑吟吟地喊她“姑娘”。
但時間是殘酷的,如今在她面前的,是年過雙十,已是兩女之母的婦人曹氏。
履霜揮手讓殿中人都下去,這才道,“起來吧。”
水芹默不作聲地起了身,拘謹地掖著兩手站在一旁,“奴婢對不起您......”
履霜不置可否,只是指著對面的座位,道,“坐。”
水芹搖搖頭,鼓足勇氣問,“他死了,是不是?”
履霜沉吟了一會兒,決定對她說出真相,“我派人把他送去了廣陽宮,當著宋月樓的面杖斃。”
水芹閉上眼,長長地送了口氣。
履霜看著她這反應,忍不住問,“當年我病好后,也曾問過竹茹。她說你在養病時,同你的姑舅表弟相互有了好感。所以求了爹,在外成婚,不再進府伺候。”
水芹聽的慘然一笑,“殿下也見過王啟了,自然也看清了他是何種樣人。奴婢又怎么會和他......”
她沒有再說下去,但履霜已經隱約可以猜到——她是被迫嫁給王啟的。
當年為救自己而傷重在床的水芹,和沉溺于吃喝嫖賭的王啟...中間發生了什么,以致今日這樣結局。履霜不忍心再想下去。
而水芹似乎已接受了現實,對著她道,“終究事情都過去了,奴婢還會有新的明天,對不對?”
她問的小心翼翼,帶了一點哀求與對明天的期許。履霜幾乎不敢看她的眼睛,避過去點了點頭。
于是她微笑起來,神態間仿佛又有了點昔年的影子。當履霜問起她王啟與宋斐的交接諸事時,她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知道的都吐露了出來。
這晚履霜一直與水芹說到快子時,才讓人帶她下去休息。她臨出殿門時,惴惴地回首問,“殿下真的不怪奴婢么?”
履霜搖頭。
她松了口氣,又問,“那奴婢今后做什么呢?”
“還是伺候我。”
水芹遲疑著又問,“那奴婢的兩個女兒呢?”
“我會讓爹妥善安置好她們,放心。”
水芹大力地點頭,臉上流露出歡喜。同她告了別,跟著麥穗出去了。
她的身影逐漸消失,竹茹這才敢試探地問,“殿下真要把水芹留在長秋宮么?她雖可憐,終究是參與了誣告的人。且不說咱們宮里的人怎么看,陛下那里知道了,本來憐憫殿下的一顆心,只怕也要另有想法。”
“你說的不錯。”履霜想起省親那一次,水芹有無數的機會,可以說出她的困境,尋求自己的幫助。包括這一次,如果她愿意早早就放棄那個自私的王啟,還是能回到自己身邊。
可她沒有。她寧愿通過誣陷舊主來獲得更好的生活。她一直到最后關頭,才為保命而說出了真相。
人性自私。昔年里,她也曾為躲避刺客而讓水芹竹茹去拖住對方。所以現在水芹為了自己的家人參與誣陷,她也無話可說。
但理解并不意味著原諒,意味著能再留她。
“剛才的對話,許大人都記下了吧?”履霜忽然看著屏風問。
掖庭令許曼,一個鷹眼高鼻、長相陰鷙的女人從屏風后慢吞吞繞出,捧著一卷紙說,“臣都記下了。”
履霜點點頭,“把這些都錄檔,交去廷尉那里。再擇一個闔宮朝見的日子,將此事原原本本說一遍。”
掖庭令說是,“那曹氏,是否也交由臣帶回去呢?”
“不必了。終究她是伺候我多年的人。”履霜靜默了許久,道,“就讓她呆在這里吧。別叫她去的太痛苦。”
掖庭令沉默著福了一福,出門去了。
這一晚履霜直到深夜才睡著。福寧宮里的劉炟同樣如此。
第二天天還未亮他就醒了,習慣性地喊“崇行”。久久地沒有人應聲。他這才回憶起,崇行昨夜被他以細故,貶去看守先帝陵墓了。他由此想起昨夜的紛紛擾擾,坐在床上一陣沉默。
坐的久了,清早的寒氣漸漸侵入身軀,他忍不住咳嗽起來。在殿中守夜的蔡倫被驚醒,從不遠處的墻角站起身,匆匆跑過來,“陛下醒了?”
