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晉江文學(xué)城獨家首發(fā)
胡家旁支消息傳回來時,江南已經(jīng)度過了梅雨季節(jié)。
來時還是草長鶯飛的三月,這會已經(jīng)是六月炎炎夏日。算起來,阿瑤已經(jīng)在娘家呆了三個月,也到了回京的時候。
事實上,清明剛過京中便催他們回去。皇上催的其實是陸景淵,作為一個外姓人,他注定無緣皇位。而在血緣上,他又與皇上十分親近。兩相結(jié)合,皇上十分樂意重用他,用起來也萬分放心。
他樂意用,陸景淵還不樂意當(dāng)牛做馬。
本質(zhì)上小侯爺并不是一個權(quán)欲心很重的人,更多時候他像自己的生母,擺弄權(quán)術(shù)不過是生命受到威脅時的不得已而為之。如今廣平候已死,一切塵埃落定。性命無憂,他更想偷閑躲懶,抱著家中小嬌妻好生享受大好時光。
恰好阿瑤有孕,他便以安胎為由留下。
如今懷孕已逾三個月,胎兒已在母體中坐穩(wěn)。積壓了一堆事的皇帝再也按捺不住,催他們回京的密函如雪片般飛到青城,隔著信箋都能看出他的急迫。
最終還是阿瑤先妥協(xié),“景哥哥,咱們回吧?”
“你不用在意這個。”陸景淵小心地從她手中抽出密函,隨手放進旁邊匣子里。深半尺的鏤空雕花木匣已經(jīng)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里面全是京里來的密函。
或許是因為前世的記憶,再加上比尋常女子出嫁要早,阿瑤格外戀家。這三個月,她臉上的笑容可比在京城時要多多了,他怎么忍心剝奪她的快樂。
再者懷孕之人本就比旁人要敏感,這時候更是不宜分離。
“再呆下去,江南可就暑熱了。”
“胡府冬日已經(jīng)儲備了足夠冰塊,若還嫌熱,咱們搬到鑒湖別院去住,那邊水榭很是涼爽。”
“趁現(xiàn)在月份還小,等過幾個月肚子大起來,再動身就晚了。”
“那就在青城生,我這便修書一封給娘,請她入宮向外祖母求幾位精通婦科的太醫(yī)。對了,還得加上兒科,一塊求了。”
各種理由都被無懈可擊地反駁回來,阿瑤滿臉無奈。
“景哥哥又何必呢?”
“別多想。”陸景淵在她邊上坐下,羅漢床上兩人靠得很近,她將頭歪在他肩上,看著他俊美無鑄的側(cè)顏。
“回青城三個月,頭一個月景哥哥每日都在忙,可最后這兩個月你明顯沒那么忙,天天窩在廚房準(zhǔn)備那些湯湯水水,廚藝突飛猛進。跟來的廚子每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唯恐被侯爺搶了飯碗。”
阿瑤原計劃回娘家住一個月,皇上也是算計著布置的任務(wù)。小侯爺如期完成,剩余時間可不就空下來。
原來阿瑤這般關(guān)注他!陸景淵思路往一個甜蜜的方向歪。本就俊逸的側(cè)臉添了三分喜色,充耳秀瑩,會弁如星,讓看過無數(shù)次的阿瑤也不禁恍惚迷離。
“這般美好的景哥哥,怎么可以囿于后宅,以庖廚為樂?”
心下越發(fā)遺憾,她脫口而出。
“阿瑤尚不懂庖廚之樂。”能為她和腹中孩兒準(zhǔn)備膳食,他不知有多滿足。
“我知道景哥哥是為我,為了我們,你能這樣做我很高興。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認識你。如果還有更幸運的事,那一定是嫁給你。”
“傻丫頭。”
這丫頭如此喜歡他?陸景淵感覺全身像泡在溫泉水里,五臟六腑都被暖烘烘的熱度包裹著,全身成千上萬的毛孔都透著熨帖。
就算這丫頭現(xiàn)在開口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二話不說搭梯子去摘。
阿瑤反倒冷靜下來,坐直了對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堅定道:“所以我不能讓你為了我繼續(xù)犧牲,這樣會折損福氣。”
迎著他疑惑的眼神,她緩緩解釋道:“景哥哥骨子里跟娘很像,并不是貪戀權(quán)勢之人。”
“那你還?”
