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月枝之死
太原王生,早上出行,遇見一個女郎,懷抱包袱,獨自趕路,步履非常艱難。王生急跑幾步趕上她,原來是個十六七歲的美貌女子。心里非常喜歡,就問女子:“為什么天色未明就一個人孤零零地出行?”女子說:“你也是行路之人,不能解除我的憂愁,哪里用得著你費心問我。”王生說:“你有什么憂愁?或許我可以為你效力,我決不推辭。”女子黯然說:“父母貪財,把我賣給大戶人家作妾。正妻十分妒忌,早晚都辱罵責(zé)打我,我不堪忍受,將要向遠(yuǎn)處逃跑。”王生問:“去什么地方?”女子說:“在逃亡中的人,哪有確定的地方。”王生說:“我家不遠(yuǎn),就煩請你屈駕到我家去。”女子高興,聽從了王生。王生代女子拿著包袱,帶著女子一同回家。女子四面看看室中沒有別人,于是問:“你怎么沒有家眷?”王生回答說:“這是書房。”女子說:“這地方很好。假如你同情我,想救活我,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要泄露消息。”王生答應(yīng)了她。于是和女子交合。把女子藏在密室中,過了幾天而別人不知道。王生把情況大略地告訴了妻子。妻子陳氏,懷疑女子是大戶人家的陪嫁侍妾,勸王生打發(fā)女子走。王生不聽從。王生偶然去集市,遇見一個道士,道士回頭看見王生,十分驚愕,就問王生:“你遇見了什么?”王生回答說:“沒有。”道士說:“你身上有邪氣縈繞,怎么說沒有?”王生又盡力辯白。道士這才離開,說:“糊涂啊!世上竟然有死將臨頭而不醒悟的人。”王生因為道士的話奇怪,有些懷疑那女子;轉(zhuǎn)而又想,明明是漂亮女子,怎么至于成為妖怪,猜想道士借作法驅(qū)妖來騙取食物。沒有多久,走到書房門,門從里面堵住,不能進去。心中懷疑堵門的人,于是翻過殘缺的院墻。原來室門也關(guān)閉。王生躡手躡腳走到窗口窺看,見到一個面目猙獰的鬼,翠色面皮,牙齒長而尖利,像鋸于一樣。在榻上鋪了張人皮,正手拿彩筆在人皮上繪畫;不一會兒扔下筆,舉起人皮,像抖動衣服的樣子,把人皮披到身上,于是鬼變成了女子。看到這種情狀,王生十分害怕,像獸伏在地上,爬行而出。急忙去追趕道士,卻不知他去了哪里。到處尋找,在野外遇見道士,跪在道士面前乞求他解救自己。道士說:“請讓我趕走他。這鬼也很苦,剛剛能找到替身;我也不忍心傷害她的生命。”于是拿蠅拂交給王生,令王生把蠅拂掛在臥室門上。臨別時,約定在青帝廟相會。王生回去,不敢進書房,于是睡在內(nèi)室,在門上懸掛蠅拂。一更左右,聽到門外有齒牙磨動的聲音,自己不敢去看,叫妻子去窺看情況。只見到女子來了,遠(yuǎn)遠(yuǎn)望見蠅拂不敢進門;站在那兒咬牙切齒,很久才離去。過了一會兒又來,罵道:“道士嚇我,總不愿意將吃到嘴里的東西再吐出來吧!”取下蠅拂扯碎它,撞壞臥室門進去。一直登上王生的床,撕裂王生的肚腹,掏取王生的心而后離去。王妻號哭。婢女進去用燭照,王生已死,腔中血流得處處皆是。陳氏駭怕,只流淚,不敢出聲。天亮后,叫王生弟二郎跑去告訴道士。道士發(fā)怒說:“我本來同情她,鬼東西竟然敢這樣。”就跟隨二郎一起來到王家。女子已經(jīng)不知道在哪里。道士一會兒仰首向四面眺望,說:“幸好逃得不遠(yuǎn),”問:“南院是誰家?”二郎說:“是我住的地方。”道士說:“現(xiàn)在你家里。”二郎十分驚愕,認(rèn)為家中沒有。道士問道:“是否有一個不認(rèn)識的人來?”二郎回答說:“我早上趕赴青帝廟,實在不知道。我將回去問問。”去了一會兒又返回來,說:“果然有個這樣的人。早晨一名老嫗來,想要為我們家做仆傭,我妻子留住了她,現(xiàn)在還在我家。”道士說:“這就是那個鬼。”于是和二郎一起到他家。拿著木劍,站在庭院中心,喊道:“孽魅!賠償我的蠅拂來!”老嫗在屋子里,惶恐害怕變了臉色,出門想要逃跑。道士追上去擊打老嫗。老嫗仆倒,人皮嘩的一聲脫下來,老嫗變成了惡鬼,躺在地上像豬一樣地嗥叫。道士用木劍砍下惡鬼的腦袋;鬼身變作濃煙,旋繞在地,成為一堆。道士拿出一個葫蘆,拔去塞子把葫蘆放在濃煙中,像口吸氣一樣,濃煙颮颮地進入葫蘆,瞬息間濃煙就被吸盡。道士塞住葫蘆口,把葫蘆放入囊中。大家一同去看人皮,皮上眉目手足,沒有一樣不具備。道士把人皮卷起來,像卷畫軸的聲音,卷后也裝入囊中,于是告別想要離去。
