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晉江文學(xué)城獨家首發(fā)
怎么會這樣……
沈墨慈看著趴伏在腳下,神色癲狂,一遍遍重復(fù)著“奴婢不該啊”的貼身大丫鬟,只覺一顆心不住地往下沉。
丫鬟死死抱住沈墨慈大腿,心神激動下脈絡(luò)中令人癲狂的藥丸藥效發(fā)作更快,多年來壓在心底的話一股腦傾瀉而出。
“奴婢從記事起便以乞討為生,沒少被人欺負(fù)。那次奴婢被人用磚塊扔著腦袋,要不是姑娘路過好心相救,奴婢這條命早就沒了。”
隨著她的訴說,沈墨慈也想起幼時那一幕。那時她還在嫡母跟前,日日做低伏小、想盡辦法哄人歡心,論地位甚至不如嫡母身邊有兩面的丫鬟婆子。因胡沈兩家多年來存在競爭關(guān)系,她沒少聽阿爹提及胡瑤,每次說起時他總是一副“那只九尾老狐貍就這一個姑娘,胡家早晚要絕戶”的嘲弄神色。
可她卻不那么想,胡家只一個姑娘,肯定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且別無選擇之下日后家中的一切肯定都是那姑娘的,不像她日日絞盡腦汁哄嫡母歡心,卻不及嫡兄一句簡單的請安。
開始只是羨慕,聽多了慢慢就變成嫉妒,嫉妒久了心里發(fā)苦,也就醞釀出了恨。
胡瑤有的她也要有,而且總有一天,她要讓胡瑤嘗嘗自己幼時所受委屈。
這樣想著,她開始暗中收攏人手。可當(dāng)時她實在是太小了,身為庶女月錢也少得可憐,在府中她很難下手。于是她將目光瞄準(zhǔn)府外,自知力量不夠她暗暗蟄伏,終于哄得嫡母十五進(jìn)香時帶她出去。
她是在東山山下遇到的面前丫鬟,當(dāng)時她窩在山下草叢中,全身臟兮兮的,整個人已經(jīng)奄奄一息,但她眼神中爆發(fā)出的強(qiáng)烈求生欲望感染了她。幾乎是第一眼她便確定,這一定會是個特別忠心的人手。
一番安排后,當(dāng)著諸多香客的面,她向嫡母提出請求。那么多人看著騎虎難下,嫡母只能答應(yīng)了她。
當(dāng)日她看重的便是這丫鬟忠心,后續(xù)果然如她所料,多年來她一直將當(dāng)日救命之恩記在心底,對她忠心耿耿。對于此點她一直樂見其成,可現(xiàn)在她卻無比后悔。
“先別說了。”皺眉看向丫鬟,她輕聲叱道。
丫鬟滿臉悔恨,“今日壞了姑娘大事,奴婢自知罪該萬死。姑娘仁善,夫人把咱們趕出去,姑娘便拿出壓箱底的私房錢幫咱們贖身。您說過待此次風(fēng)波過去,再把咱們接回沈家,可做出這么大的錯事,奴婢怎么都沒臉再回去了。”
還有這等事!
高臺下本來七嘴八舌的百姓,在聽到丫鬟開口時不約而同地住了聲,屏氣凝神聽著臺上動靜。聽到這,全場再次炸開了鍋。
坐在臺下,蘇父小聲嘀咕:“我就說,胡家姑娘拜師大開流水席,這么大的事,怎么還有人在提沈家,原來是把下人放出來散播小道消息。”
他聲音雖低,同桌之人卻聽得真切。
立刻就有婦人恍然大悟,“前天街坊鄰居在邊洗衣裳,進(jìn)來個眼生的姑娘,話里話外為沈家姑娘鳴不平。那姑娘雖然抱著個木桶,但細(xì)皮嫩肉的,光顧著說話大半個時辰一條汗巾還沒洗干凈,一看就不像是干活的人。當(dāng)時我還納悶,被你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那模樣不就是臺上正在說話的丫鬟么。”
婦人聲音可不小,她這么一說,立時便有不少人往臺上看去,一大部分人認(rèn)出了大丫鬟。
“咱們這是被沈家騙了?”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贊同,“好像還不止被騙了一回,上次關(guān)于胡家姑娘的傳聞,不也是突然起來的么?那會也是沈家下人攪風(fēng)攪雨,當(dāng)時他們怎么說來著?”