“噓。”阿瑤中指樹在他嘴唇上:“可不貪戀權(quán)勢,并不代表不能做事。景哥哥從小便開始為皇上做事,這些年來早已養(yǎng)成習(xí)慣。近兩個月你賦閑在家,整個人都沒以前精神了,我看著都心疼。”
難道他老了?陸景淵下意識地看向旁邊鏡子,他比阿瑤大七歲,這一直是他心中的隱痛。
鏡子中的自己豐神俊朗,跟旁邊美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對,他放心了。
“想什么呢?”阿瑤哭笑不得,再嚴(yán)肅這會也裝不下去了。
“景哥哥為我著想,可我心里又何不念著你。不提什么壯志雄心,你心里肯定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我最想做的就是你。”
“你……”阿瑤臉紅了,成親前這人還有點節(jié)制,成婚后他越發(fā)肆無忌憚。往常只是在床*笫間說說罷了,自她有孕后他一直在吃素,最近越發(fā)沒了克制。
是的找點事讓他揮霍精力,阿瑤越發(fā)下定決心。
“反正你知道我意思,我不忍心看你失落。”
“真是個傻丫頭。”陸景淵將她摟在懷里,他摟得很緊,恨不得將懷中人兒嵌在骨肉中,說話時整個胸膛都在震動。
“回京吧,答應(yīng)我?”
阿瑤沖著他心口喃呢道,良久,頭頂上的人輕輕用幾不可見的聲音應(yīng)下。
定北侯夫婦即日啟程,整個胡府迅速行動起來。與來時不同,回去時阿瑤有了身孕,準(zhǔn)備的只能更加精心。
胡九齡和宋氏雖然不舍,但也明白女兒已然出嫁,長久呆在娘家顯然不現(xiàn)實。早有心理準(zhǔn)備,當(dāng)著一天真正到來時,他們很快適應(yīng)。
宋氏主持中饋,命人采買回程中可能遇到的東西。其實哪用她準(zhǔn)備,催人回京的皇上早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不過她還是想盡當(dāng)娘的一份心。
胡九齡主外,回京沿路侯府早已打點好,他再去打點有些多此一舉。他所能做的,不過是將自己為官積累的一些資本盡可能交給小侯爺。他沒有兒子,到這年紀(jì)以后也不可能有了,身后這一切注定要交給女兒。女婿這三個月表現(xiàn)他看在眼里,這是個值得他信任的人。
陸景淵起初沒將這些放在心上,他不缺權(quán)柄。廣平候臨終幡然悔悟,將西北經(jīng)營多年的勢力交給他,加上他多年努力,他手中所握勢力足夠幾代人揮霍。這才是他不想努力的原因,再努力下去太招人恨了。
可他沒想到胡九齡跟他這么大一個驚喜。
“胡某多年經(jīng)商,常與官府打交道,后又親身為官三年,半生所見所聞,閱歷雖稱不上豐富,但也算不上貧乏。”書房內(nèi),胡九齡三言兩語總結(jié)完自己這一生。
“爹經(jīng)商多年,胡家從青城普通商賈躍升至第一綢商;為官三載,江南吏治越發(fā)清明,貫朽粟陳、千倉萬箱,景淵亦敬佩不已。”
胡九齡搖頭:“這一切都是皇上的功勞。若無皇上破格提攜,后肅清朝堂,縱胡某胸有千條丘壑,也只能空留嘆息。”
“舅舅確實任人唯賢,那也得爹是賢才。”
“無論如何,陛下對胡某有知遇之恩。實不相瞞,胡某有些想法不知從何說起。”
重頭戲來了,陸景淵做洗耳恭聽狀:“爹但說無妨,景淵洗耳恭聽。”
“胡某多年與官府打過交道,自己也做過官,注意到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大多數(shù)舉子金榜題名,入朝為官時,無不是滿懷一腔壯志,憂國憂民。如江南官員,這幾年新開恩科所取舉子,于政務(wù)皆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胡某接觸過的每一位官員,初為官時皆是如此。可經(jīng)年累月下來,時日一長他們就變了。或是同流合污、汲汲鉆營,或是尸位素餐、敷衍了事,總之再不復(fù)當(dāng)年英姿勃發(fā)。”
自己可不就這樣?陸景淵想起前幾日被阿瑤勸說回京的自己。雖然目的不同,但他的確是懶了。
“爹可知這是為何?”