陳氏在門口跪拜著迎接他,哭著求問起死回生的辦法。道士推辭無能為力。陳氏更加悲傷,伏在起上不肯起來。道士沉思之后說:“我的法術(shù)尚淺,實在不能起死回生。我指一人,或許能做到這一點,去求他一定會有效果。”陳氏問:“什么人?”道士說:“集市上有個瘋子,常常躺在糞土中。你試著問他哀求他。如果他發(fā)狂侮辱夫人,夫人千萬不要發(fā)怒。”二郎也多次了解這個人,于是告別道士,同嫂嫂一起去找瘋子。在集市上,見到一個討飯的人瘋瘋顛顛地在道上唱歌,鼻涕流有三尺長,全身骯臟得不能靠近。陳氏跪下來用膝蓋行走上前。討飯的人笑著說:“佳人愛我嗎?”陳氏告訴討飯的人來求他的緣故。討飯的人又大笑說:“人人可以成為你的丈夫,救活他干什么?”陳氏堅決地哀求他。他竟然說:“奇怪啊!人死了求我把人救活,我是鬧閻王嗎?”怒氣沖沖地用杖打陳氏。陳氏忍痛挨打。集市上人們漸漸聚集攏來,圍得像堵墻。討飯的人咯出滿把的痰和唾沫,舉著送向陳氏口邊說:“吃了它。”陳氏面孔脹得通紅,有為難的神色;又想起道士的囑咐,于是勉強吃了下去。覺得那東西進入喉嚨中,像團絮那么硬,格格吞下去,停在胸口部位。討飯的人大笑著說:“佳人愛我啊!”于是起身,走開來不再回頭。陳氏尾隨著他,進入廟中,想追上去哀求他,就再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前前后后細(xì)細(xì)搜尋,一點兒也沒有影子,只有慚愧怒恨地回家。到家后,既傷心丈夫死得凄慘,又后悔受吃人痰唾的羞辱,仰向天、俯向地哀哭,只希望馬上就死。正想拭去血跡收殮尸首,家中人站著看,沒有誰敢靠近。陳氏抱著尸首,把腸子放入腹中,一邊整理一邊哭,哭到聲嘶力竭,突然想要嘔吐。覺得胸腹之間那吞下去的硬物突然從口里奔出來,來不及回頭,已經(jīng)落在王生尸身的腹腔中。陳氏吃驚地去看,竟是人心,在腹腔中還在突突地跳動,還有像煙一樣的熱氣向上冒。陳氏感到十分奇怪,急忙用兩只手抱合腹腔,極力把兩邊擠在一起。稍微松開一點,便有熱氣從縫中絲絲冒出來。于是撕開繒帛緊緊地纏束腹腔。拿手撫摸尸身,尸身漸漸由涼變溫。用被子把尸身蓋起來。半夜里打開被子看看,鼻子里已有呼吸了。到天亮,王生竟然活了。對人說:“情景恍惚,像在夢中,只覺得腹中隱隱作痛罷了。”看看那被撕破了的地方,結(jié)了像銅錢那樣的痂,不久就痊愈了。
異史氏說:“愚蠢啊,這世上的人!明明是妖怪,卻以為是美人。糊涂啊,愚蠢的人!明明是忠誠之言,卻認(rèn)為是胡說的妄言。然而會愛別人的美色而占有她,自己的妻子也將吃人的唾沫而認(rèn)為甘美。天道講究一報還一報,只是愚蠢的人、糊涂的人不醒悟罷了。真值得悲哀啊!”
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幞獨奔,甚艱于步,急走趁之,乃二八姝麗。心相愛樂,問:“何夙夜踽踽獨行?”女曰:“行道之人,不能解愁憂,何勞相問。”生曰:“卿何愁憂?或可效力不辭也。”女黯然曰:“父母貪賂,鬻妾朱門。嫡妒甚,朝詈而夕楚辱之,所弗堪也,將遠(yuǎn)遁耳。”問:“何之?”曰:“在亡之人,烏有定所。”生言:“敝廬不遠(yuǎn),即煩枉顧。”女喜從之。生代攜幞物,導(dǎo)與同歸。女顧室無人,問:“君何無家口?”答云:“齋耳。”女曰:“此所良佳。如憐妾而活之,須秘密勿泄。”生諾之。乃與寢合。使匿密室,過數(shù)日而人不知也。生微告妻。妻陳,疑為大家媵妾,勸遣之,生不聽。偶適市,遇一道士,顧生而愕。問:“何所遇?”答言:“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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