“就是不承認(rèn)墨大儒收沈家姑娘為徒。當(dāng)時他們還說自家姑娘不讓說,現(xiàn)在回過頭來想想,人墨大儒看中的明明是胡家姑娘,沈家姑娘還指不定怎么拜得師。這種不光彩的事別人藏著掖著都來不及,她倒好,由著下人影影綽綽說幾句誤導(dǎo)咱們。”
說話之人在胡家綢緞鋪子做事,話里話外向著東家。這會他自行臆測一番,沒成想?yún)s誤打誤撞說中現(xiàn)實。
大多數(shù)人都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笨,這番話可算是說到了臺下吃流水席的百姓心坎上。
“可不就是誤導(dǎo),明明是沒影的事,非得遮遮掩掩強(qiáng)行讓咱們以為是謙虛。一次又一次,真拿咱們當(dāng)猴耍?”
“我看就是拿咱們當(dāng)猴耍。”
“當(dāng)猴耍”三個字敲擊著在場大多數(shù)百姓的心。
在他們議論的同時,高臺之上,精神越發(fā)混沌的大丫鬟徹底鉆了牛角尖。此時此刻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姑娘對她那么好,她卻將事搞砸了。任憑沈墨慈再三勸阻,她非但沒停下來,心中的愧疚感反倒越來越深。
“姑娘這時候還在為奴婢考慮,您對奴婢這么好,奴婢怎么能不從心里感激您?”
心下感激之情幾乎要溢出來,大丫鬟喋喋不休,將被營救帶入沈家后,這些年來沈墨慈對她的好一一說出來。或大或小種種感人事跡,聽得臺下激憤的民眾也不由感動。
多么相得的一對主仆!
如此深厚的感情,恰好印證了方才大丫鬟之言的可信程度。臺下百姓紛紛瞪大了眼,直愣愣盯著這對主仆。
站在眾人視線的焦點,沈墨慈只覺心掉進(jìn)了無底洞,從剛才到現(xiàn)在一直往下沉,卻始終都見不到底。臺下一雙雙眼睛如一支支離弦的箭,從無底洞的四面八方瞄準(zhǔn)她而來,直把她一顆心射到千瘡百孔。
“別說了。”
忍不住大喊出聲,隨著她這一聲,藥效差不多過去的大丫鬟癱倒在地。癲狂的神智逐漸恢復(fù),朦朧中看到面前面色鐵青的姑娘,還有下面時不時傳來的鄙夷之聲,方才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過。
撲通一聲,她以頭搶地,整個人又急又悔。
“姑娘,奴婢不是有意,奴婢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怎么了,迷迷糊糊中只覺得自己嘴巴不受控制。”
聰明如沈墨慈早已察覺出她的不對,朝夕相處好幾年,她知道這丫鬟腦子不甚靈光,可也沒蠢到那地步。可方才一上來,開口后她便處于不利地位,后來孤身一人壓根想不出什么應(yīng)對之策。如今木已成舟,她更是無力回天。
“算了。”
縱然損失慘重,縱然心在滴血,可此刻她又能做什么?歇斯底里縱然一時爽快,可過后更會萬劫不復(fù)。此時此刻她只能忍,再苦、再疼、再恨她也得笑。
維持著平靜的面容,她轉(zhuǎn)身,將目光投向最后的指望——宋欽文。
四目相對間,宋欽文只看到一個沉靜而從容的阿慈。她站在高臺中央,任憑千夫所指依舊巋然不動,維持著滿身的傲然和風(fēng)骨。
方才臺下的話同樣傳入他耳中,即便再自欺欺人,他也知道阿慈并不如她一貫表現(xiàn)的那般溫柔而美好。其實他心中早有預(yù)感,真正心悅一個人會注意到很多細(xì)節(jié),更何況阿慈一個沈家庶女,能有今日不輸?shù)兆拥某删停龅目隙ú皇潜砻嫔夏切?br />
早有心理準(zhǔn)備,這會真相揭開后他也并非想象中那般難以接受。尤其在看到阿慈懇求的眼神后,幾乎一瞬間,她便原諒了他。
