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晉江文學(xué)城獨家首發(fā)
“可阿瑤,你學(xué)得過來么?”
胡九齡這話沒別的意思,只有一位慈父對愛女學(xué)業(yè)壓力過重的純純擔(dān)憂。
可這話傳到阿瑤耳中,不啻于在她火熱的心頭澆上一盆冷水。撇嘴,她幽怨道:“阿爹不相信女兒?”
“怎么可能,只是你從小就不怎么愛看書……”
這番話勾起了阿瑤前世記憶,阿爹沒出事前,她的確不思進取。別家姑娘五六歲便如書院開蒙,而她在院里瞎跑;再稍微大點,別家姑娘開始學(xué)女紅針黹,佼佼者如沈墨慈甚至已經(jīng)在邊支棚施粥、積攢名聲,而那時她依舊懶散地窩在后宅,對著阿爹請來的女師傅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悶了便去胡家各處別院小住。
直到阿爹意外過世,胡家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束手無策之際她才有所明悟。先前她過分依賴阿爹,待頭頂遮風(fēng)擋雨的大樹被雷劈倒,失去庇護的她變得一無是處。
這便是她與沈墨慈的差別。
而這差并未隨著重生而消弭,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為人處世之道,這許許多多事都需要費工夫去學(xué)習(xí)、去揣摩。頭十三年在她肆意玩樂時,沈墨慈卻日夜勤奮不輟,許多方面早已將她遙遙甩下。
稍稍讓她心安的,便是前世最后三年為解悶看得那些書,平白多出三年她總能追回來些。
可華首寺之事卻推翻了她的想法,從墨大儒當(dāng)時的驚喜反應(yīng)來看,沈墨慈所說方程必是先前從未聽過的奇思妙想。雖然最后被她破了,但沒人比她更清楚,自己是在多偶然的機會下,誤打誤撞才解題。
這次算她運氣好,可下次呢?當(dāng)運氣不站在她這邊,到時她又該如何自處?
重生后這個問題一直盤桓在她心里,思來想去只有一種法子。只要她擺脫憊懶,把該懂的學(xué)起來,自身足夠強大,就能以不變應(yīng)萬變。
可有些事說起來容易,真到做起來才發(fā)現(xiàn)有多難。沒入書院前她焦慮于墨大儒之事,每日天蒙蒙亮便起床苦讀。在阿爹驚訝的目光中,憑著一口氣她堅持了有將近一旬。可當(dāng)入書院首日,發(fā)現(xiàn)來的是空海大師后,松口氣的她第二日便賴在床上起不來了。
剛重生時她還滿腔沖勁,可回到熟悉的環(huán)境大半個月,被阿爹寵著,漸漸地她再次恢復(fù)過往十三年悠閑度日的狀態(tài),斗志更是被磨個七七八八。
心下掙扎時,上天卻送來這么好的機會。
“有這么好的兩位師傅,女兒若再不認真學(xué),豈不是要被全天下人戳脊梁骨。”既然自己沒動力,就借外界施加點壓力。
阿瑤無奈地想著,又道:“今日只是青城百姓聚在門前,女兒便嚇得不行。大夏百姓千千萬,那么多人一起嘲笑,光想想女兒就怕得不行,肯定會認真學(xué)。”
這番話雖有些夸張,但配著她甜糯的聲音,還有瞪到圓溜溜的眼睛,別有一番天真嬌憨。
左右兩位老者臉上皆泛起笑意。站在她旁邊,玄衣少年低語,“傻丫頭。”
眾人沉浸在愉悅的氣氛中,只有胡九齡急得不行,“剛阿爹就覺得自己忘了什么,今早烏泱泱一片人聚在門前,不還是那沈家姑娘搞得鬼。那姑娘隨了沈金山,渾身上下都是心眼。阿瑤若是真拜到墨大儒名下,成了她同門師妹,日后只怕多長三個心眼都不夠用的。”
