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月色
竇憲大約是渴極了,把酒當水一般的灌,很快,滿滿一壺便見了底。成息侯在旁拍著他的肩勸道,“喝慢些,別喝那么多。”他沒走心地點點頭,拿袖子抹了一把嘴,又起身去拿另一壺酒。
“別喝那么多呀...”履霜忍不住擔憂,去銅盆那兒絞了塊帕子遞給他,“先把汗擦擦。”竇憲隨手接過,一邊咕嚕咕嚕地又飲完了一壺酒。
這下連泌陽長公主也不悅起來,從他手里奪過酒壺,“再喝下去,就要傷身了!要渴,你喝湯去!”探身從他手里拿過帕子,囫圇地滿頭滿臉擦拭他。
成息侯則起身替他盛湯,又囑咐履霜再去絞一塊干凈帕子來。履霜忙答應著去了。
柔軟的帕子浸入水里,她的心仿佛也被浸到了溫水里。
這樣的相處,真像一家四口。
勞累了一天回來的兒子、慈父、慈母,還有...
這樣想著,她臉上漸漸紅了起來。趕忙甩了甩頭,把平空冒出來的綺思都克制下去。伸手把帕子撈了起來,絞干,重新走回座位,遞給長公主。
沒想到空里伸出另一只手,先一步從她那兒拿走了帕子。
是竇憲。
他手上熱烘烘的,帶著些微汗漬,悄悄地握了她一下。
她局促地收了手,把手背到了身后。心頭卻涌起一點甜蜜的感覺。
那邊成息侯盛完了竇憲的湯,又給履霜盛。偶然抬眼時,他擔憂道,“怎么坐下來這么久,臉還是這樣的白?”
履霜也覺得頭昏,小腹處隱隱有點酸痛。勉強一笑,“爹,我沒事。今天晚上回去了早些睡,明天一早起來就好了。”
如此成息侯方點點頭,給她布起菜來。
然而履霜胸口發悶,勉強吃了幾口清淡的便再也吃不下去。卻又怕成息侯擔心,只得把飯含在嘴里,宛如含著苦藥一般。
漸漸連泌陽長公主也覺出不對,對她說,“怕是路上顛簸,累著了,找醫師來看看吧。”
履霜勉強把那口飯吞下去,道,“謝長主關懷。我還好,不用請醫師。”說著,又要去挾碗里的菜。
竇憲探身過來打掉了她的筷子,道,“好了,別吃了,送你回去。”
這樣和長輩一同吃飯,中途退席是很失禮的。何況長公主難得一次地在。履霜不欲掃興,堅持說,“我還好...”
“好什么?”竇憲倏然拉著她站了起來,對父母道,“孩兒先把妹妹送回去,再回來陪爹娘用飯。”
成息侯眼見他們要獨處,眉頭漸皺,起身道,“我來送霜兒吧。”
履霜撐著桌子,勉強搖頭,“不用勞煩爹和二哥,你們坐著吃吧,我自己回去。”
成息侯道,“不好不好,你這個樣子,爹實在不放心。”
長公主淡淡道,“那就叫憲兒送一送。”
成息侯皺起了眉,“他才飲了酒...”
“正是因飲多了酒,才要出去走一走、散一散呢。”
見成息侯又要再說,竇憲搶著道,“我送完妹妹,馬上就回來。”
長公主隨口應允,“去吧。”
如此,成息侯也就不好多說,由得履霜被竇憲扶出去了。
到了門外,履霜再也支撐不住,眼前陣陣發黑,軟綿綿就要暈倒。竇憲忙扶住了,蹲下身,把她撥攏到背上,“沒事吧?我這就背你回去。”
履霜輕輕地嗯了一聲,伏到他背上。竇憲慢慢直起身子,沒想到腳下微微踉蹌。
履霜忙道,“叫人送我回去吧。你今天這樣的累,又喝了酒。”說著,就要從他背上下去。
竇憲“噯噯”了兩聲,把她兩條腿提了起來,盤在腰上,“我是什么人吶?我一伸手可以拉兩百斤的弓,何況是你?”
履霜忍不住笑了起來,“又吹牛。何曾有兩百斤的弓呢?便是有,又是拿來做什么的?射太陽么?”