劉炟說是,撐著額頭問,“什么時辰了?”
蔡倫看了眼殿內的水鐘,道,“回陛下,卯時還未到。”
劉炟說好,掀開被子,將腳踩向地毯。
蔡倫在帷幕外聽到動靜,忙問,“陛下打算起床了么?”
劉炟“嗯”了聲。
蔡倫“諾”了一聲,先打開門去了殿外傳水。緊跟著去替劉炟拿了各色衣物。
劉炟見他做事情井井有條,贊了一聲,“你做事情倒是很麻利。”
蔡倫謙道,“陛下夸贊,奴才實實的不敢當。”一邊替他整理著衣物,一邊稟道,“昨夜里奴才按照陛下的吩咐,去囑咐了人接王公公進宮。特特的擇了巳時的好時辰,等陛下上完早朝回來,大概就能見到他老人家了。”
劉炟點點頭,震了震袖子,往殿中的餐桌走。
郭寧早已經帶著人把餐點都擺好了。劉炟就著桌旁的金盆漱口后,坐下去拿筷子。
沒想到飯才吃了一半,便聽得外頭有喧嘩聲。他停下筷子,問,“怎么回事?”
蔡倫剛想出去看,郭寧便先他一步地說,“奴才出去看看。”去開了殿門。
他心下暗恨,但不過一會兒的功夫,郭寧就回來了,稟告說,“是宋貴人在外頭,她想求見陛下。”
劉炟頓覺咬了一半的蟹黃包失去了滋味,對郭寧道,“大早上的風冷,你請她回去。”
郭寧答應著,出去說了。但不多久,便帶著滿臉的無奈表情又回來了,“......貴人說她有事要訴,一定要見到陛下才走。”
劉炟淡淡地說,“該說的,昨夜的圣旨里,朕都說盡了。”
蔡倫心知肚明,他所說的圣旨,是廢宋斐爵位并貶他出京,默不作聲地低下了頭。
劉炟又道,“郭寧你去告訴她,這件事就收尾在這里,讓她不要再鬧了,回去好好靜一靜心。”
郭寧說“諾”,開門出去說了。但不過片刻,又回轉了過來,帶著滿臉的尷尬神色,“奴才無能......貴人還是堅持要見陛下,否則她今日絕不離開。”
殿中中人的視線一下子都凝聚在了劉炟身上。他沉默了片刻,重新拿起了筷子,將剩下半個蟹黃包慢慢地吃盡了,這才說,“不見。”
這一次,郭寧出去說后,宋貴人沒有再堅持,告退著走了。
他松了口氣,回來稟告劉炟。卻見他并不欣喜,反而神色倦怠,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說,“朕今日有些不舒服,早朝罷一日吧。”
不止是郭寧,連蔡倫都驚訝起來。劉炟為人勤勉,即便患病,也從來堅持上朝。今日卻這樣失態,多半也是太過寒心的緣故。各懷心思地答應了一聲,一個出去通知朝臣,一個去請御醫來走一遍過場,診治一番。
而早先出去的宋月樓,還沒回到自己的廣陽宮,遠遠便見梁玫打扮的煥然一新,迎面向她走來。
內廷并不大,宋斐便貶的消息想必已經傳遍上下。何況皇后昨夜里興師動眾地把茗茶的所謂口供交給了二梁。宋月樓一想到這個,就有冰冷的恨意浮上心頭。
但對著梁玫,終歸是有些心虛的,不欲和她打照面,低著頭匆匆便想走過去。不料對方今日似乎興致很高,叫住她道,“宋姐姐!”
她只好停下來,看著梁玫。
對方絕口不提茗茶的事,只是喜滋滋的看了眼身旁的雁書。雁書從身后小宮女抱著的一跺包裝精致的餅上抽了上面兩包,笑吟吟地遞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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