說完他朝左邊作揖,“胡某心急之下提及大儒愛徒,若有不妥還望您別往心里去。”
同門師妹……咂摸著這四個字,以后見面要恭敬地稱呼沈墨慈為師姐……單想想她便覺得難受。可再往深處考量,前世沈墨慈那些出身不俗的師兄,日后也會成為她的師兄。用一個惡心的稱呼換來如此多的好處,好像也不是無法忍受。
想明白后她同樣朝左側(cè)看去,這會墨大儒神色有些僵硬。
“此事的確是老朽……思慮不周。”
想到太上皇曾經(jīng)的知遇之恩,墨大儒到嘴邊的“迫于無奈”咽下去,然后將事情攬到自己身上。不過他絕非魯莽之人,昨日應(yīng)承平王時,他心下已思慮周全。
“不過……”
“墨大儒不必如此,阿瑤生性愚鈍,您肯紆尊降貴收我為徒,這已經(jīng)是天大的榮幸。至于沈家姑娘,一來方才在府門前您已經(jīng)說過公道話;二來一樣米養(yǎng)百樣人,同樣讀圣賢書的,有人為翩翩君子、治世能臣、但仍不乏有人成為奸佞小人、衣冠禽-獸,難不成這等不同還能怪到書頭上。圣賢書如此,傳授圣賢書的夫子更是如此。”
搜腸刮肚終于將意思表達清楚,阿瑤趁熱打鐵,拱手左右作揖,她盡量讓自己神情便得鄭重,“空海大師、墨大儒,若你們不嫌棄,阿瑤愿同時拜你們?yōu)閹煛!?br />
空海大師自是樂見其成,目光看向后面冷臉的玄衣少年,他只覺懸在心頭的大石落了地。
墨大儒此刻更多地則是感慨。
“一樣米養(yǎng)百樣人,這話說得沒錯。”
半生沉浮于名利場,除去沈墨慈外,他還有很多同樣抹不開臉面收下的徒弟。其中雖不乏少年英才,但更多地則是斗雞走狗的紈绔之輩,這些人平日沒少作奸犯科。
這兩日解開阿淑謎題、幡然醒悟后,他最后悔的便是此事。年富力強之時,他非但沒有沉下心來做學(xué)問,反倒做了這些蛀蟲的庇護傘。
后悔之情排山倒海般襲來,日夜噬咬著他的心。而如今胡家姑娘這番話,卻讓他再度豁然開朗。同一師傅傳授同樣課業(yè),為何有人成了少年英才,有人卻變成紈绔子弟?雖然悔恨之心尚不能完全消弭,但他卻已明悟,自己不該再糾結(jié)于這等無干之事。
心下對阿瑤多了三分感激,定定神,再次開口時,他卻是看向胡九齡。
“胡老爺一片慈愛之心,老朽又怎會責(zé)怪。也怪老朽沒有說清楚,有些事胡老爺委實不必擔(dān)憂。欲收胡家姑娘為徒的,乃是老朽發(fā)妻。只是她三年前已亡故,有些東西需得由老朽代為傳授,名義上胡姑娘與沈姑娘并無絲毫關(guān)系。”
原來是這樣,胡九齡長舒一口氣。
還有這等好事?她已經(jīng)做好了喊沈墨慈師姐的心理準備,聽完此言心理壓力驟減,連帶著整張小臉都明亮起來。
心頭大患解決,阿瑤拜師之事終于敲定。
胡九齡也徹底轉(zhuǎn)變態(tài)度,對著愛女兩位份量不輕的師傅,他做足了為人父應(yīng)有的尊敬姿態(tài)。命令丫鬟重新?lián)Q上茶點,坐在下首他陪兩人聊起來。經(jīng)商之人,察言觀色早已成為本能,加之他這些年走南闖北見識不俗,兩相結(jié)合這會與二位老者攀談起來,他竟絲毫不落下風(fēng)。
片刻前尚還慘兮兮的三劍客這會越聊越投機,在靠門比較近的地方坐下,余光撇著雙眸晶亮的小丫頭,陸景淵擰眉。
剛開始他先入為主,認為那丫頭在書院針對沈墨慈,不過是因?qū)λ螝J文的愛慕和占有欲而生的嫉妒之心。可幾番試探下來,無論是書院肚兜、還是山路上的攀談,她對宋欽文好像并沒有前世他所見那般上心。
若真如此,她為何這般針對沈墨慈?