“表妹。”
回給她一個堅定的眼神,宋欽文扭頭看向阿瑤。
“阿慈有些地方的確欠考慮,但不過是幾句閑言碎語,她也沒傷到你什么,你能不能原諒她。”微微躬身,宋欽文神色間滿是誠懇。
“沒傷到我什么?”阿瑤輕聲反問,眼中醞釀著風(fēng)暴。
“還知道她是你表妹,你這畜-牲。”相比于阿瑤,知曉前世之事的胡九齡反應(yīng)尤為激烈,這會他直接一腳踹過去。
陸景淵默默忍住抬起來的腳。
胡九齡有個習(xí)慣,那就是吃阿瑤剩下的點心。胡家祖訓(xùn):男兒窮養(yǎng),女兒富養(yǎng)。他從小就被教育勤儉節(jié)約,雖然對著媳婦和愛女花錢眼皮都不帶眨一下,但照著自己時他向來節(jié)儉。一盤點心阿瑤頂多吃一塊,剩下的全塞進(jìn)他肚子里。
前陣陸景淵命百味齋特制的點心多數(shù)進(jìn)了他肚子,那些八百里加急送來的進(jìn)貢補(bǔ)品也大都補(bǔ)到了他身上。連番大補(bǔ)之下,他這一腳特別有力度,直接把宋欽文踹到了高臺旁欄桿上。
毫不閃躲地接住這一腳,宋欽文完全沒料到姑父勁會變這么大。氣血上涌,他直接吐出一口血。
擦凈唇角鮮血,余光看著擔(dān)憂的沈墨慈,他心中升起無限勇氣。
“姑父生氣也在情理之中,沈姑娘與我乃是東林書院同窗,今日我在這說幾句公道話。表妹生在胡家,得姑父姑母看重,生活富足,不知別家姑娘的為難。沈姑娘這些年過得不容易,表妹你什么都有了,可否對她寬容些。”
隨著他的話沈墨慈聳下肩,低眉順目一副楚楚可憐之姿。她絕不會親口承認(rèn)自己做過那些事,可現(xiàn)在死鴨子嘴硬只會引人反感,不如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宋欽文身上。
半個月后馬上就要舉行鄉(xiāng)試,想到這沈墨慈稍稍輕松,再忍十幾天,等風(fēng)頭過了她再徐徐圖之。
心下想明白后,抬腳踢下身邊丫鬟,對她打個顏色,后者撲到阿瑤身邊,邊說邊磕頭。
“胡姑娘,奴婢剛才不過是說胡話,我們姑娘人很好的,她救了很多人。您如今都要拜空海大師與墨大儒為師,您什么都有了,就不要再多計較,要怪就怪奴婢好了。”
阿瑤單線程的腦袋完全沉浸在方才宋欽文的話中。她天性樂觀,若無真憑實據(jù),很少把人往壞處想。重生之后她偶爾也會假設(shè),或許前世宋欽文沒那么壞,也許他是真的不擅經(jīng)商,落入沈墨慈的圈套后,才不得不與其同流合污。
畢竟是一起長大的表哥,若有可能她真心不希望他是那樣的卑鄙之人。可剛才他的一番話,卻徹底推翻了她最后一絲疑惑。
“原來你是這么想的。”
從阿爹身后走出來,阿瑤走到欄桿邊,站在離他一臂開外之處。自帶三分笑的小臉上,此刻卻是罕見地嚴(yán)肅。
“生在富裕之家也有錯?”
“我并非這個意思。”宋欽文面露無奈,表妹怎么這么不懂事。
此刻他想到了阿娘的多番埋怨,若是真娶了表妹,那日后他在外辛苦一天,回來還要哄她,日子真不知會如何勞累。還是阿慈好,只是今日之后,他怕是得有段日子遠(yuǎn)著阿慈。
“我胡家祖上也不過是種桑養(yǎng)蠶的普通農(nóng)戶,通過數(shù)代人的辛勤努力,才有了今日的富庶。不偷不搶,這富貴來得光明正大,何錯之有?”
“我并未說有錯。”
“那你為何叫我讓著沈墨慈?我是吃她的、還是穿她的?我是沈家下人么?既然都不是,那為何要讓著她?”
連續(xù)幾句疑問道出,見宋欽文不發(fā)一言,阿瑤繼續(xù)說道:“更何況,她幾次三番加害于我。宋欽文,你剛才口口聲聲說她沒傷到我什么,莫非只等我成為青城百姓口中陰狠毒辣、揮霍無度之人,成為胡家百年金子招牌上抹不掉的污點,那時候我才有資格去怨恨?”