竇憲嘟囔說,“有呢,只是你沒見過罷了。”穩了穩身子,開始往前走。
他一天都在暴曬,身上全是汗。才剛又喝了許多酒,身上的氣味著實不好聞,但履霜還是貪戀他的溫度,忍不住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低聲道,“竇憲,竇憲。”
“怎么?我還沒走就開始想我?”他壞笑。
履霜低低地“嗯”了聲,把臉貼在他頸側。
竇憲反而不好意思,說起別的話來,“別怕,最多一年我就回來。到了那時節,我去請陛下的旨,咱們風風光光大婚。”轉過臉輕輕吻她嘴角。
但她還是害怕,沒有來由地害怕,攥緊他的衣襟,聲音里滿是顫抖和茫然,“竇憲。”
他心里涌起憐惜,“總這樣巴巴地叫我,怎么這樣可憐?是不是想同我一起去?”他說順了口,繼續道,“嗯,也不是不行...離我去潁川郡還有六七天呢。時間雖短,可辦個大致的婚儀還是夠了的...只是嫁妝啊聘禮大約是準備不齊的。少不得要一筆勾銷了...或者等我走了,你挎著一個小包袱悄悄地逃出來,我在外頭接應你...”他隨口亂說,自己也覺得好笑,胸腔都震動起來。
履霜自然也明白他是在順嘴胡說。長公主的兒子,侯府未來的主人,怎么可能倉促地就成婚?但聽他說起婚姻,心中還是覺得歡喜,仿佛可以借此觸碰到一點腳踏實地的未來。佯作惱怒道,“好小氣呢。連聘禮都不愿意下,將來越性連件衣服都不肯給我買吧。”
竇憲笑起來,“傻子,哄你罷了。我早吩咐竇順置辦東西了。將來一定讓你風風光光地嫁作世子夫人。”他語聲誠摯,“我的履霜,誰也別想看不起你。”
這些打算他從未說過,履霜乍聽下眼中不由地漫出淚意,只是極力地把臉貼向他,想要忍住。但一顆極大的淚珠還是忍不住落下,落在了他頸里。
竇憲憐惜地轉過臉來輕輕吻她,“別怕,別怕。”
履霜“嗯”了聲,忍著淚水和他輕輕接吻。
路走了一大半了。
恰好經過花園的假山。履霜忽然想起在行宮時,竇憲說想改松風樓。心中涌起對未來的期待,在他耳邊道,“等你回來,我們一起收拾松風樓吧。就像你以前想的那樣,咱們把屋子遷到花園里。”
竇憲滿眼笑意,“好啊。今后啊,咱們靠著山住。若下起雨來呢,便躲進山洞里讀書。或者在里頭一起下棋,落子的丁丁聲配著雨聲,一定很好聽...”
不一會兒的功夫,兩人便到了快雪樓。竇憲小心翼翼地把履霜放下。見月光下,她小臉素白,忍不住道,“還是請醫師來看看吧。”
履霜搖頭,“大晚上的,何必去叫人家。再說我不過是沒睡足罷了,何苦巴巴地求了藥來吃?今兒個睡一覺,明天一早,也就好了。”
竇憲點點頭,“那好吧。你今天一定早些睡啊,別看書了,也別再繡什么。”
履霜輕輕地都答應了下來,“你也是。爹和長公主還在飯廳等你呢,快回去吃吧。只是記得,別喝酒了。”
竇憲說好,“你回去吧,我看著你進去,就走。”
履霜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轉身往內走。然而快到門時,忽聽他喊了聲她的名字。她不由地駐足回眸,“怎么啦?”
竇憲啞然片刻,似是無話可說,過了一會兒方道,“沒什么。只是今夜的月亮很圓,我想叫你一同看。”
履霜愣了一下,隨即眼淚嘩嘩地涌了出來。明明他說的只是一句沒頭沒腦、無關緊要的話,語氣亦不見得多煽情,但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想哭,心底涌起無窮無盡的留戀和悲傷。而身體早已比頭腦更快地做出了決定,轉過身,奔向他,撲進他懷里。
竇憲緊緊地攬住她,“等著我,等著我回來。”
履霜的眼淚打濕了他的衣襟。淚光盈然中,她看著他,大力地點了點頭。
履霜回房后不久,竹茹和水芹便領著伺候她的六個丫鬟回來了。
她笑問,“吃好了?”
水芹笑嘻嘻地點頭,“托侯爺的福,奴婢們今兒個吃的又好又飽。”一邊伺候著履霜寬衣,一邊唧唧咕咕道,“府里的大廚子,一味的儉省,菜里油也放的少,鹽也放的少。吃的久了,舌頭都壞了。還是興風居的東西好吃,入味。”
竹茹笑道,“就知道好吃不好吃。外頭的菜啊,里頭是擱了東西的,那油也不見得好。哪里比得上咱們府里的干凈?”
水芹不服氣,還待要說,忽然“咦”了聲,把履霜脫下來的中褲展開來,“有血!姑娘來月信了?”
“啊?”履霜吃了一驚,轉去屏風后解衣。一看果然,褻褲上細細的一痕血。她穿好衣服,出去對水芹道,“果然是身上來了,怪道我一整天都提不起勁。打水吧,我要沐浴。”
水芹遲疑著沒動,小聲道,“姑娘要不要找醫師來看看?奴婢沒記錯的話,姑娘前個月二十、上個月初三,各來了一次。這不到一個月怎么又來了...”
履霜聽的紅了臉,前月二十的月信是真的,上月初三那天卻是她誆水芹的。那天晚上...轉過了身,低聲道,“不用請醫師。從前我問過云嬸,她說我年紀小,頭兩年月信不穩也是有的。你給我煮些益母草喝就好。”
水芹遲疑道,“還是請個醫師來看看吧...”
履霜頓足道,“我說不用就是不用!”
竹茹幫著道,“姑娘臉嫩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這女兒家的事,也不是什么大病。從前我剛來潮的那一年,有次連著三個月都不見紅呢。后來慢慢調理,也就好了。”說著,推了水芹出去準備益母草湯。
不多久,兩人又伺候著履霜沐浴。完畢后,一夜無話,各自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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