心下某個念頭一閃而過,快到他完全抓不住。可他有預(yù)感,那便是事實真相。
幾次試圖回憶都想不起來,他也就暫且擱下此事。那丫頭對宋欽文的感情不夠深,知道這點對他來說已經(jīng)足夠。想到這他唇角微微勾起,凝神傾聽胡九齡說著阿瑤童年趣事。
隨著他的說辭,他腦海中勾勒出這樣一幅畫面:扎著兩個小啾啾的胖娃娃抱著等身高的兔子布娃娃,邁著小短腿跑在九曲回廊的木橋上。因為跑得太急她摔倒,圓滾滾的身子與布娃娃滾作一團。
呆丫頭,真是從小就呆。心下腹誹,他周身氣質(zhì)逐漸趨于平和。
廳堂內(nèi)氣氛一派和樂融融,沒多久就連宋氏也強撐著趕過來。
昨日拜佛時她受了點風(fēng),清早起來有些頭暈,加之多年體虛,聽聞楊氏母女來鬧,極力抹黑阿瑤名聲,不解、氣憤、憂慮等種種不良情緒齊齊涌上心頭,她直接暈了過去。待她醒來后,回想下被一貫信任之人怨恨、拖后腿時五內(nèi)俱焚之感,終于體會到阿瑤第一日從書院回來、訴說所受委屈而被她質(zhì)疑時是怎樣的感覺。
感同身受之下她終于大徹大悟,彌補之心空前強烈,不顧身體虛弱她叫來下人問明白府外之事。
得知風(fēng)波已過,慶幸之余她又有些遺憾。在阿瑤需要她的時候,她又一次沒出現(xiàn)在她身邊,她簡直枉為人母。
“伺候我梳妝、更衣。”
強撐著起身,用脂粉調(diào)整成正常的臉色,換上逢年過節(jié)才穿的隆重衣裳,她由下人攙扶著進了前院。
當(dāng)年能被胡家選中娶進門,宋氏也并非一無是處。宋家百年來耕讀傳家,對于讀書人的禮節(jié)和喜好,知曉得比胡九齡更詳盡。
在阿瑤驚訝的目光中,她咽下心中微微泛起的苦澀,坐在胡九齡下首聽他與兩位老者攀談。
邊聽她便思量,阿瑤受了這般大委屈,她這做娘的怎么也得想辦法彌補下。可該做的不該做的,老爺都做得差不多,一時間她還真是有些無從下手。
心下焦急,面上依舊維持著得體的笑容,間或用眼神手勢吩咐下人端茶倒水。就這樣日頭逐漸偏西,正當(dāng)她準備告退下去準備晚膳時,正好聽他們說道拜師吉日。
突然間她眼前靈光一閃。外面那些人不都在傳阿瑤如何不好,就連娘家嫂子和外甥女也上門鬧事、往她身上潑臟水?
眼見傷人不成便灰溜溜腳底抹油,躲兩天等風(fēng)頭過去,出來再繼續(xù)過安生日子?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天地君親師,師徒情分還要排在雙親之上。空海大師與墨大儒皆是名滿天下之人,你們肯收阿瑤是我胡家的造化,這拜師禮無論如何都不能寒酸了。依我這婦人短見,咱們得風(fēng)光大辦,最起碼得擺三天流水席。”
她就是要將此事弄得人盡皆知,讓始作俑者好生瞧著阿瑤風(fēng)光,也讓他們多被人戳幾天脊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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