宋欽文啞口無言。
“不說話?如果真的是這樣……”
阿瑤突然轉(zhuǎn)身,雙手拎起裙擺,疾步往高臺中央走去。站到沈墨慈跟前,她想都沒想,揚起手往她臉上就是一巴掌。
“啪。”
清脆的響聲傳來,阿瑤開口,聲音理直氣壯,“這一巴掌是你應(yīng)得的,宋欽文怎么想我不管。胡家人向來以直報怨,你幾次三番污蔑我,這巴掌算是我為自己出氣。”
她竟然被阿瑤打了,那個除了命好外樣樣都不如她的阿瑤,沈墨慈只覺臉上的火一直燒到心里。
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阿瑤換只手,沖著她另一邊臉又是一巴掌。
“這一巴掌是多出來的。不像你遮遮掩掩,我大大方方當(dāng)眾做,做了就承認(rèn),是我先出手傷你。好了,現(xiàn)在我允許你怨恨我。”
高臺下鴉雀無聲,收回手,阿瑤看一眼驚呆的宋欽文。
“當(dāng)然,你與宋欽文關(guān)系非同一般,說是別的太深刻的感情你們也不承認(rèn),姑且算是至交好友,想必你們倆想法應(yīng)該差不多。不過是打一巴掌,片刻不適,過后就沒事了,也沒傷到你什么,你那么善良,應(yīng)該不會怪我吧?”
清脆的聲音傳遍碼頭每一個角落,不知是誰帶頭,臺下百姓哄笑出聲。
兩巴掌扇在臉上,哄笑聲傳來,沈墨慈再也憋不住心中苦悶。躬身捂嘴,一口淤血吐出來。
“阿慈。”宋欽文擋在她跟前,皺眉看向阿瑤,“表妹,你太過分了。”
“別叫我表妹,你讓在場這么多人看看,我和沈墨慈誰更像你表妹。”
“阿慈她不容易。”宋欽文滿臉苦口婆心。
“她不容易?生在沈家,她自幼吃穿用度不比青城大多數(shù)姑娘好太多?她到底是哪點不容易?”
一聲聲疑問引來臺下多數(shù)人附和。沈家家大業(yè)大,托生在這么富庶的人家都覺得身世凄慘,那他們這些小門小戶直接解下褲腰繩系梁上吊死算了。
“你!無理取鬧、咄咄相逼。”
看著沈墨慈高腫的雙頰,加之大庭廣眾之下再三丟臉,宋欽文再也忍不住心中火氣,伸手便欲推阿瑤。
剛才兩巴掌用盡了全身力氣,且她壓根沒想到前世溫文爾雅的宋欽文會出手,猝不及防之下眼見躲閃不及。
阿瑤沒注意,不代表別人不注意,比如剛才被胡九齡搶了先的陸景淵。從剛才起他便一直盯著這邊動靜,眼見宋欽文要出手,他直接騰空而起。玄衣在空中飄揚,皂靴包裹的腳準(zhǔn)確踢中其心口。力道之大,直接帶起了他身后的沈墨慈,兩人串成一串撞到圍欄上。圍欄輕微晃動,兩人摔下來,疊羅漢般趴在高臺上。
“阿彌陀佛。”
五指并攏豎在身前,空海大師念著佛號走過來,“種因得果,因果循環(huán)。女施主今日所受業(yè)果,全因昨日所種之因,怨不得人。佛家有云,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只要女施主能摒棄心中惡念,一心向善,他日定能結(jié)出善果。”
一番佛理說出來,直接給今日之事定了性。沈墨慈看似凄慘,全是因為她心術(shù)不正,種因得果。
空海大師的名聲擺在那,這下任憑宋欽文再心疼,也不敢說再多說半句反駁之言。
“阿慈,我們走吧。”
“鬧完事還想輕輕松松走人?”緊張跟過來的胡九齡神色冰冷。
跟在他身后的宋氏直接喊起了下人,“把他們先帶下去,我倒要問問兩家人,到底對我胡家有何成見。”
被夫人罰月錢時雷厲風(fēng)行的手段驚到,胡家護(hù)院趕緊過來。還沒等他們靠近二人,高臺入口處傳來洪亮的聲音。
“學(xué)生潘成棟給師傅請安。”
還沒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一直坐在椅子上,存在感極低的墨大儒站起來,先是往空海大師那邊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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