“千人千面,不可一概而論。可大體看來,不過是日子安逸。有機會更進一步者,自然多方鉆營;反之則是當(dāng)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說他們,胡某自問也沒三年前剛上任時勤勉。”
好不容易刷出點好感值,這會陸景淵可不敢答應(yīng),進而批判岳父。
“爹不過是熟悉了政務(wù),自然不用如剛上任時操勞。”
“既然你喊我一聲爹,那我也不見外,咱們爺倆就句交心的話。人性中的貪婪與懶惰,任誰都無法避免。若是尋常人也就罷了,可主政者若是沒了節(jié)制,多少人得遭殃。人吶,歸根結(jié)底還是得有點畏懼。居安思危,才可保安然無虞。”
“居安思危?可危從何處來?”
“只要這官帽不是一直帶在頭上,心里始終繃著根弦,就不至于無法無天。”
這……妙啊!
究竟是什么樣的鬼才,才能在根深蒂固的官僚思維中超脫出來,想出這么個法子!
這完全是給自身套了層枷鎖,陸景淵知道這等想法會給朝野上下帶來怎樣的震動,實施起來又會遇到多大的障礙。可若當(dāng)真成功,必定會造福萬世!
“大人高見!”
陸景淵長揖,以前他尊敬胡九齡完全是因為阿瑤,此時此刻他卻是以官場同僚的身份,表達自己的敬仰之情。
“你先起來,”胡九齡親自把他扶起來,神色鄭重:“這法子太過驚世駭俗,稍有不慎便會動搖大夏根基,若真說出來必將引起眾怒,到時皇上都不一定能保住你。老夫只有阿瑤這么一個女兒,寧愿將這事帶進棺材里,也不忍心看她落到那等下場!”
他只提了對女兒的重視,并沒有提女婿,這點反而讓陸景淵更加信服。
“阿爹放心,景淵定不會讓他們娘倆受一點傷害。”
若是先前陸景淵只是被阿瑤勸動的話,在聽了胡九齡一番話后,他已經(jīng)找到了新的目標(biāo)。先前他總擔(dān)心自己功高震主,可若此事能成,他再也不用擔(dān)心子孫后代。
不過胡九齡的話他聽進去了,一定要慎重。
準(zhǔn)備了幾日后,在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日子里,鑒湖碼頭上,定北侯府的船隊終于要啟程。
一大早,夫妻倆收到了一份特別的禮物。得知阿瑤有孕,往日青城受過胡家恩惠的百姓自發(fā)組織起來,每家貢獻一件家中康健之人穿過的衣裳,有錦繡樓最巧手的繡娘拼接成了一件百家衣。說是穿過的,其實也就是意思意思穿那么一次。青城富庶,尋常百姓家不缺那么件衣裳,給郡主娘娘的東西當(dāng)然要最好的。
這件百家衣,寄托了青城百姓對于阿瑤最真摯的祝福。
懷中做工精美的衣裳沖淡了離愁憋屈,站在船舷上,望著岸邊自發(fā)送行的青城百姓,阿瑤眼眶濕潤。她暗下決心,讓蘇小喬多招些長工,活不夠做得,那就每個人少做點,多些休息時間。她寧愿自己少賺點,也要讓這些淳樸的百姓多得些實惠。
號角聲響起,在胡家夫婦下船時,被忽略的離愁悉數(shù)涌出。
樓船離案,岸邊胡九齡和宋氏逐漸縮成黑點大小,壓抑著的淚水終于流下來。
“明年考核岳父應(yīng)該會進京,到時我們一家團聚。”一直陪在她身畔的陸景淵低聲耳語。
阿瑤定定地看向她,在他肯定的目光中,她收住淚,撫摸著肚子眺望岸邊,目露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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